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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怀中匣子里的缂丝素面团扇越来越少,妙兰心疼得直抽。这可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苏州缂丝素面团扇啊!可惜还未着色就这般浪费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眼睁睁看着小姐白皙的手又朝匣子伸过来,赶紧出声:“小姐,要不要剩几把?闲来无事也能玩耍一番。”
    童珂手上动作顿了顿,漂亮的丹凤眼睨了妙兰一眼。
    妙兰吓得低头将怀里的匣子捧得更高了些,只觉匣子一晃,抬头就见小姐将一大把抛到湖里。低头再看匣子,空空如也,一把团扇也没剩下。
    童珂拽拽身上盖着的波斯叶纹羊绒毯,怔怔地盯着清澈的湖水有些出神。她没想到老天如此厚待她,竟让她重回一次,这比那些屡试不中的书生编的话本子还要…奇妙。
    可惜人死后并没有所谓的游魂,要不然她就能看看她的计策是否保住家人了。爹爹知道她死了,肯定很伤心,说不定还会迁怒王家帮她报仇雪恨。不过,王家失了王孟若这个独子,还是身负状元名高居四品的独子,恐怕也够她的婆母难过的。
    她敛下眉目看着湖水里漂着的团扇残骸,重活一世,不,再活一世,不能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一身粉色襦裙的妙梅聘聘婷婷走进亭子,瞥到水里一片模糊的团扇,心疼不已。这些团扇可都是王公子费尽心机帮小姐搜罗来的,就这么打了水漂?
    她咬咬唇掩下神色,屈身行礼:“小姐,王公子还在外院迎客苑,说是见不到小姐就不回去。”
    话音一落,亭子里安静得一丝声响都没有。妙梅屈身却没等到小姐喊起,时间一长,双腿不免酸疼难耐,却也不敢私自起来。
    这是怎么了?
    只有那些小丫鬟犯了错,小姐懒得搭理才这般惩罚。她脑中飞快地划过最近发生的事,她应该没有越俎的事才对。
    童珂托腮盯着妙梅乌黑秀发上簪着的金钗,简简单单的桃花样式,这还是她跟爹爹外出时送给妙梅的礼物。
    上辈子她令下人将妙梅堵住嘴缚于内室,应该也逃不过一死。只不过也算是满足了妙梅的愿望了吧,毕竟看上辈子妙梅的样子巴不得入黄泉伺候王孟若那个伪君子。
    “起来吧。”童珂眼睛直勾勾看着妙梅如蒙大赦颤颤巍巍站起来,旁边的妙兰还下意识上前搀扶,被童珂瞥了一眼,缩回去了。
    妙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靖安侯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宠得厉害,况且小姐也是才貌双全,也有手段心机。小姐要是看不惯她,她怕是连反抗的余地的没有。气氛越发沉重,她整颗心也越缩越紧,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了。
    童珂无趣挪开眼,瞅瞅湖水已经将团扇泡湿,再没了挽回的余地,起身吩咐妙兰:“让人把这些腌臜东西捞干净,别吃坏了锦鲤的肚子。”
    “是。”妙兰赶紧应下。
    童珂蹙眉掸掸有些皱了的洒金缠枝锦褙,带着妙兰走出亭子。
    被忽略的妙梅听着脚步声离得远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刺骨的寒冷窜上膝盖。她到底做错什么了?心里一突,难不成她仰慕王公子的事情被小姐察觉了?
    不,不可能。她仓皇摇头,脸色煞白。
    路过的小丫鬟翠儿见妙梅瘫在地上,赶紧跑过来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你,你去外院迎客苑,赶快,给王公子传信,就说……”她看着翠儿懵懂的眼睛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就说我做错了事,小姐厌了我。王公子的话我没能传给小姐。”
    翠儿有些不解,“姐姐是小姐面前的大丫鬟,跟了小姐多年,小姐怎么可能厌烦姐姐呢?要不……”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妙梅后背直冒冷汗,哪里厌烦听这个不知名下等丫鬟的话,厉声呵斥。
    **
    靖安侯世代习武领兵打仗,童珂的爹童涛也是如此,自幼习武,不过十五就跟随老靖安侯奔赴战场,十七获封前锋,十八成名。只不过靖安侯长年征战在外,跟靖安侯夫人蒲氏聚少离多,至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靖安侯世子童剀,童珂的哥哥此时也跟随靖安侯在边疆镇守。如若不出意外,两年后才会凯旋。
    偌大的靖安侯府只有童蒲氏与童珂两人,童珂自然怎么自在怎么来。只可惜童珂重生了,一路上繁花似锦,雕梁画栋也激不起她丝毫的感情。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上辈子临死前的事,说来也是爱情迷人眼,她英明一世也栽在王孟若头上。谁能想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会落个同归于尽下场呢?
    念头闪过,她跨过盛荣堂的门槛,刚还在院子里嬉闹成一团的小丫鬟纷纷笑着冲她行礼。她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娘在吗?”
    众丫鬟中嘴角长个红痣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笑嘻嘻地在各位姐姐前回道:“在呢!”
    童珂笑着点点头,示意妙兰给小丫鬟点糖,径自顺着抄手游廊往正房去了。
    小丫鬟奇丫接过糖,笑嘻嘻地给妙兰行礼,“谢谢妙兰姐姐。”
    妙兰也冲她笑笑,也没接话,匆忙跟上去。
    人一走,丫鬟们就围住了奇丫,你一言我一语。“好呀,奇丫你个小丫头,眼力见儿挺快的,竟然被你抢了先。”
    “就是!谁不知道小姐最是大方,人也宽容,怎么就让你小丫头片子得了脸!”
    奇丫也不恼,伸开手将手里的花生糖分出去大半,“我运气好嘛!”
    刚走到门口,绘着富贵长青的竹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帘脚的铜狮小坠磕碰一下,发出脆响的金鸣声。面容姣好的妙菊满脸笑容迎出来,“给小姐请安。夫人刚还在说,院子里那些小丫鬟突然闹腾起来了,肯定是您过来了。”
    童珂挑挑眉,红唇微启,“怎么,你也想吃糖?妙兰,快给她几颗。”
    妙菊抿着笑道:“那奴婢今儿可是有福了,早知道说两句好话就能从小姐这儿骗来糖,奴婢平日里嘴就应该甜一点。小姐,快请进,今儿外面风大,别吹着了。”
    童珂颔首,迈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临窗软榻上细细看着账册的蒲氏。童珂莫名鼻子酸涩,别过头吞下泪意,疾步走到蒲氏身边,紧紧抱住蒲氏的胳膊,脑袋紧紧靠在蒲氏的肩膀上,“娘。”
    蒲氏有些吃惊,她这个女儿自幼早慧能干,好久没见过女儿这副模样了。
    她匆匆撂下手里的账册,摸摸女儿的手,顿时皱起了眉头,“下人这是怎么伺候的?手怎么这么凉?”说着眼神如刀射向旁边立着的妙兰。
    童珂拽着蒲氏的手臂撒娇般摇了摇,插话道:“不干妙兰的事,我只是在清心亭坐了久了些。老是待在屋里难免胡思乱想。”
    蒲氏哪里不知道女儿这是掩护妙兰,倒也没继续深究,毕竟女儿大了,怎么也得有自己的心腹。再说要连贴身丫鬟都制服不了,她就得担忧了。她轻拍女儿的背,佯装无奈道:“你呀!”
    第5章 脏水
    供奉的鎏金螭纹铜香炉飘出袅袅檀香,蒲氏温暖的怀抱似乎让童珂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童珂揽紧蒲氏的胳膊,闭眼凝神,前世种种浮现在脑海又转瞬远去。她又抱紧了些。
    蒲氏看女儿又是撒娇又是依赖,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她不着痕迹地看向立在一旁装木头的妙兰。
    妙兰头顶夫人严厉的眼神,缓缓摇摇头。
    蒲氏就更疑惑了,既然没有事情发生,女儿为何是这般模样?“珂儿,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累了。”童珂低喃道,身子又往蒲氏怀里拱了拱,安心极了。
    蒲氏哪里肯信,不过女儿不说她就不问了。女儿不愿意说,总会有人开口。她轻拍着女儿的脊背,“要是累了,就在娘的暖阁里歪一会儿,娘让蒲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鲫鱼豆腐汤。”
    童珂点点头,却也不起身,只是赖在娘亲的怀里。静默一刻后,她突然开口:“娘,把妙梅打发了吧。”
    蒲氏拍着童珂的手一停,转瞬恢复正常,淡淡地应下:“好。”
    旁边的妙兰、妙菊却被蒲氏陡然变得戾气四射的眼神吓得哆嗦,妙梅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小姐厌弃?
    **
    被蒲氏一个字定了命运的妙梅却全然不知,她还沉浸在恐惧中慌乱地在房间踱着步子不得片刻消停。她不时透过敞开的大门往外瞅,却还是没将报信的翠儿盼过来。
    倒是在靠在床上打络子的妙竹被她惹得心烦,一把把络子扔到床上,出声道:“你坐一会儿吧!来来回回转悠晃得我眼都快瞎了。”
    妙梅根本听不进去,厉声驳斥:“你不耐烦就滚出去!”
    妙竹噘着嘴冷哼一声,揣好打了一半的络子气愤地跑了出去。她没跑多远就觉得不对,凭什么她让地方。那件屋子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妙梅怎么不走?
    她愤恨地踢踢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还不是仗着小姐平日里总是宠着妙梅,妙梅才敢这么横。
    她也知道这么跟妙梅置气不好,妙梅是靖安侯府家生子,跟她这个半路入府的不一样。纵使没了小姐的宠爱,妙梅还有家人靠着,她呢?不倒贴爹娘钱财就算好的。
    罢了,还是回去跟她道个歉吧。抬头不见低头见,僵着对谁都不好。她憋着气慢慢往回走,刚走到墙角就看到一个小丫鬟领着一个披着包头的人往她屋里走。
    她心里一突,大白天在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竟然还披着包头!见小丫鬟关门走出来东张西望,她赶紧缩回墙角,心砰砰直跳。
    她咬咬唇偷偷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缝往里看,顿时一惊,她竟然看到了王公子!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喊出来,王公子竟然私下里跟妙梅见面!她蹑手蹑脚退后几步,觉得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了,才大步跑了起来。
    **
    门帘轻轻掀开,额角带着深褐色抹额的蒲妈妈端着一盅鲫鱼豆腐汤轻手轻脚走进来,行礼轻声道:“夫人,小姐,汤好了。”
    蒲氏亲手给童珂舀了一碗。炖成奶白色的鲫鱼汤盛在挂了一抹白的红釉小碗中,顿时让童珂胃口大开。
    蒲氏眼里这才露出点喜色,“多喝点。别学那些小姑娘家瘦得像跟葱似的,经不住风雨。”
    蒲妈妈上前递给蒲氏一方素锦帕子,蒲氏接过帕子帮童珂擦擦嘴角,笑道:“你慢慢喝,娘去看看厨房有没有新鲜虾仁,给你做点虾仁馄饨。”
    埋头喝汤的童珂这才抬头看了眼满脸是笑的蒲妈妈,转瞬又敛下神色,“好,谢谢娘。”
    “这孩子,跟娘客气什么!”蒲氏拍拍她的头,起身刚走出门口,就沉下脸,“查清楚了?怎么回事儿?”
    蒲妈妈凑到蒲氏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蒲氏瞬间气得浑身发抖,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候在抄手游廊的妙竹吓得白了脸,不知道她到底做得对不对。
    **
    屋里的妙梅期期艾艾地跪倒在王孟若脚下,一咬牙猛地磕了个响头,瞬间额头青紫一片,看着甚是吓人。
    王孟若还有些恍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扑过来的妙梅抱住了腿。他竟然回来了。
    他不同往常的沉默让妙梅心直往下沉,她咬牙抱紧他的腿,哀声哭道:“王公子,您救救奴婢吧!您要是见死不救,奴婢恐怕以后就见不到您了,更没办法给您透露小姐的消息了!”
    状似求助实则威胁的话让王孟若嫌恶地皱起了眉头,这妙梅从始至终就是贪得无厌,永远不知满足。现在竟然还敢威胁他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极快地掩下,温声问:“这是怎么了?那用得着行这般大礼,快起来。”
    话虽圆滑,他却根本没有伸手搀扶妙梅的意思,袖手玉立。
    妙梅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骨碌爬起来急急道:“王公子,小姐可能知道奴婢在给你传递消息,厌弃了奴婢。这可怎么办?”
    王孟若眼神闪烁,“你说珂儿知道你给我传递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妙梅其实不知道,但是这也不耽误让王公子帮她求情。小姐爱重的除了靖北侯府的家人,就是王公子了。“奴婢近日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今儿刚给小姐通禀您过来了,小姐就不耐烦了。小姐肯定是知道了!”
    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却让王孟若大喜过望,今儿珂儿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就厌恶了妙梅,那是不是说珂儿可能也带着记忆重生归来?这辈子的珂儿还是他的妻?
    一时之间,他反倒不知该喜该忧。生生世世相守相爱,他从来没觉得是假话,珂儿还是他的妻,还是他的珂儿。
    只不过如若珂儿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他。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他重新追求罢了。
    心里的喜意咕嘟咕嘟直往外溢,余光却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妙梅,他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温声道:“你多虑了,你是珂儿眼前的得意大丫鬟,珂儿怎么会突然厌烦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好生伺候珂儿,免得珂儿误会我们两个之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妙梅怔怔地看着言笑晏晏的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什么得意大丫鬟,什么误会,根本就是在撇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偏生她确实没有证据!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说些什么却说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轻笑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不行!她猛然回过神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哀声哭道:“王公子,奴婢甘愿为您做一切,只求王公子能庇佑奴婢一时,奴婢定当好好伺候公子!”
    王孟若慢慢扯开环住他的手,轻皱眉尖,苦恼道:“妙梅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从来只爱慕珂儿一人。妙梅姑娘是珂儿信任的大丫鬟,这些惹人误会的话还是少讲得好,没得往我身上泼脏水。”
    “误会?”妙梅喃喃道:“误会?误会?”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误会?你竟然说我们只是误会?”她再也顾不上什么隔墙有耳,大声哭嚎道:“你竟然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当时是谁明里暗里暗示我,让我泄露小姐的事情的?现在说我是脏水,你倒是别接我的话,别接我的消息啊!”
    王孟若没想到妙梅真的会撕破脸皮,顿时有些后悔他脑子不清醒,竟然来了内院。他匆忙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妙梅也不甘示弱,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
    他一把甩开想要攀扯他的妙梅,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愤怒的蒲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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