她把闵兮从他怀里接过,“王爷喝口茶静静心。”说着望进怀里,慢慢地悠起胳膊来,“你这小烦人精,真能折腾,瞧瞧都把阿玛热出汗了。”
诚亲王端起茶盅把投进杯中的月影一饮而尽,微凉湿润充斥胸怀,再看窗前那个月华勾勒出的身影,有种醉酒微醺时舒适的感觉,就这样一生一世走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这样朦胧平静的画面不消片刻就被打破了,前一刻他们两人还在商量,湛湛差不多出了月子,是得找个时间入宫,让闵兮拜拜宫里的长辈们,认认熟人了。
下一刻月亮就隐匿了,天头起了闪,轰隆隆炸响干雷,殿外半个廊间的灯笼被疾风吹灭,随即照亮王府上空的是朝廷印着“宗人府”三个大字的灯盏,还有差役侍卫们的甲胄刀光。
十三贝勒立在雷闪交织的大院中,从锦绸的靴页子拿出一张纸,宣读上面的记录,“经本部查证,诚亲王共犯以下四款罪名:一、当面咆哮,目无君上。二、懈怠失职,连日疏忽军机处政务。二、违法圈占土地,房屋。三、有通敌叛国之嫌。本部领旨奉命领旨,彻查诚亲王以上罪行。”
诚亲王阶前长立,“听这意思,我得跟你们走一趟了?”
天边又划过一道闪,十三贝勒收起靴页抬头望天,“还真是不凑巧赶上了这样的天气,三爷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大伙儿手脚都利索些,兴许能避开这场雨。”
正说着诚亲王福晋怀中抱着孩子走出殿外,眼底闪烁着十几名衙役手中的光火燐燐,“口说无凭,我们家王爷犯的这几项罪过,十三爷可有凭证?”
听她声调被夜风吹得发抖,允谒歉然一笑,“咱们宗人府当然是有证据撑腰,才能出动人手请人,证据都在宗人府放着,何人都可以查明验证。”
这样的说法并不能真正让人信服,他们马佳氏就是因为皇帝胡编乱织的证据栽了跟头,如今皇帝又打算故技重施,抹黑诚亲王府的门头,湛湛不明白,皇帝对待自己的家人,也要往绝路上逼吗?还专门委派主管皇族宗亲事务的宗人府前来操持,分明就是要让他们王府落得一个颜面扫地的结局。
诚亲王同样嗤之以鼻,却转过头来安慰她,“湛湛,我随他们去一趟,你在家等我。”
她一下子急了,“那王爷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您答应我明儿早起上街上喝面茶,吃芸豆饼的,这就说话不算数了么?”
他揽着她的腰到一旁说悄悄话,“瞧见他们的人了没,人家找上门来了,我不走,就得被人架着走,皇帝这么着急围困我,背后一定有原因,说不定还跟临成的案子有关系,我上宗人府踩踩道儿去,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顺便给咱们兮兮上个玉碟,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湛湛不信他说的事情能有这样轻松,泪盈于睫,“您不在,兮兮晚上哭闹,我没法子,单靠我一人哄不好的,王爷要是心疼她,必须得趁早回来……”
他摘净她的泪珠说好,“我会尽早回来的,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不管不顾。这两天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也别让他们上外头打听,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听那些来路不明的话徒增烦恼,我在朝中有帮手,就凭他们宗人府还做不到把我就地伏法,你尽管放心。”
湛湛听他一番叮嘱,望着他肩背的云龙在雷闪中张牙舞爪走远才反应过来,她被他口中“这两天”的说法给骇到了,脚下踩棉花似的,头重脚轻起来,这个时长对她来说是无数个折磨人心的时刻。
桂荣忙从她怀里接下襁褓,让茯苓秋颜她们扶她进屋,诚亲王刚被带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雷声中夹杂着闪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闵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被人抱着轮流哄却怎么都哄不好。湛湛喂她吃奶,被她挣扎的四肢挠得心窝发痛。
诚亲王竟然被宗人府带走了,什么时候能被放回来完全没有定数,王府上下一下子被抽去了主心骨,桂荣几人心急如焚,干着急落泪却都没有任何主意。
湛湛把襁褓放在膝头,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怔怔落泪,“兮兮想他阿玛了,可是阿玛却不在家……兮兮乖,咱们不哭了好不好,你哭,额娘也想哭,可是额娘不能哭,阿玛不在,家里只剩下额娘来顶天立地了,兮兮体谅体谅额娘成不成……”
渐渐的,她怀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停歇了,湛湛望着那小人儿半阖的眼睫,微张的小嘴儿,咬唇笑了下,“兮兮真懂事,能听懂额娘的话,等阿玛回来了,咱们让阿玛好好夸夸你……”
就这样悠着哄着,她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静了下来,惊惶,无措都沉入了心底。小孩子普遍都睡得不踏实,在梦里短小的四肢还会时不时的微微跃动着,牵动手臂脚踝的银镯子叮当作响,湛湛望着闵兮肚皮上的平安锁出了会儿神,再抬眉时,她的眼前迎来了清早的第一道晨曦。
她起身把闵兮放进摇车里,桂荣,茯苓俯首等她示下,这一夜整座王府震动,人心开始慌了,一时间失了气候。湛湛抬起下巴,轻轻挽鬓道,“去把我的朝服拿过来。”
桂荣一个愣怔,“福晋这是要……”她敛眸,抿唇匀了口气,纤细的锁骨微微起伏,下了决心道:“去救王爷。在这之前,我先带闵兮进宫认认亲。”
第86章 朱玉叠翠
湛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穿亲王福晋的袍服了,袍服上绣着八团彩云缉米珠的寿喜龙纹,指尖熨上去,是一种细腻扎实的触感。镀金点翠镶珠石的凤钿子戴在了头上,又佩戴了东珠耳坠。
她站在镜前望着,犹记彼时刚刚出嫁王府那会儿,吉服上的纹绣在她眼里是破碎迷离的,她总觉得那种石青缎绣的料子质地色调暗沉,穿上身有种不堪其重的感觉。事到如今反而有些念想,这身袍服是她身份的象征,她穿上就代表了诚亲王府的门面担当。
“我瞧上去怎么样?”她含着朱红的口脂问。茯苓上前摆正她领间的银镶石项圈,把接头尾部的两根橘黄的缎带捋直搭在她的燕尾下,点头一笑,“虽然这话不大合时宜,不过奴才发自内心的觉得,跟别人家王府的福晋比起来,只有您能把这身吉福穿的抱身儿,穿的出彩。”
这样的话犹言在耳,她记得诚亲王以前好像也这般夸过她,一年半载的日子过下来,她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件从前对于她来说是束缚,如今是象征荣耀的袍服。
桂荣带着闵兮随她一起入宫,接她签子的是永寿宫,太后对于她的来访可谓是翘首以盼,从她们入了殿,太后就把闵兮抱在怀里不撒手,祖孙两人头抵头,模样甚是亲密。
湛湛笑道:“兮兮这孩子还是挺认生的,晚上闹起来除了我跟王爷,她都不让旁的人抱,到了奶奶跟前,却乐颠儿乐颠儿的,不哭也不闹。”
太后慈祥的笑,逗着闵兮道:“这就说明咱们家兮兮跟奶奶投缘对劲儿,是不是?”说着把闵兮佩戴的长命锁摆正,往下又看到小人儿手膊上的银镯子,便拎起下头垂挂的荷耦坠子看了几眼问:“这是哀家赏的那套吧?”
湛湛那边道是,她这边又看到了闵兮衣襟上别着一只翠缕双蝠的文佩,太后认出那是来自慈宁宫的赏物,看来她的这位儿媳为了今天入宫讨好她跟太皇太后的心意做足了准备。
“湛湛,”太后抬眼朝她看了过来,“你今儿是专程为允颀来的吧?算起来你这刚出月子,真是难为你了。”
一个宗室的亲王被宗人府扣押,这样惊天动地一件大事宫里应该是最早获悉的所在。然而太后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湛湛心生疑惑,双手叠在左膝蹲了个身,又用手撑着地完全跪了下来叩头,太后叹了口气,让周围的太监宫女们扶她,“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什么坐下来好好说,又何必如此呢。”
她眼底湿润,却不允许眼角含着的泪坠落下来,“回额娘,奴才实在是没辙了,才想到进宫来找您来找皇祖母商量法子的。”
太后瞧那样子,心里噎得难受,她把闵兮交给桂荣,连带殿内的其他下人一起屏撤到了偏殿,方亲自起身前来扶她,湛湛扑了扑膝盖,被太后拉回到圈椅里落座,隔着茶案握紧了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跟允颀的感情深厚,她出了事情,你心里不落忍,可我这当额娘的难道就忍心让他进宗人府受埋汰么?你是知道老祖宗脾性儿的,早起儿时听说宗人府半夜上你们王府闹事,早膳都没顾得上用就把皇帝邀到慈宁宫议话了,到这会儿还没结束,所以老主子才没空来见你,我跟太皇太后上着心呢……”
“只是……”太后停顿了下,茫然望向窗外,“只是即使是太皇太后出马,皇帝未必也肯收手……”
听太皇太后话里有话,湛湛起身恭身道:“回额娘,您跟皇祖母关照王爷,关照我们王府,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奴才今儿入宫不是要请您还有皇祖母帮王爷说情的,事出必有因,宗人府捏造一系列证据关押王爷,这么着急所为何,可与马佳氏行刺一案有关?奴才愚钝,还请额娘明示。”
太后从窗前调回视线望向她,湛湛额前垂着金累丝的九凤钿口,她一低头那九条珠翠就挡在额前轻轻的摇,她从来都是这样,纵是求人,也是立立正正的扛起身架,不亢不卑。
家里的爷们儿出了事,她没有哭天抢地,垮下精神,而是积极寻求解决的办法和出路。正是因为如此,虽然马佳氏一族身份背景复杂,诚亲王或多或少也为此受到牵连,太后也从未后悔过当初选她做诚亲王福晋的决定。
“好孩子快坐,今儿起起落落好几趟,你打算让额娘要请你几回入座呢?”太后和善笑着,湛湛听了这话忙坐下身来,“回额娘,奴才……”
“你跟额娘客气什么呢,”太后摆摆手道无妨,“好了,咱们开始说正事儿,昨儿晚上,在宗人府去你们王府之前,云贵总督入京了,为免经官动府,皇帝提前派人肃清了九门街道,趁夜里丑时把人带到了刑部,之后宗人府才带人去了你们王府。我想皇帝是为了提前预防允颀再像上次那样,彻夜等在养心殿前找他理论或是再为马佳氏跟他作对,才出此对策的吧,湛湛,允颀这人一向明事理,马佳氏这案子他本不该插手辩驳的,可他为了你竟然跟皇帝闹翻了脸,他心里是真的有你的。”
云贵总督既然肯认罪,他随朝廷钦差回京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皇帝这次先发制人,把诚亲王这唯一一位肯为马佳氏争取活命的人关进了宗人府,接下来马佳氏还不是由皇帝捏扁搓圆,随意诋毁?湛湛对皇帝从一而终就没什么好感,经此一系列波折,更加对这样一位君主的嘴脸感到厌恶。
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欲望,皇帝逼人太甚再先,她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她倒要试着跟皇帝较量较量,伪造的证据再过完美,却也只是脆弱的假相,人心道义是无法完全被遮盖淹没的,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突破口。
见她神色僵凝,垂着头发怔,太后还以为湛湛是因她的一席话受到了惊吓,探过头来抚她的燕尾,“好孩子,别害怕,皇帝既是这样的目的,留允颀在宗人府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并不会真正对他怎样的。但是马佳氏的罪过,应该是没有疏通缓解的余地了,你是允颀的正头福晋,宫里不会因为旁人的过错怪罪你的,额娘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娘家的事情你就暂且避一避吧。”
太后手心的力道轻柔,她枕在脑后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湛湛回过神,顺着太后的意微微点了点头,太后不明马佳氏涉案的真相,而她也没有任何证明事实的依据,面上她只能暂时答应太后,随后再另做计较。
“额娘,”她问,“宗人府不放人的话,王爷要在里头呆多久呢?是不是要等到八月二十八那场秋决之后?”
太后叹了口气,“这个倒也难说,说到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倘若你皇祖母劝说无效,我就是瞧在闵兮的份儿上也得上养心殿卖趟面子,你放心,宗人府不比刑部大牢,住处跟普通的家宅四合院儿差不多,我已经派了人前去打点,咱们家王爷的龛儿在那放着,主事的是十三贝勒,都是自己人,他在里头受不了苦的。这边还要再等等你皇祖母的信儿再说。”
这也就是说诚亲王的归期没有定数,虽然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因,皇帝并非是真的要惩办诚亲王,湛湛却也是无论如何也等不了的。
接近晌午的时候太后要留湛湛在宫里用膳,被她婉言谢绝了,“回额娘,王爷这般无事便好,府上还有一干人等着我回去交差呢,我得早点让大伙儿放心。”
听她这样说,太后也不再过多挽留,送她走出殿门,叹息道:“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今年万寿节,泰安干脆就没回来,到现在一封信也都没有,等再过几天搬到圆明园消暑,一时半会儿的也见不着你,我瞧这个家啊,迟早是要散的。”
湛湛安慰她道:“其实端午那时候是想带闵兮入宫来的,只是在坐蓐期,奴才身子不灵便,这才延迟了,等中秋的时候,奴才带闵兮去园子里跟您一同过节。”太后连连道好,又把闵兮从桂荣怀里接过不舍的抱了抱才送她们走。
出了永寿宫,东面近光右门立着一人正垫脚往她这边张望,看到她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
“果真是你来着,”淳格格笑着跟她打招呼,一阵风似的走到她面前,“我殿里的人跟我说在纯祐门上瞧见诚亲王福晋去永寿宫了,刚开始我还不信,这下眼见为实了,咱们两人有段日子没见面了,可想死我了。”说着就来抱桂荣怀里的孩子,“这小丫头长得可真机灵,太后娘娘天天念叨,盼着要见自己的孙女呢。来,也让姨母抱抱。”
淳格格也要留她用午膳,被她在太后跟前同样一套言辞给推拒了,淳格格陪她一同往宫外走,两人一路絮话,“这当皇帝的权利就是大,衙门自己家开的,想办谁就办谁,他们宗人府若当真把三爷扣押到行刑那会儿,这中间两个多月你又得带孩子,又得照管整个王府,怎么周旋得过来?湛湛,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不成我上太皇太后那求个话,放我出宫上你们王府,帮你带孩子去。”
湛湛摇头,“王爷是被冤枉的,他们的证据肯定立不住脚儿,我打算去宗人府一趟,给王爷证明清白,从前总是他替我解决麻烦,出门为我奔波付出,现下我也要身体力行的为王爷做些什么了。”
淳格格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你什么时候去,我去找太皇太后批个准儿陪你一起,柿子专挑软的捏算怎回事儿,我倒要瞧瞧允谒那小子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出了近光右门,湛湛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来,笑道:“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有什么的我跟宗人府真凭实据的谈,带你去不是欺负人家十三贝勒么。”
她这般说,听上去格外有自信似的,淳格格道:“你别废话,就说什么时候吧,咱们还算不算朋友?”说着去摸闵兮的小脸蛋儿,“我是瞧在咱们家兮兮的份儿上甘愿跑腿儿的,瞧你额娘客气的,白白辜负了你姨母的这份心意。”
湛湛拿她没法子,便道:“多个人,还是这样一员悍将,帮我壮壮腰也好,等我回家把闵兮安顿下,用过午膳就出发。你在宫里,不比别处,若是实在不方便,千万别难为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淳格格摘下帕子擦了擦闵兮小嘴儿里流出的口水,“当真是做了母亲的人,跟我说话口吻都变慈祥了,快回去吧,这时候你就别操心我了。”
跟宫里人告别后回到王府,湛湛先喂闵兮吃了奶哄她睡觉,茯苓伺候她用膳,忧心忡忡的道:“福晋真的要上宗人府找他们理论么?衙门里都是没人味儿的地方,奴才怕您吃亏。”
湛湛只简单对付了几口饭菜,便用帕子揩唇,“朝廷仗着有势力常欺人,不过他们手再大遮不过天来,这趟出门是手拿把攥的事,我有把握。你去把总管请来,我找他有事情商议。”
茯苓愣了下忙道好,掀帘子走到门外又回过头去看,那样一位宫装丽人端坐着望着窗外,日光照得她满头的朱玉翠钿熠熠生辉,她放下帘子把这样一道风景封印在了心间。当初顶着大红盖头泪眼婆娑那个姑娘的影子在她眼前模糊不清,逐渐远去了。
过罢午时,接近未时的时候,诚亲王府一行人来到了宗人府,宗人府的主事宗令十三贝勒允谒对诚亲王福晋的这次来访甚为重视,亲自带人把她迎进了府内的一处偏殿安置。
淳格格悠悠地坐在屋里,喝着盖碗茶,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瞧见湛湛忙起身迎她,允谒负手走进屋,略略咳了声,淳格格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你咳什么咳?人不都在这儿么?我替三爷福晋问你,你们衙门判定三爷那四项罪名的证据何在?”
上来这一整个兴师问罪的架势整得允谒有些尴尬,偏头看了眼身后自己衙门里的一位宗正,一位郎中,下了令,“去拿。”
这边湛湛行了礼道:“给十三爷添麻烦了,说实话我对宗人府给我们家王爷判定的那几项罪名不信服,今儿我来也不是故意来呛茬儿的,公道是非,咱们各凭佐证说话,如若说我要有输理的地方,还请十三爷指正。”
这样的态度让允谒更加不敢怠慢,回礼道:“大邧国法清明,就是寻常人家打官司,也有请讼师申冤辨明的权利,更何况是三爷这样于朝廷建设有功的人,宗人府一定给福晋申辩的机会。福晋先坐,等他们把案档调过来,咱们就开始。”
湛湛道过谢耐心坐下身等待,论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走到在衙门里见面的对立地步,多少有些难堪,允谒尝试了好几次想要同淳格格搭腔,却是无终而返,对方态度冷淡,压根儿不想兜揽他,他这回可算是明白了,跟朋友比起来,男人算什么?这丫头跟诚亲王福晋关系好,耀武扬威的替人家助阵来了,对待他却像撞见仇人似的,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使得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等跟诚亲王相关的案档案呈送上来,僵持的氛围才有所破解,湛湛打开靴页子里的卷录仔细察看,针对宗人府宣判诚亲王前两项“当面,目无君上”,还有“懈怠失职,连日疏忽军机处政务”的罪名,她没有提出太大的异议,“我们娘家涉案后,王爷确实因为马佳氏同皇上起过纷争,王爷为了陪我在家里待产,口头上是跟皇上请示过暂时卸去在军机处的职务的,既然皇上觉得王爷态度不端,行为忤逆,那便如此。只是这第三项罪名“违法圈占土地,房屋”,敢问十三爷这等说法,何来之有?”
十三贝勒在靴页中翻找中证据递给她看,“这是镶白旗崇明佐领下叶氏的诉状跟房契,叶氏原本在崇文北大街有一家铺面,现在不知为何却是三爷王府上在经营?据叶氏所说,这家铺面是被诚亲王府强行侵吞霸占的,不知可否为事实?”
湛湛从门外叫来自家的王府总管魏彦,从他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靴页子,不紧不慢从中翻找出一封文书,递给十三贝勒,“如今诚亲王府在崇文北大街有相邻两家铺面,崇元十年那时候只有一家,隔壁便是这叶氏的铺面,他们家经营不善,面临倒闭,于是便找他们旗的佐领崇明出面帮忙,想要典卖自己家的铺面,崇明找到我们家王府做买主,以三千吊的价钱把铺面出典给我们王府,这便是当时立的字据,请十三爷尽管参详。”
魏彦在一旁补充说,“回十三爷,这件事当年是奴才出面办理的,当时叶氏说他们家铺面的房契丢了,所以奴才就让他立了这样的字据证明王府是通过合法的手段从他手中购买的这处房产,镶白旗的佐领崇明大人也可以作证,还请十三爷明查。”
允谒没做声,看着诚亲王府跟叶氏之间立的那张字据,上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
“立杜绝字人系镶白旗崇明佐领下叶氏,有本身自置铺面一所共计两间,坐落于崇文北大街路北,典给正黄旗爱新觉罗氏允颀名下永远为业。今因无力经营,当面言明将房价前后找清并无欠少,以后如拆挪改移转行典卖以及遵过税均与原业主无干。恐后无凭,立杜绝字存照。”
字据的最下方是立杜绝字本人叶氏的亲笔签名,手印,以及立字据的时间年月。
允谒暗中思忖,罪状上只写明了诚亲王违法圈地,却没有提到是哪处地方,纵然诚亲王福晋料事如神,也不可能针对叶氏的投诉做出准备,如此看来,这份字据应该不是伪造的,而是真实存在的。有这样的证据在手,那么诚亲王出钱购买房屋的行径完全就是合法的,并不存在强行霸占一说。
见他皱起了眉头,魏彦道:“原说做买卖,买他们家的房产,没有房契的情况下,王府这边自然是不踏实的,当时王爷也是瞧那叶氏可怜,看在崇明佐领的面子上,才肯只让他立了字据就出钱买了他们家铺面,叶氏这宵小不仅不知道感恩,反倒掖藏房契反咬我们家三爷一口,十三爷,您可得替我们家王府做主啊。”
允谒面色凝重,看向湛湛道:“看来这叶氏确实有恶人先告状的嫌疑,等下我就去找他们旗的佐领崇明大人求证,如果三爷真是被冤枉的,我们宗人府一定给三爷一个公道。”
第87章 横撇弯钩
“有十三爷这句话保证,我就放心了。”这样的现状对湛湛来说不算坏,看样子十三贝勒有他自己评判的态度,并非完全是站在皇帝那一方的,这样她便更有信心破皇帝所设的阵了。
谈及第诚亲王的第四项罪名“有通/敌/叛/国之嫌”,宗人府的证据是一封据说来自于泰安公主的信笺。打开来看,信上写着:
“云贵总督归京,弟现与之逼处,则当谋定交涉。弟带兵南下之迟早,是第一要紧机宜,弟须熟审详思,本是险着,不可造次,有碍大局。泰安手书。”
这封信的内容大致是说云贵总督现在已经回京,诚亲王距离他近,一定要找机会同他接触。诚亲王带兵南下时间的早晚,是重要的大事,这是一个险招,一定要认真考虑,周密思考,不可大意。
湛湛看后,六月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看向十三贝勒问,“敢问十三爷,写封信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封信上没有泰安公主或是平西王府的印章,又如何断定出自泰安公主之手?”
允谒道:“皇上遇刺后,不仅京城的兵防加强了巩固,对京城与各地之间的书信来往也同样加强了监督,这封信是皇帝交托给我的,因为上面透露出泰安公主意会诚亲王暗中与云贵总督接洽,甚至还有诚亲王带自家王府的兵力投奔云南的意向,所以宗人府才给三爷判定了这样一项罪名。泰安公主出嫁前一直拜在文渊阁大学士苏尚州苏大人名下读书,公主习的是赵孟頫的书法,曾经送过苏大人自己亲手做的诗画,通过这封信还有那副书画中的笔迹对照,应该是出自泰安公主之手无疑。”
湛湛端茶抿了口道:“十三爷不觉得,泰安公主的这份封信存在被人伪造的可能么?泰安公主擅摹赵孟頫的书法不是什么秘密,喜好赵孟頫笔法的人颇多,她的笔迹也是可以被人模仿的。”
允谒很果断的道:“我不觉得有这样的可能,爱好赵孟頫行楷书的人是多,然而个人有个人的笔力和劲道,即便大伙儿都模仿一个人的书法,还是能看出细微差别的。”
“这有何难?”湛湛放下杯盅,“十三爷不信,我只好证明给你看。”不仅十三贝勒,殿内的所有人俱是一怔,这该如何证明?
她把那封所谓泰安公主写的信还给十三贝勒,起身走到殿中的一张黄花梨桌案前提笔,凝神回忆着那封信件的内容,挥毫泼墨在宣纸上书写一番后递到他手里。
“我所写的是照搬十三爷手中那封信的内容,关于笔法,请十三爷瞧瞧,可否能看出差别?”
允谒看着手头的两张纸,上面的字体横撇弯钩一模一样,甚至连字与字的间隔距离都无任何差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所用的纸张,一张是雪白的宣纸为底,一张是信纸的样式,纸张上印着朱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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