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停云去院里寻甄老娘的时候,甄老娘正在屋里做衣服呢。
见了孙女回来,甄老娘没有不高兴的,连忙把人拉倒自己身边坐下,又惊又喜的:“听你爹说,你今儿就要回来了,我这儿也正瞅着时辰呢……”差点就要以为摄政王又把自家孙女给拐走了。
要甄老娘说,摄政王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没事就爱接她家丫头出去乱逛,一点都没有未婚男女的矜持!这都还没成婚呢,就快把他们家的丫头给拐走了!
甄停云笑着与甄老娘说了自己去正院请安的事,又道:“爹娘都说了,晚饭已经备好,祖母便随我一起过去吧?”顺便,她还把甄父说的话拿来哄甄老娘,“我爹说,还特意叫人给祖母做了您最喜欢的芦笋鸡汤。”
甄老娘心里很是欢喜儿子的孝心,面上还要撇撇嘴:“这会儿天冷,还是要吃老鸭汤才滋补呢……”
“鸡汤也是一样滋补的,”甄停云笑着道,“这芦笋一年只有两回,爹也是瞧您喜欢,这才特特叫人买了来呢。我们也都沾了祖母的光。”
甄老娘被哄得乐呵,便也将手上做到一半的小袄搁到边上去。
甄停云适才只是见她在做针线,原也不甚认真,如今仔细再看却发现那袄子是海棠红的,看着颜色大小,多半是做给自己这孙女的。想着自己整日里在女学里,祖母年老寂寞,这大冷天的竟还在一个人做屋里,也没点灯,就这么做袄子……
甄停云想得心下一酸,眼里也是酸涩交加,险些便要掉下泪来,但她还是强自忍住了,反到是笑嗔甄老娘一句:“这天都快黑了,您怎么还在屋里折腾针线,这要是把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办?”
甄老娘老大不高兴了:“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这还不是为了给你做袄子?”
甄老娘可没有做好事还瞒着的道理,立时便把做到一半的小袄拎起来,在甄停云身上比了比:“我知道你们这些上女学的,学里都要穿女学发下来的衣裙,可咱们这不是在家嘛,这天渐渐冷了,可不就得添几件厚衣服?”
甄老娘比了比大小,发现孙女身量竟是比原先高了些,不由十分懊悔道:“哎呀,应该上次给你量量的,你这窜得也太快了了。”
甄停云不欲叫她为着自己这事操心,便道:“实在不行,改成短袄,一样也是能穿的。”
甄老娘勉强应了,嘴里仍旧忍不住叨叨:“唉,亏得今儿比了一下,要不岂不是浪费的料子………”又看做到一半的小袄,难免要感叹一番,“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你小时候,我做袄子那是快得很,哪里像现在,穿个针儿也得叫八珍……”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甄停云扶着甄老娘往外走,随口扯开了话题。“怎么不叫六顺帮您穿针?”
甄老娘果是被她逗得一笑:“哎呀,六顺那十个手指都是棒槌,哪里能帮着穿针引线?不拿针戳手指,我都得要阿弥陀佛了。”
祖孙两个说说笑笑的去了正院,路上,甄停云还与甄老娘道:“我从楚夫人那里学了几段五禽戏,回头就教祖母您,可别再整日闷屋里做针线了,有空就多练练五禽戏,这对身体也好呢。”
自说开了宋渊这事后,楚夫人待甄停云也亲近了些,渐渐的也教了些其他东西。如五禽戏这个,当初楚夫人是从宋渊那里学来的,转头就教了甄停云,嘴上道:“无论做什么事,都得有一副好身体,你虽年轻也得注意些,万不可仗着年轻就胡乱折腾。”
甄停云自是乖乖应了,也仔细学了这五禽戏,这日回来见着甄老娘闷在屋里做针线,倒是觉得很该教甄老娘也,既是对身体好也能稍稍打发时间。
甄老娘听着果然有些感兴趣,不过还是有些别扭的:“我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能和你们小姑娘似的,扭来扭去的做什么五禽戏。”
甄停云哄她:“在屋里做不就成了。”
甄老娘心里已是肯了,又见孙女这样仔细,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
等到正院的时候,祖孙两个的心情也都极好了,面上都带着笑。
反到是裴氏与甄父,他们适才都为女儿的事情掉了回眼泪,只是做父母的也都是有自尊也要脸的,自然不愿在儿女面前显出疲惫或是软弱模样。想着晚上一家子要一起用饭,两人便趁着众人还未过来,晚饭前又特意梳洗了一番。
裴氏因着哭得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还不得不额外多上了一层脂粉,稍作遮掩。
好在,因着他们这一层遮掩,这一顿晚饭吃得倒也和乐。
自甄倚云的事情后,甄衡哲也是郁闷了许久,尤其是前段时日裴氏几番的病,他虽心里难受却也十分懂事,心知不好在这时候再给父母添堵,只好一个人闷闷的把心事又往里压了压。
也亏得今儿甄停云回来,眼见着一家子都坐在桌上吃饭,甄衡哲心下苦闷去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笑影子。因有他在边上拉着甄停云这个姐姐问长问短,两姐弟声音清脆,时而发笑,饭桌上倒还真添了几分和乐气息。
就连甄父也只是含笑看着,不禁多喝了几杯,觉着自慈济寺后,一直笼罩在甄家上方的阴霾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甄老娘最疼孙子,瞧着孙子只顾着说话,一时忘了吃饭菜,连忙给他夹了好几块的炸排骨,嘴里道:“你还小呢,可得多吃点,好好长身体。瞧你这整日读书的,都熬瘦了,可怜见的……”
甄衡哲乖乖吃了排骨,一口一个,特别能吃。
甄老娘更是喜欢孙子这胃口,只恨不能把这一盘子的排骨都给孙子。
不过,想起身边的孙女,甄老娘还是赶在孙女咳嗽前,先给舀了一碗热汤递给孙女,这才哄得孙女稍稍缓了神色,觉着自己这祖母做的啊,可真是老大不容易啊。
甄父倒是问起甄停云的成绩来:“我听说,你上回两校联考考得不错,都进了三十四名,这回怎么样?”
甄停云想了想,不得不老实承认:“上回的成绩,多有些运气在,这回约莫也就三十五左右吧。”
甄父闻言,不免有些失望——毕竟从三十四到三十五,这就是降了名次嘛。不过,他转念一想,倒是又想明白了:女儿基础原就不好,入学时也不过是考了个九十八,这回若是能考三十五,和进步也已经足够了。
故而,甄父很快便又笑了:“那可好,咱们也不求你考第一第二的,只需用心进学,不辜负了先生教导,那便是极好了。”
“是啊,”裴氏脸上还带着才上过的脂粉,略显得有些苍白,“我们做父母的对你们也没什么大要求。苏轼不也说了有句诗嘛——‘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也只盼你们一辈子太太平平,顺顺利利才是。”
不得不说,甄倚云的事情,简直是磨去了裴氏大半的雄心壮志。以至于,她如今说起这些话来,那模样竟也有些真心实意的模样。
不过,甄停云颇知裴氏为人,对这些也就听听,听完了就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氏这年纪这性子,多半是改不了的。
倒是甄衡哲,他年纪还小,比较天真,还真有点信了。他不由讶然,转口问道:“啊,娘,那我能不读书了吗?”
裴氏:“……”
见裴氏不应声,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的斥责,甄衡哲便大着胆子道:“反正咱们家什么都有了,我不读书,一辈子也是太太平平,顺顺利利的。”
裴氏:“……”
裴氏一时应不出声,甄父倒是利落的赏了儿子一个爆栗:“想得挺美!”
甄衡哲抱着头,抬眼看着亲爹,可怜巴巴的:“娘不都说了,‘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睁着一双与甄停云颇似的杏儿眼,眸光水亮,看人时候便很有些眼巴巴的。
甄老娘虽知道读书是正经事,可瞧着孙子这模样依旧有些忍不住,忙伸手楼了人到怀里,心肝宝贝儿的哄着,还为孙子教训儿子:“你这是做什么?他说错了话,你说与他听,仔细的与他说了就是,哪里能胡乱动手………一家子好端端的吃着饭,就你这亲爹在摆威风,成什么样子?”
甄父见了,索性也不打儿子了,直接道:“我瞧你是没有‘无灾无难到公卿’的命,回头给我抄十遍《劝学》,明儿交我看。”
甄衡哲:“……”十遍《劝学》,还是明儿上交,这不是要他一晚不能睡吗?!这是亲爹吗?!
偏偏,最偏心甄衡哲的甄老娘不懂这些,反倒觉着抄书这活轻省,还觉得儿子这处理不错呢,自然也不会替孙子拦着。
于是,这顿晚饭就在甄衡哲泪眼汪汪下结束了。
甄停云今晚上要陪甄老娘一起睡,临去前道:“对了,我有个朋友请我明天去她家。”她是已经答应了的,可还是要提前与父母说一声,不好不告而出。
甄父不懂这些,自然也都随她,反到是裴氏对这些倒是十分注意,连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甄停云便道:“杨将军府上的,杨琼华。”
裴氏闻言倒是不挑了,点点头:“既是杨姑娘请了你,那倒没什么,我也能放心了。”
不得不说,虽然杨琼华在甄停云跟前似乎不大靠谱,可在外人眼里那都是极靠谱极可靠的姑娘——出身好,模样好,成绩也好,乃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不出意料,这回女学红榜指不定又是杨琼华与周青筠并列第一。
比起略有些清高孤傲的周青筠,除了燕王妃这样尤爱周青筠浑身才女气的,大多数的贵妇都是更喜欢杨琼华这样的。
要不,惠国大长公主也不至于一听说儿子和人私相授受便立刻想着把事定下,更不会在杨家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下还点头应了——除却各方面缘由外,肯定也是看重杨琼华的品貌才干。
裴氏自然也不例外,她心里还是很满意女儿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所以,她听了不免又想了想,关切问道:“你这头一回过去,可要带些礼物?”
甄停云连忙道:“琼华不在意这些的。实在不行,我在女学里制了两块安神香,拿盒子装着送去也行。”
裴氏到底觉着礼薄,觉着这小女儿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杨将军那也是位居高位,深受圣眷的,这第一次去杨家,总也得好好准备才是,哪里能胡乱送点儿香应付?
这般想着,裴氏秀眉微蹙,红唇动了动,便要劝女儿几句。
只是,不等裴氏开口,甄父便已悄悄握了握裴氏的手。
因着袖子的遮掩,甄父的小动作倒是不太显眼,他拦下了裴氏未出口的话,状若随意的道:“她们小姑娘家玩得好,就喜欢这样也不一定……你就放宽心,叫她们自己准备去吧。”
裴氏不得不又把话咽了回去。
转念一想,她心下暗暗叹息,不觉自嘲:算了,甄停云这般得摄政王看重,又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王妃,便是不通人情世故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怕,人家还得反过头来,赞她真性情,不同流俗……
是她庸人自扰!
第118章 并不想被沉湖
其实,甄停云也不知道杨琼华约她过去杨家是想做什么。
总之,第二日她去了杨家,自然是要先去拜见还在府上的杨大将军以及杨夫人。
不得不说,初见时,甄停云也被杨大将军那铁塔般的身躯吓了一跳——以前她还以为杨琼华那什么将门虎女是说笑的呢。没想到人家亲爹真就生得这样威猛。
反到是杨夫人,她看着娇小美丽,说起话来也是十分的温柔亲切。所以,她与杨琼华站在一处倒还真有些母女模样。
拜见过这两位长辈,甄停云便将自己准备的两块安神香送给了杨琼华。
杨琼华显是另外有事,才说了几句便借口要去买制香课用到的香料,叫人备了马车,这就风风火火的拉着甄停云出门去了。
甄停云听了杨琼华这随口寻来的借口,心下更是疑惑:她记得制香课近来暂时不需要买新的香料啊?所以,杨琼华这究竟是要出门做什么?
直到坐上了马车,身边也没人,杨琼华方才悄悄凑过去,咬着耳朵与甄停云说了实话:“其实,今天是荣自明约我出去的……”
甄停云闻言,不免打量起杨琼华的神色,犹豫着道:“你们不是定亲了吗?偶尔出门见个面还得拿我做幌子?”
杨琼华闻言,扑哧一声便笑了,笑得靠到了甄停云身上:“傻停云,我们又不像你和摄政王……”
甄停云想起自己和傅长熹时不时的就要见个面送个东西什么的,脸上一热,嘴上还是硬的:“我和王爷也没什么!”
“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杨琼华摆摆手。
甄停云觉得自己仿佛想歪了,更是羞恼,红着脸反驳她:““子非我,安知我之思?”
杨琼华险些要笑歪了,甄停云推了她好几把,她这才坐正了身体,老实与甄停云道:“你和王爷,原就是差点就要成了师生,相处融洽,定了亲后自然也是十分亲密,不必计较许多。可我和荣自明既是订了亲,自然是要好好的计较计较的。”
甄停云看着杨琼华那张甜美可人的小脸蛋,试探着道:“计较什么?”难不成,杨琼华是要揍人一顿,拉自己去望风?
杨琼华也没瞒着,握了握拳头,一脸郑重,义正言辞的道:“当然是计较一下彼此的地位问题——这亲又不能退,我们谁上谁下,这对于我们下半辈子究竟要怎么过就很重要了。”
甄停云在乡里的时候也偷看过几本话本,所以听到这句“谁上谁下”就觉得杨琼华仿佛意有所指,可看着杨琼华这面不改色的模样又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以至于,甄停云都点怀疑了:难不成,我真被那几本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污染了?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那上面去?是她污者见污,太容易想歪了?
心里这样怀疑着,甄停云嘴上还是要关切的问一句:“那,你们比试高下,带我去做是什么?”
闻言,杨琼华连忙来凑上来,拉着甄停云的袖子,朝她讨好的眨眨眼睛道:“哎呀,你就陪我一起去嘛。谁知道荣自明那家伙会出什么昏招,要是有你在的话,他肯定会收敛些的——毕竟,你是他未来舅母,他肯定也要害怕被摄政王沉湖的。”
甄停云捂着额头:“我不是说过了吗,王爷他根本没有把人沉湖过!”
杨琼华眨巴下眼睛,面上不太相信的模样,嘴上倒是利索的认了错:“啊,是我口误了。”
甄停云到底还是答应了杨琼华的要求,陪他一起去见荣自明,一是她拗不过杨琼华的软磨硬缠;二是她也怕杨琼华和荣自明真闹出什么来,出事了就不好了。
毕竟一个是朋友,一个是未来外甥,总不能不管吧?
这么一想,甄停云自己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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