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嘻嘻的,慕清婉看着也笑起来了。
宋师竹安慰她的时候,总是斗志激昂,十分乐天,一双梨涡都深深凹了下去,就像眼前都是阳关大道一般。
“那不是挺好的吗。”宋师竹听着她的话,笑道:“路走多了就通了,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死胡同。”
慕清婉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的性子,缓过来后,心情也一点一点放开了。不过她想了想,觉得不把那些人骂一顿,心里还是不好受。
毕竟这阵子得罪她的人太多了,除了她娘,还有她那几个对一品轩一直贼心不死的舅舅,想要把她跟自家儿子凑一块去的舅妈,个个她想起来都觉得过不去。
她骂,宋师竹就跟着捧哏,一唱一和的,十分有默契,包厢里骂声响亮了两刻钟,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不由得噗嗤笑起来。
慕清婉有些不舍得宋师竹回去,今日这半个时辰可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舒心的时刻了。
宋师竹拍了拍她的肩膀,打开了包厢门,原来是李氏担心外头天色不对,怕待会儿又下雪了,着下人来提醒她说想提前回府。
宋师竹点点头,她还想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把刚才中断掉的预感接上呢,不琢磨出后头要发生的事,她总觉得不安心。
慕清婉看她迫不及待要回去的样子,磨了磨牙,半响又泄气了。自她爹去世后,她在家里就无有门禁,出入比宋师竹自由多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爱随便上宋府去。
官宦家姑娘和商户家小姐间身份相差太大,她更要谨守分寸才能不落人话柄。
宋师竹也了解慕清婉的自尊心,有些安慰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有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对劲,但她和慕清婉认识时,小姑娘还只是一个奶娃娃呢,急了就哭,哭了就随便拽住一个人想要找娘,宋师竹就是那时被赖上了。两人从小相熟起来的友谊,不是外人那等功利龌鹾的心思能破坏的。
只是慕清婉既然在乎,宋师竹也只能随着她了。
李氏重新见到闺女和慕家姑娘时,就发现慕清婉脸上的表情已经开怀不少了,她闺女也是一样,带着一股轻松劲,眼睛都极有光采。
李氏看着,便知道这两小姑娘比她意料中应是还要好上几分了。
丰华县里的事情少有李氏不知道的。一品轩慕老板去世后,留下一对寡母孤女,这间酒楼突然成了一块香馍馍。
说起这件事,李氏也觉得慕家幸运。
当时快要临产的慕太太居然那么巧的,就生出了一个儿子,当时多少想要看戏的人跌碎了眼睛,又有慕清婉站出来撑起家业,一品轩的归属才定了下来。
李氏母女踏出一品轩大门时,正好撞见张秀娇泄愤般掀帘进马车的侧影。只一瞬,张家的车夫就挥起鞭子了。
虽然时间短,宋师竹倒是把她脸上的难受和愤恨看得清清楚楚,看来她给二堂兄出的损招,还挺有用的……
宋师竹为二堂兄高兴了一下。
李氏看下张家的马车,摇了摇头,这样的性情,就算这姑娘不是张家人,妯娌也不会要当她儿媳。
回去的路上,李氏并未问起刚才两人在屋里说什么了。她并不是一个对子女有掌控欲的母亲。李氏先前虽然想不到她闺女和慕家姑娘的关系好成这般,但心中也没有多少好奇。
宋师竹的性情一向简单,她喜欢某个东西的时候,眼底的热情让人一目便知,极少遮掩;但若是真需要她守口如瓶时,也绝没有人能从她嘴里逼出半句话。
李氏笑了笑,她先前能把自己的秘密瞒到老太太心梗发作才泄露出来,当时就连她也没想过闺女居然还有这么嘴紧的时候。她想了一想慕家的家世,便知道这里头一定是慕小姑娘自尊心作祟了。
李氏只道:“你既与慕姑娘的关系这么好,怎么慕家这两年尽往家里送重礼了?”
慕清婉与她闺女关系好,送礼时便无需与他人一般下重本。可是每年三节两寿,慕家送的礼物价值都不菲,李氏曾经估算过,要办那样的一份重礼,开销绝不下于三百两。
就是如此,她才一直觉得慕清婉是个记恩的人。她闺女帮她一回,她便一直记着。不过现在想想,她肯定道,“是不是你给她出的送礼的主意?”
宋师竹见瞒不住她娘,就道:“要不是我拦着,她还想把一品轩的份子分五成给我。”以两人的交情,这五成份子,宋师竹当时听她提起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慕清婉却坚持要给她,而且说了只给她,不给宋家,说是一品轩是她爹一辈子的心血,要分出去她就很心疼了,要是归了宋家公中,她肯定会更舍不得。
“倒是个懂事的。”李氏评价了一句,一品轩要是有她闺女入股,慕氏内外就不敢再有染指的心思了。
“慕伯伯一辈子就奋斗出了这间酒楼,我怎么好去拿这些份子。”
宋师竹是真的这么觉得的。她总归要嫁出去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在丰华县,但是把股份折成礼物就不一样了,以后宋家无论是谁当家,看着这些年从不间断的礼单,都会对一品轩和慕清婉多关照一些。
索性慕清婉也舍得,逢年过节时,慕清婉都会把礼物打点到最贵重,有时候一份礼就是楼里一个月的利润,就是她敢于下重本,李氏才会把她一个小姑娘看在眼里。
李氏听宋师竹说了这些话后,确实对慕清婉有几分另眼相看,她笑道:“今年家里要办新春宴,你给慕家也送一份帖子,就说我请慕太太过门做客。”
宋师竹立刻应了下来,她娘这话的分量可不一样,她以前只是把宋大姑娘的名头借给慕清婉用用,李氏说了这句话后,一品轩就真的是宋家罩着的了。
李氏会突然如此,也是看在宋师竹虽然同情好友,却没有直接就把慕家当成宋家的责任的份上。要是她闺女真这么干了,就算慕家小姑娘再可怜,李氏心中也会有几分被算计的不舒服,当然不是对闺女,而是对慕清婉和一品轩了。
到那时,慕清婉真的有困难,宋家帮还是会帮,只是会帮几分就不一定了。
她突然笑了一下,觉得宋师竹绕这么大一圈,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还真是煞费苦心。
宋师竹总觉得她娘看向她的目光颇有深意,不过如今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被中断的感应,一门心思想着要再连接起来,就没有细想其中的意思。
李氏也收回目光,只是又笑了笑,突然对闺女出嫁这件事又放了几分心。宋师竹今日展现出来的心眼,还真是让她惊喜。
母女俩回家回得及时,在宋师竹踏入游廊时,院子里突然又飘起飞雪,宋师竹打了一个寒颤,呼出一口白气,很是担心还在锦绣楼没回来的堂兄和亲爹。早上还阳光灿烂的,老天爷变脸变得真快。可惜宋师竹念叨的人,却直到夜深才归家。
宋家男人回来时都是一身酒气,李氏捏着鼻子嫌弃道:“你说二郎下帖子请封恒,你不好不过去,怎么自个喝成这样了?”
宋文胜脸上红成大姑娘一样,眼睛贼亮地看着宋师竹:“竹姐儿怎么还在这里呢,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今日把封小子灌醉了没有?”
“你别担心了,那小子酒量好得很,我和大郎二郎加起来都没让他说出半句胡话。”连着喝了两坛酒,封恒表情都十分镇定,要不是他一出酒楼门口就倒在小厮怀里,宋文胜还真有些挫败感。
俗话说,醉酒见真章,他今日就是抱着要灌醉女婿的目的过去的,谁知道封恒却那么挺得住,脸都红成那样了,嘴上还跟蚌壳一样。
宋师竹看她爹这样,呵呵笑了两声,她本来还打算和宋文胜商量事情,没想到他居然醉这么厉害了。
得了,宋师竹觉得另外两个堂兄应该也差不多。幸好她晚膳后就让人熬了一锅解酒汤,这会儿她分派着让丫鬟往各处都送一碗。宋文胜的这一碗是李氏连哄带骗灌下去的,喝完他就在炕上呼呼大睡了,酒醉的人打出的呼噜声贼响亮。
李氏如今知道宋师竹为什么执意要等她爹,揉了揉太阳穴,无语道:“你先回去吧,今晚这么冷,他们回来时肯定吹着风了,也不知道明日醒来会不会头疼。”后日衙门就封印了,今日居然喝成这样。
李氏一看榻上的丈夫,气就不大打一处来。
宋师竹答应了一声,她看着李氏生气的样子,就想为宋文胜点蜡。
不过在这之前,她想给自己也点一根,她今日试了许久都没能把那个预感接上,除了郁闷就没别的了。不过幸运来得十分快,正当她泡脚泡得昏昏欲睡时,那股玄而又玄的预感,突然又回来了。
宋师竹强压住惊喜,这一回,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张知县结亲不成,从他们家甩袖而去后,居然耍起了阴招。
只有烛光闪动的书房里,宋师竹就一点点看着他怎么与人商量要假装走水烧城门毁掉物证,另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居然提议,要做就一把大的,假装匪乱,把这一回过来调查的人一网打尽。
“大人,宋文胜那个老匹夫,要是从中发现端倪,咱们就麻烦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都推到土匪身上。”
“可若是以后被人知道了,我就完了……”
两人争执不休,居然还骂她爹老匹夫!宋师竹心中大骂了两声混蛋,可惜之后她听了许久都没见他们吵出一个所以然来,心绪一动,眼前突然转换成城门后熊熊燃烧的火焰。
周围乱糟糟的,救命之声不绝于耳,而在城墙角落旁,居然有一个绑住全身的年轻男子。
那人身材高健,相貌俊挺,似乎是被人砸晕了丢过来的,脸上有一道显眼的淤青。宋师竹眼尖,突然窥见了他掉在地上的飞鱼玉佩,她觉得这个是个很重要的信息,立时就记下来了。
火灾现场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宋师竹隔日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
外头还在下雪,螺狮将窗户关得紧紧的,天光一点都透不进来。宋师竹摸了摸热腾腾的炕床,有些弄不清昨夜下半场的大火,她是被热炕烤的,还是真的梦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百瑞轩找她爹确认。涉及到人命,她总是担心自己要是一时疏忽忘了点什么,罪过就大了。
许是她一直愣愣地坐在床上,螺狮还以为她还迷糊着,她边把烤好的衣裳让她穿上,边说起昨夜的事,好笑道:“姑娘昨夜泡脚泡着泡着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我只好找了个小丫鬟帮忙,把姑娘移到塌上。”
宋师竹:“……”真是惊奇,她一点移动的感觉都没有,她就记得自己很累很累,然后就看到张知县那张老脸了。
宋师竹刚到百瑞轩,正好瞧见宋文胜苦着脸在喝解酒茶,她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极浓的陈皮和薄荷混合的味道。
李氏板着脸坐在方桌对面喝粥,宋文胜面前则除了一盘山楂糕什么都没有,宋师竹才坐下来,喉咙就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山楂糕不知道放了多少山楂,实在是太酸了。
见到她过来,宋文胜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眼前一亮,咳了一声道:“你娘说你昨夜有事找我呢?”
第28章 见面
宋师竹这件贴心小棉袄不仅能穿在娘身上,有时候爹也能换着穿穿的。
见宋文胜一脸憔悴,还要喝这么难喝的解酒茶,在李氏的高压目光下眼巴巴地等她拔刀相助。
她在她娘似笑非笑的眼神,硬着头皮勇敢道:“娘,你是知道我确实有事的…不如让嬷嬷上些正经早膳,要说事,爹得有力气才行。”
李氏看一眼她特地让人送来的解酒茶和山楂糕,冷面含霜:“我看你爹喝酒就够了。”李氏平时极少发怒,可每回生气,一家子都不敢惹她,就怕她火气上来后,没个几日都平息不了。
宋文胜欣喜于闺女的眼力见儿,谄媚地对妻子笑道:“年前也就这么喝一回了……我保证今年不再犯了。”
他那不是错误估计了女婿的酒量吗,百密一疏,要是早知道封恒这么能喝,他就不会亲自下场了。如今不仅没逼出封恒的酒后真言,还让妻子气成这样,宋文胜简直悔不当初。
宋师竹看着她爹伏低做小的,也想帮他一把,便伸出手捂着脸,从手缝往外看人,做出一副看戏的姿态,脸上的笑容璀璨得十分可恶。
李氏见闺女作妖,心中又羞又恼,也不好在闺女面前和丈夫继续闹下去,微微一顿,还是带气道:“你就帮着你爹吧。”
“爹做错事了,我也会帮娘的。”宋师竹赶紧讨好道,她可不想为了帮宋文胜,让她娘迁怒到她身上。
李氏被丈夫和闺女哄了几句,心中那股气也差不多消停了,又让丫鬟上了些能吃的早饭,待到宋文胜吃饱之后,他也听明白了闺女嘴里的事了。
他砸吧一下嘴巴:“怎么你又做梦了?”
他这闺女也是神了,每回做梦都没有什么好事。宋文胜现在一听她提起做梦,心中就古怪得紧。
宋师竹无辜地看他:“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是事态太严重了,老天爷怕我不放在心上,才慎重提醒我一下。”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真没遇到这种事,谁这么倒霉周围要天天死人。她以前不说诸事如意,也差不了多少的了。不过两辈子环境不同,宋师竹还是认真总结了一下这几回做梦的经验,都是一些涉及到她前程性命的大事。
这其中具体的逻辑应该是,要是这两回祖母和二叔一家真的出事,那她爹就要丁忧。这一丁忧回去,宋家在衙门里前头十几年的经营就化为乌有了,直接导致她宋大姑娘的地位要打一个折扣。
宋师竹想想还是心有戚戚焉,以后要是做梦梦见的,她都要小心些。
宋师竹在心里把做梦的等级优先标注一下,接着就看到她爹眼睛皮卡皮卡地看着她。
宋文胜这些日子都没有闲暇坐下来和闺女详谈,这回刚好话赶话到了,他的好奇心也忍不下去了。虽然闺女嘴里说出的事十分紧急,他还是提了一句别的话题:“除了做梦,你还会什么?”
宋师竹想了想,突然看着宋文胜的肚子,宋文胜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听到他闺女道:“我还知道,爹差不多要犯胃痛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直觉全都集中在宋文胜的肚腹上,宋师竹想都没想就说出来这句话,说完后,越发觉得可信,还点了点头。
宋文胜:“……”闺女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他确实感觉自己胃有些不舒服了。
李氏看着他额上冒出的冷汗,又心疼又生气道:“就数你活该,大冷天的喝成这样,尽找罪受。”她边说边吩咐丫鬟去找药。
宋文胜也没想到闺女一说完,胃痛就立刻发作了。他苦笑地在妻子严厉的目光下,服下了几丸胃药。
觉得胃里舒服了一些,他才道:“以前家里人有些小病小痛的,都没听你提醒过一回,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你就没预感到我这回会醉得犯胃痛吗?”
不能吧,他在闺女那里就那么没有存在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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