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将盘子放到桌子上,犹犹豫豫道:“殿下,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屋顶上有一个白衣女子……”
萧景承坐到桌前,疑惑地看着他:“白衣女子?三更半夜,屋顶上,你确定?”
贺章本来就不确定,被主子一质问,更不确定了,只好道:“也有可能是属下眼花了,毕竟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对豫王府里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若是府上有如此身手不凡的女子,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萧景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毫不留情地调笑道:“哈哈哈,贺章,你莫不是禁欲太久,竟幻想出了个白衣女鬼?难不成后面还有话本子上所写的香艳故事,忠实侍卫与美貌女鬼......”
……贺章默默在心底顶嘴:殿下您怎么好意思嘲笑我的?
“不准在心里顶嘴。”萧景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是,殿下。”
这厢,被当做白衣女鬼的阮盈沐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厨房,眼见着锅里还在冒热气,笑道:“看来豫王府挨饿的不止我们,半夜做贼的也不止我们。”
青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小姐,该不会豫王府一直都这样吧,那以后您岂不是天天都吃不饱了?”
“呵呵。”阮盈沐笑出了声,“傻丫头,豫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会苛刻膳食?今晚这个人,怕也是另有隐情罢。算了,与我们无关,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主仆二人就着上一位留下的还热乎的吃食填饱了肚子。待阮盈沐重新躺回床上后,本以为吃饱了就能安睡了,结果也不知是吃撑了还是出去吹了风人更清醒了,闭上眼睛后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杂念很多,一直到五更天才算是入了眠。
大婚第二日,她理所当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姐,小姐。”青莲撩开了帐幔,轻声唤醒自家小姐。
“嗯?”阮盈沐睁开眼眸,呆滞了片刻,回过神来:“什么时辰了,今日是不是该进宫给皇上太后请安?”
“这倒不必,刚刚许嬷嬷差人来说了,皇上怜惜王爷身子尚未痊愈,直接免了这礼数,只道待王爷身子好全了,再择日同王妃一起进宫请安。只是……”
“说。”
“刚刚前厅来了个小丫鬟,说是他们夫人待会儿要来给您请安。”
阮盈沐起身,一头青丝披散,衬得一张小脸面若桃花,刚睡醒时神色难得有些懒散,“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不过看来我起得也不算晚了。”
青莲扶她下床,“小姐您要是不愿意见她呢,我就叫她们哪里来回哪里去,省得一大早给您添堵。”
她摆摆手:“罢了,没必要摆王妃的架子。虽说我也不打算与她周旋,但若能和平相处,我也是很乐意的。”
一大清早,管家就挑了几个平日里机灵的小丫鬟送来了东苑,此刻正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但能近身服侍王妃的依然是青莲。
大婚第二日,为讨个喜庆,阮盈沐便挑了一件藕荷色绣花锦缎袄裙。乌发绾起,斜斜插了一支红珊瑚莲花钗,薄施粉黛,素雅清丽又不失娇美。
她去前厅坐下没多久,才吃了块芙蓉糕的功夫,便听院子里有人通报,“南苑秦夫人来给王妃娘娘请安!”
随后一个丫鬟撩开了门帘,一张美丽动人的脸露了出来。秦婉儿一身水蓝色织锦长裙,身披玫红色软毛披风,肤若凝脂,眉目含愁又似含情,腰如细柳,走起路来曼妙无双。
阮盈沐心道,好一个浑然天成的娇弱女子,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怜惜,比她装出的柔弱要自然得多。
“贱妾给王妃请安。”秦婉儿弯腰行礼,声音也是婉转动听。她从身边的丫鬟手中接过了一盏茶,“贱妾一早起身,便想着要来给王妃请安,去了正厢,才发现姐姐昨夜……”说到这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连忙用手帕掩住了嘴。
阮盈沐略一颦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怎么看起来是个柔柔弱弱的美貌女子,却也不是个肯安安分分的主儿,这才第二天就沉不住气来示威了。
可惜她并不在意,只淡然道:“这一声姐姐怕是不敢当,我的年岁应当不比你长。”
秦婉儿的笑僵了僵,连忙改口道:“也是,贱妾比王妃早进府几年,王妃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阮盈沐也笑了:“家中只有一位姐姐,早已嫁入了廉王府做了廉王妃,我惯常也不爱随意叫人姐姐。”
秦婉儿脸色变得更白了,尚未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倒是气冲冲地上前了一步:“我家夫人一早便来给王妃请安,王妃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青莲脸色也是一变,大声呵斥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着王妃大呼小叫,你活的不耐烦了吗?”
秦婉儿这才意识到今日恐怕是要碰钉子了,低声命令身前的丫鬟道:“跪下!给王妃磕头请罪。”自己随后也跪了下去,柔柔弱弱道:“王妃恕罪,这丫头平日里没见过世面,是贱妾管教不严,王妃要怪罪便怪罪贱妾吧。”
旁边站着的下人们低着头大气不吭一声,心里暗自嘀咕:这新来的王妃手段够厉害的,以后万万要小心伺候。
阮盈沐就着手边的茶盏喝了两口。虽说秦婉儿的身份只是妾,但到底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身后有所依仗。从前豫王府王妃的位子空着,上上下下哪有人敢轻贱了这位南苑的夫人,底下的丫鬟难免也就心气高了些,说话都失了分寸。
她有意立一立规矩,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半晌后才开口道:“罢了,不必小题大做,请了安便回去吧。”
秦婉儿暗自咬牙,起身走了两步,又跪在阮盈沐身前奉茶,却在对方指尖碰到茶盏的一瞬间故意松手,“呀!”
茶水瞬间泼了秦婉儿一手,茶盏也掉到地上摔碎了。她身后跪着的小丫鬟见状便朝前膝行几步,哭道:“王妃息怒,求王妃息怒!有什么气王妃尽管冲奴婢撒,我家夫人素来身子不好,可禁不住这样折腾啊!”
阮盈沐无言,瞧着秦婉儿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道我错了,是我眼拙,你比我更会演。但是该看这场戏的主儿这会儿估计还在床上躺着,你又何苦演来呢。
她以目光示意,片刻后青莲便从里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精美贵重的首饰。即使大夫人平日再怎么不待见她,可她是嫁入豫王府,只得不甘不愿地准备好丰厚的嫁妆,以防失了将军府的礼数。
阮盈沐微微叹了一口气,满含歉意柔声道:“今日起得晚了,还未来得及用早膳,身上没什么气力,一时失手,对不住妹妹了。这里面都是我陪嫁的首饰,你挑几件合眼的,算姐姐送你的见面礼。”
她瞥了一眼面前洒落的茶水,继续道:”这天儿冷,茶水凉的快,我看洒出来的时候都不冒热气了,想来妹妹的手应是无甚大碍。不过妹妹你身娇体弱,我这有一盒药膏,你也拿回去用一用,省得日后留疤。”
一番话妥妥帖帖,既显出了王妃的气度,又不动声色地暗示对方:见好就收罢。
如此尽管秦婉儿憋了一肚子的气,却也只能在丫鬟的搀扶下告退。
“既然妹妹身子不好,今后便不必来给我请安了。”
第4章
前脚送走了秦婉儿,阮盈沐刚准备用早膳,这后脚豫王府的管家便不请自来了。
吴管事年近花甲之年,双鬓斑白,精神矍铄,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姿。他此行并非空手,还带来了几本厚厚的书本,行了礼后便直言来意:“殿下身体不好,往常王府的账务以及一切琐碎杂事都是老奴在打理。如今既然王妃进了府,这些账务自然是应该交给王妃亲自打理。”
阮盈沐单是看一眼那么厚的账本,立刻就感到自己头疼起来,连连摆手拒绝道:“不不,吴管事,这不合适。我从未学过账务,更没有打理过账务,且天资愚钝,学习起来也很是费力。整个王府这么大,要管理好绝非简易之事,我恐怕承担不了这个重任,一切还是依照原先的样子罢。”
“王妃莫要自谦,王府总归需要一个掌家的女主人,这也是王爷的意思。您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老奴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盈沐一听到是王爷的意思,更是拒绝:“我刚来王府,委实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这样,麻烦管事先回禀王爷,等我准备好了再谈学习账务、管家等事务,可否?”
吴管事见她如此坚决,一番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也只好暂且作罢,先回禀王爷去了。
大早上一连应付两波,阮盈沐这才算是得了空闲,也不想用膳了,直接就回房去读书了。其实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嫁妆里,最值钱的不是那些金银首饰,而是她那一箱子从各个地方搜集过来的各类奇书异书。并非三从四德那一套,她不爱看,这些书有天文地理,也有志怪异录,甚至有野史□□。
青莲安静地在一旁伺候,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姐,王爷肯将王府的大权交给您,您为什么不要啊?您想想将军府,大夫人掌权多威风,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阮盈沐微微叹道:“我不要风也不要雨,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从她和豫王短暂交锋的结果来看,此人性子阴沉,心思深重,更谈不上对她有一丝好感。虽说豫王府建府才短短几年,但内部早已盘根错节,光是宫里那几位放在王府里的人就够复杂的了。这才大婚第二日,豫王便如此主动放权给她,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况且王府日常事务繁杂琐碎,若要接手,那整日时间都得耗费在这上面了。
事实上她对于当家掌权这种事也实在是不热衷,劳心烦神也不一定讨得到好处。倒不如私下多存些私蓄来得更妥当些。
“那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将来的小世子考虑啊!”
阮盈沐拿起书就敲了一下青莲的脑袋:“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静在瞎想些什么?你若是闲着没事,不如跟我一起读书认字。”大婚之夜尚未圆房,她可不觉得豫王会情愿跟她生下孩子。而且,以豫王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也不适合要子嗣。虽然皇上赐婚的初衷怕是也有让豫王留后,但这种事,并非一厢情愿可以做到的。
一听要读书认字,青莲连忙做了噤声的动作,不再烦她。
阮盈沐就这么在豫王府住了下来,过去将军府里时不时还有阮馨过来找她麻烦,可这豫王府自打那日秦婉儿碰了钉子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来触她的霉头了。日子倒也过得十分自在。
一场大雪后,天气总算渐渐回暖。阮盈沐所居住的东苑很大,自带了一个小花园,可惜无人打理,一直荒废。她便趁着天气暖和叫来几个家丁将杂草除去,翻开土地,来回捣鼓了几天,只待开春播一些种子下去。
这日,她早起舒展了身体,闲来无事便靠在院中的椅子上晒太阳。青莲从屋里端了点心茶水过来,见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阮盈沐抬眼看她,“忘了什么?”细细思索后,突地又直起了身子道,“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就是,小姐。”青莲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自打我嫁入豫王府,都没去过城外了,也不知二狗子他们怎么样了。”
“……”青莲像是被打败了,半晌无奈道:“我是说,小姐您是不是忘了您还有一个夫君呐?”
阮盈沐愣了一下,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随后重又躺回了椅子上,闭上眼睛懒懒道:“殿下他身边又不缺人照顾,指不定见着我还心烦,我便不去给他添乱了。况且,你忘了是谁,在大婚之夜将你家小姐赶出来的?”
青莲仿佛真的忘了那晚义愤填膺的自己,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虽说您不屑于争宠,也不愿故意讨好王爷,但是面子上还是要做做吧,万一、万一……王爷身子骨好起来了,到时候怪您不关心他呢?”说到底以豫王的身份和样貌,他若是哪天好起来了,那想嫁给他的小姐们还不得从豫王府排到将军府。
阮盈沐心道:冲喜当真那么管用还要大夫做甚?御医都没法子,皇上不过是寻求自我安慰罢了。但转念一想,这王府里想来应该是有宫里的眼线,若真要传入宫里那位的耳朵里,恐怕要怪罪她没有恪守做正妻的本分,连自己的夫君也不关心了。
她素来是个行动派,心一动就行动,下一瞬间便起身往屋子里走。
青莲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还没说出来,急得直喊:“哎呀小姐我没说完呢,您怎么走了?”
“替我梳妆,如你所愿,我要去关心我们殿下了。”
阮盈沐披散着青丝坐在梳妆台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一件衣裳。豫王久病在床,想来应该不喜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她要不要打扮得艳俗一些?想来想去,又觉得没必要,豫王的眼神都不一定会朝她身上多放一眼,又何苦自作多情,违背自己的喜好,打扮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云雁绣纹褶缎裙,外罩素绒绣花袄,头上斜插一支羊脂玉茉莉小簪,虽淡妆素裹,但也不至于失礼。等到早先差厨房做的赤枣乌鸡汤送来了,她带着青莲就这么往正厢去了。
到了外间,一排的丫鬟小厮站在门前,见了她便行礼。阮盈沐抬手制止了小厮的通报,自己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她一进去,打眼便看见萧景承正倚在床榻上读书,窗外的日光将他的脸温柔地笼罩起来,脸上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整个人都不再冷冰冰的,甚是养眼。瞧了片刻,她走近床榻福身行礼:“妾身给殿下请安。”
萧景承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无甚反应,只淡淡应了一声:“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阮盈沐心道他果然没朝我身上看一眼,也不觉尴尬,只将托盘放到了桌子上,柔柔开口道:“不知殿下近来身子如何?妾身命厨房熬了一锅赤枣乌鸡汤,现下还是热腾腾的,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萧景承放下了手中的书,慵懒地暼她一眼,问的却是自己的侍卫:“贺章,王妃进府几日了?”
站在一旁的贺侍卫在心里默默掐指一算:“回殿下,已有十二日。”
“十二日。”豫王殿下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精心计算过,显得嘲讽又冷淡:”十二日都不见王妃,本王以为,王妃早已经当本王不在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阮盈沐一听便知今日恐怕是要被为难一番了,只好垂首黯然道:“当日殿下似乎并不想见到妾身,妾身自知愚钝丑陋,恐污了殿下的眼,反而害得殿下病情加重,那就罪无可恕了。因而只好日日躲在房中,等候殿下召见。”
萧景承心里冷笑,你当我没听见贺章的报告,你在东苑每日潇洒快活,还有心思翻新花园,不亦乐乎,哪里有日日躲在房中,真是活见鬼了。嘴上也不好直接拆穿,便状似随意问道:“既是如此,那今日为何不召自来?”
阮盈沐抬首,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温柔似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因为妾身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殿下要怪罪,便怪罪妾身忍不住对殿下的思念之情、担忧之意罢。”
……
萧景承闭上了眼眸,眉心微皱,用指尖揉了揉额头。这女人看似性子柔弱胆小,动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实则句句不让,什么话都能滴水不漏地圆回来,让他想找点茬也显得无理取闹了。真不知她是误打误撞,还是专门生来气他的,总之不是个省心的女人。
阮盈沐见着他头疼的样子,为显示自己作为王妃的体贴,便关心道:“妾身瞧着殿下身子似乎爽利了些,今日天气暖和,妾身陪殿下去园子里走一走可好?”整日卧在床榻之上,没病也能憋出病来。何况久病之人,终日不见阳光,对他的身体恢复也绝无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会稳定在晚上六点至九点左右啦。
第5章
萧景承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沉吟了片刻,算是应了。
阮盈沐有些惊讶,她本是客套一番,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然做好了被冷漠拒绝的准备,谁知豫王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殿下一点头,贺章便欲传唤许嬷嬷进来伺候更衣。阮盈沐略一思索,既是装模作样便干脆装到底,真正做一回体贴入微的妻子。于是她制止了贺章,面上有些羞涩,粉嫩的脸颊也飞上了两朵红晕,绞着绣帕轻声细语道:“殿下若不嫌弃,便由妾身来伺候殿下更衣罢。”
萧景承微一扬眉,打量她的目光说不上是诧异还是嫌弃,转眼间复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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