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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了。
    顾葭那昨日在车上望见星期五闪过灯光的眼睛时,也是这样感到一阵脸烫,可他不是发烧了吗?是了,他是因为发烧才会这样。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顾三少爷一本正经。
    被问话的人穿着顾无忌的西装外套,一条腿霸气的搭在另一条腿上,手撑着脸颊,点头说:“不记得,你给我取的就可以,我很喜欢。”
    “那就好,你还记得我昨天给你的零钱吗?”顾葭认为自己铺垫的差不多了,眨着一双透彻惑人的眼,对星期五笑,“你先借我,我回去还你。”
    “借多少?”星期五一副要算利息的样子,“统共也就三枚十文的铜板,换算一下,大概一角钱,你刚才说要多给他跑路费,我这点儿似乎也不够。”
    顾葭点头:“这我知道,只好先欠着,给个定钱,其他的下回碰见了再给。”
    “那你何必多此一举的找我呢?我就三十文,你直接让他在陈公馆门口等着,商量完毕再拉我们回去,最后一齐将费用结了不就好了?”
    顾葭看着星期五,突然明白道:“你不会吧?就三十文而已,都不愿意给我吗?我又不是不还你,到时候还你双倍如何?”
    星期五这回考虑良久,意味深长地说:“我给你的建议你不听,非要做我这里的生意,就不怕我利息太高,最后你被我一口吞了,连骨头都不剩?”
    顾葭豪爽的说:“利息再高,最初也就三十文,你还能高到哪里去?”
    因为顾葭不愿意让富贵听见他和星期五的讨价还价,星期五也照顾顾葭,和顾葭凑的很近,互相咬耳朵似的你来我往,最后顾葭‘一锤定音’:“我还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连三十文都要斤斤计较的,我给你十倍的利息,满意吗?”
    这话很像去窑子里头点姑娘的暴发户对老鸨子说的话:我今晚一定要见到头牌,任何人出价,我都比他高出十倍,怎么样?
    ‘红牌’星期五终于点头,心满意足的用顾葭的钱又赚了对方一笔,眼底满是‘不忍’的笑意,说:“成交。”
    话音一落,顾葭正要在心里默默给星期五标记一个‘财迷’的记号,谁知突然从前后两头冲来拿着大砍刀的青皮混混!两方皆是大吼大叫着朝中间冲!
    “啊!”小车夫富贵吓的立马松开了手里的车子,左右看了看,两三步蹬上了墙壁,狼狈地翻墙而去。
    顾葭更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他就是个温室里的花朵,开的特别好看的那种,根本就不可能遇到有人截杀他,出入更是车接车送,不会碰到狭路相逢的两方斗殴团伙,自己则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他如同那天夜里阻止星期五打大黑那样猛的站起来,拉着星期五要跑,可他细胳膊细腿,前后无路,翻墙不会,眼瞅着两方越杀越近,顾葭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些人根本不是两方团体斗殴,根本就是冲着他和星期五来的!
    他吓的闭上眼睛,星期五正巧也用手捂着他的眼,在他耳边说道:“很好,就这样别睁眼。”
    属于星期五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他直接被人从小腿抱起!举高!星期五踩着人力车,双手稳住他的腰腿就帮他跨坐在围墙之上!
    而送他上来的星期五却没有跟上来,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问,却在下一秒就听到了惨叫!
    他更加无法睁眼,双手手心满是汗水,浑身冰凉。
    被顾葭担心的要命的星期五不如顾葭想的那样像个破布娃娃被砍的稀碎,反而像是终于卸下了面具的地狱修罗,一面兴奋的微笑一面将小车夫留在原地的人力车几乎举离地面砸向后方的青皮混混!
    然后捡起散架的人力车铁杆,顶端垂在地上,一路走向前方的拦路者,铁杆便一路发出瘆人的划破地面的声音。
    青皮混混最前方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像是被震慑的不敢与之对抗,可很快又咬牙大喊大叫着冲上来,两人并进举刀向星期五的头顶砍去!
    星期五动作比他们还快!他那西装之下的肌肉在瞬间紧绷,扬起铁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飞两人手中大刀,顺便踩了一脚墙壁,直接跳起来,以正常人极难达到的高度翻到这两人身后,在这两人回头的那一瞬间,星期五刚好接住青皮混混丢向空中的两把大刀,这两把刀便成了他的兵器!
    他反手一划,便见血喷射而出,冲在最前的两个青皮便没了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星期五回头准备料理其他人时,剩下的青皮便看见了脸上染血的恶鬼怜悯的看着他们。
    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撤’!
    大部分活着的、半残的便哭天喊地的跑了,星期五眸色一凛,双手掷刀飞去,便直接插入跑在最后的两人胸口,只听‘噗’的两声,又有两人倒地不起,颜色深红的血像是化掉的冰块儿缓缓蔓延开来……
    星期五静静的等待了几秒,确定不会有人折返,便随意扯了外套擦了脸上的血后丢在地上,再抬头愉快的看向顾葭。
    这位顾三少爷果真非常乖巧听话的没有睁开眼,面色苍白的垂着睫毛,迎着阳光,漂亮的像是画里的人物。
    又像一场雪……
    他听见比方才更为激烈的心跳在为这场雪欢呼。
    于是他走过去,轻轻碰了碰顾葭的小腿。
    顾三少爷立马颤抖的缩了缩,却什么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他笑顾葭胆小,又笑顾葭可爱,站在下面对顾葭张开双臂,道:“是我,三少爷,你睁开眼吧,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你。”
    以为星期五一定死掉了的顾三少爷惶恐不安的先睁开一只眼,随后再睁开全部,映入他眼帘的,便是站在血色里的浑身都散发着强悍魅力的星期五。
    “你还活着?”顾葭声音都干涩着,不敢置信。
    “嗯,他们好像不打杀无辜的路人,我就一直站在你下面。”这人眼睛都不眨的说谎。
    顾葭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余光扫到死人,便立马收回来,只敢看还活着的、还全须全尾儿的星期五,声音微微发颤,却强撑镇定地说:“死了好多人。这青皮向来只在码头,怎么这里也有?太可怕了,巡捕房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管的!”
    “是啊,太可怕了。”星期五接住顾葭递过来的两条腿,捏着对方的脚踝。顾葭一点点的下来,星期五的手掌便一点点的往上接,一路捏到顾葭大腿根,才算是将人贴身抱下来,“没错,真不知道怎么管的,真是没有王法了。”
    第26章 026
    星期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简直是同仇敌忾, 好像他也是多无辜的一位良好市民,一位可怜的受害者。
    然而顾葭是信他了。再不会有人能够在危急时刻会把求生的机会让给别人, 自己则站在下面直面危险。
    顾三少爷为人真诚, 任何人待他好,他便也对那人推心置腹的好,更何况他想,自己同星期五也算是有了过命的矫情, 这要是在小说里, 两人就得烧黄纸做兄弟。
    “没错, 上回也是, 巡捕房里头对我们不问缘由的乱来, 这回又没能守护城中治安,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事的, 总得有人好好治治他们才好。”顾三少爷心有余悸,落地后,还双手捧着星期五的脸、握着人家的肩膀,上下打量,确定身上只有几滴溅染上的血点后,他还很感动的垂着眼帘,惭愧的说, “真的很谢谢你, 下回你不要在下面等了, 也爬上来多好, 那么长一溜儿的墙,我们都坐在上面也是坐得下的。”
    院墙的里面是别人的宅院,所以他们必要时刻和那小车夫富贵一样逃进人家家里也不是不可以。
    但顾葭又有点害怕那些可怕的青皮混混若不是讲道理的,不是互相打群架,非要追杀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人逃进人家家里,岂不是也让这一家人活不了?
    于是顾葭又很沉默,他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毫无办法,除了在这里愤慨生气后怕,没有任何可以报复回去的法子。不,或许也还是有的,他直接给巡捕房的最高巡捕长打个电话,让他彻查此事,再给报纸爆料,以当事人的身份描述事件的恶劣,那么或许会引起天津卫相关部门的注意。
    毕竟是洋人多的地方,现在在租界附近都这么不太平,那些洋人肯定要抗议。
    顾葭一时间思考了许多,可这些又仅仅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怕自己自不量力,最后给无忌惹事就不好了,所以还是算了……他不想让无忌担心,所以他得好好的,什么危险的事情都不去做,不然无忌会难过的。
    顾三少爷微微蹙着眉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一直拉着星期五的手,将人带出巷子的。
    刚出去,顾葭就碰到了折返回来的富贵,富贵失魂落魄的站在巷口,看着被毁的稀巴烂的人力车,脸色比死人都恐怖。
    顾葭看他这样,便察觉到富贵是心疼自己的人力车:“你的车大概是不能用了,这样吧,我晚点赔你一辆新车,好歹你也是送我们才会遭遇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总认为自己很成熟的富贵眼泪便夺眶而出,直接跪下来,给顾葭磕头,他一个头磕下去,耳边便响起大哥对他说的话【富贵,这车可是哥哥好不容易才租赁下来的,哥哥跑不动了,就你来,你跑不动了,还有三崽子,以后哇,咱们就有好日子过咯!】
    说这话的大哥,因为半夜遇到劫道的,为了护着人力车,自己被打死了,骨头都从胸口戳出来,白森森,血淋淋,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把车子拉回家,交给十二岁的富贵,让他靠这个车子好好的赚钱,以后【大富大贵!】大哥说完,咽了气。
    富贵这才接手了养家的重任,开始拉人,他也是从上任的那一天起,知道为什么大哥不丢下车子自己跑掉,因为根本跑不起。
    人力车不是车夫的,而是属于车行的东西,弄丢了可不是一二十块钱能赔得起的,那得上百!几大百!
    富贵一个月统共挣五十多块——这也算多的了——抛去每个月必须付给车行的二十五元,剩下的他要供一大家子吃用,七八张嘴巴等着,还有一个老烟枪的爹。
    他这么拼命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多拉点客人,去洋人的地方拉客,洋人出手大方,总会多给小费,所以他就是死也要学会那些洋人的语言,这都是钱!
    富贵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已经非常拼命的工作了,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为什么还是很穷,吃不起肉,他的弟弟妹妹瘦成皮包骨,老爹拿了他的钱便全部买大烟抽,他既痛苦又迷茫,不知道活着如果这么痛苦,为什么大家还要活着?
    他想像大哥一样走掉,可他走不起,他走了一家人谁管?
    富贵忙忙碌碌的悲惨人生中,唯一让他感觉开心的,就是收到一笔小费,他对出手大方的客人简直如数家珍,常起在人家门口转悠,就等着什么时候再做一回他的车,那时他一定跑的飞快,保证让客人满意,然后那天的小费就够他买笔买书了。
    顾葭,顾三少爷就是他‘大方客人排行榜’里最顶头的那位。
    或许顾三少爷不记得他,他却记得顾葭,当时只不过做了他的车回家,顾葭顺手掏出一把钞票,全是大数额的,连一块钱都没有,这人就干脆给了他十块,然后笑着对门口等饭吃的大黑狗喊【来了呀,等着,今儿有肉吃!】
    富贵错愕一条狗都能吃到肉,当即真是恨不得也去做顾葭的一条狗。
    然后他又瞧见迎接顾三少爷的桂花丫头,那丫头,胖嘟嘟的,富贵平生最羡慕长得胖的人,因为有吃有喝才能胖起来,多好啊,让他当顾葭的丫头也行!
    自此,富贵便总在顾葭门口转悠,拉客路过小顾公馆的时候,便总往里面瞅,偶尔看见胖嘟嘟的丫头惬意的在院子里晒衣服,偶尔看见顾葭的车子开出去,车内都是有钱的公子说说笑笑,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好热啊,太阳真大,恍的他眼睛都睁不开,汗水也总是流到眼睛里,让他像是满脸都淌着口水,既恶心,又可悲。
    不过可悲的富贵认为自己比大哥强一百倍,他知道总要活着才能有出路,因此在两伙人斗殴的时候他思想都跟不上手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的老远,缩在任何人都找不见的角落,一时抱头后知后觉自己竟是把顾三爷丢下了,自己以后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客人。
    他艰难的又站起来,抖着两根软成面条的腿又跑回去,刚巧在巷子口就看见那些青皮一窝蜂的四散而逃,最后落下的两个人更是直接在他面前被戳了个打洞,其中一人眼睛珠子都给摔得掉出来,滚到他脚边……
    “快起来!不用跪,现在又不是以前,哪里还时兴磕头?”顾葭自诩是个进步青年,虽然进步的不够彻底,乃大文盲一个。
    富贵磕的额头全是细碎的石子,被顾葭扶起来后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顾葭身后的散发着上位者气息的星期五,怎么也有点儿不敢再多看,而是对顾葭说:“谢谢谢谢三少爷,三少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只要是三少爷坐我的车,那一律不要钱的!我这辈子给三少爷做牛做马做一辈子!”
    话说完,富贵又想起顾葭常常喂养的野狗,自己现如今做了顾葭的牛马,倒是比野狗好一万倍。
    顾三少爷不理解富贵这么夸张的感谢,但也不会直接拒绝,他愿意接受富贵的示好,不然他怕富贵不敢要他的车。
    在顾葭的强烈要求下,三个人先远离那满是血的巷子,路上顾葭拜托富贵去找巡捕房的收尸,并让富贵报完案后去公馆等自己回家。
    富贵哪里知道自己遭此大难却好像圆了自己的梦一半,忽然有了无尽的力气跑着去报案了。
    剩下顾葭和星期五两人走着去陈公馆,此地离陈公馆已经不算远,步行大约十分钟就能到。
    星期五见顾葭自送走了富贵后就很安静,安静的让星期五再此感觉顾三少爷就像个瓷娃娃一样,看着结石,实则一点儿磕碰就碎了,就问他:“你想什么呢?”
    顾葭指了指胸口:“犯恶心……”
    “晕血吗?”星期五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葭白生生的后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这银行的钱还没拿回来,就许出去一大笔钱,你就不担心到时候银行的钱没到位?”一般心里发闷,和人聊天是最好的解闷方法,要一直说话,就没时间意识自己的胸闷恶心。
    顾葭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被勾着和星期五说话,十分俏皮的对星期五开玩笑:“你不是还有三十文可以借我吗?所以钱的事情我不操心。”
    星期五呵的笑了一下,手掌真是非常想要捏在顾葭那白皙的后颈上,他想,这么细,他一手便能掌握。可他只是微微抬起来,就又不动声色地放回去。
    “我比较在意的是人力车,没想到车子对他们那么重要。”顾葭想当然的以为人力车是属于车夫的。
    星期五便耐心的解释:“当然很重要,他们吃饭的家伙,租借的,每个月二十五元的份儿钱,车子丢了就是大几百的赔偿,以后也绝不会有车行借车给他,你说重不重要?”
    顾葭听了此话,却说:“车行怎么没有买保险呢?不是说保险就是丢了东西,就能原价赔偿吗?”顾葭也不懂,只是听无忌说现在有些地方在搞保险,好几家小公司在办,生意还是可以的,不少达官贵人给家里贵重物品投了保。
    不过保险其实目前只在上海有,天津这边却是没怎么看见。
    谁知星期五听了真是惊讶的不行,手掌到底是忍不住,轻轻捏在了顾葭的后颈上,说:“你竟是还有这等生意头脑?不过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打仗,要做长久的保险生意是不可能的,一打仗大家都跑了,可你还是……很聪明。”
    顾葭被星期五触碰到了敏感的地方,根本还没有躲,星期五就自觉的松开,继续夸顾葭:“现在大大小小的车行到处都是,每辆车能租出去六年,新车要是丢了,车夫根本赔不起,车行就不得不考虑投保,可车丢失的概率极小,这就算是赔,我也……保险公司也是赚了。”星期五最后一句差点儿说错话,但又不动声色的改了。
    顾三少爷没有注意到星期五话中的漏洞,而是对星期五懂这么多东西感到微妙的欣赏,好奇的打趣道:“你好像很懂这个,你失忆以前,是不是也是人力车夫呢?”
    星期五一脸沉思:“嗯,很有可能。”
    第27章 027
    顾葭是开玩笑的, 他不认为星期五是个车夫,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体面的车夫,这人细皮嫩肉的, 哪里像是风里来雨里去成天干苦力的?
    顾葭腹诽着, 时不时和星期五聊天,不知不觉便到了陈公馆的大门口,也早忘了自己方才还有点恶心想吐,正凝重的看着陈公馆那黑漆雕花大铁门, 踯躅不前。
    陈公馆占地面积极大, 昨日陈家小姐的生日宴结束后还有不少留宿在陈公馆的达官贵人, 一辆辆黑色的豪车整齐排列在公馆大门口, 虽是没有昨日的盛况, 但也十分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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