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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夫人一来薛府,便用那高贵却不失和蔼,鄙夷又不失热情的语气询问王氏:“薛可蕊可是你的闺女?”
    王氏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只微笑着回答道:“是的,民妇的小女儿正是唤做薛可蕊。”
    “那就结了,我还当我儿认错了人。我今日来贵府,正是想替我的侠儿求娶你的女儿薛可蕊的。”
    荣国夫人轻舒了一口气,她一口气说完那长长的一句话后,便闭了嘴,捏捏自己的裙摆缓缓坐下。她用她那矜贵的杏眼扫视着薛府厅堂内紫檀的家具,锦绣的帷幔与珠光宝气的花瓶与瓷罐。似乎今日她的来访,对薛家来说都是一种恩赐。
    “荣国夫人在上,民妇有些不明白……”
    王氏有些懵:“夫人说的是民妇的小女儿薛可蕊吗?她年方十四,尚未及笄,还嫁不得人。”
    “哦,是么?可是我儿只想求娶这蕊姑娘……”
    “薛二奶奶……”被人遗忘在墙角的朱媒婆终于逮着机会从墙角跳出来了,她一把抓紧王氏的手,面上抖动的横肉快要从那张老脸上扯脱了下来。
    “我说薛二奶奶啊,嫁进康王府,还是做正妻,真是你们老薛家祖上积来的福分啊!不是我朱婆子吹,这么多年来,你们算是我保过媒的人家里顶走运的一家了!这还有什么好思量的,若是搁旁的人家头上,怕是赶快谢恩还来不及呢……”
    朱婆子捂着嘴笑得脸上的□□噗噗簌簌落个不停,绿豆小眼中精光闪烁,这让王氏心中的反感如排山的巨浪怎么都遏制不住。
    按说今日本应是朱婆子的主场,提亲是由媒人先上门问问女方待字闺中的小姐,有没有出嫁的意图。可这荣国夫人叫来媒婆随行,似乎只是拿她当个门面的,自己大大咧咧说完了话便等着王氏贡献出她预料中的狂喜与感谢。
    王氏心中不仅没有狂喜,有的却是震怒。
    荣国夫人的傲慢显而易见,她似乎把薛家当作了等着卖女儿的穷苦人家。虽说商户女嫁入士族确实高攀了,可是她王氏从来就没打算过把自己的小女儿,如此早地嫁与李氏皇族这样的高门大户。
    王氏不想忍了,蕊儿还是个孩子,这荣国夫人实在欺人太甚!她低垂了眼,捏着罗帕说得不卑不亢:
    “民妇冒昧,只望夫人体谅,蕊儿年纪尚小,还未到说亲的年纪……”
    “夫人今日到访,我薛府真是蓬荜生辉,薛恒感激郡主错爱,愿将小女薛可蕊许配予令郎。”
    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薛恒打断了王氏的话,他不顾自己妻子脸上那错愕的表情,手上只一个用力将王氏扯到了自己身后,他冲荣国夫人深深作揖。
    “能与康王府结亲,我薛恒,三生有幸……”
    ……
    柳玥君完成了任务,一番颐指气使地应承后,趾高气扬地重新登上马车离开了薛府。儿子主动要她来提亲,本是好事一桩,只如今,她心中也不爽利到了极点。
    李霁侠在宴会结束的当晚便要她来薛府提亲,说想迎娶薛家的三姑娘薛可蕊,柳玥君在振奋之余想了半天,只知道薛府来了几位大房的小姐和一个庶出的姑娘,这三姑娘薛可蕊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霁侠飞红了脸,告诉柳玥君,三姑娘就是那个骑马的小厮,自称薛会的。
    听说是那个当众给她带来尴尬的人,柳玥君心中顿生反感,连带对薛家也生厌起来。她沉了脸,连声斥责李霁侠不知好歹,人都当众打你脸了,你还要去娶人家,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如此没教养的姑娘怎能让她一堂堂郡主去求娶?
    无奈李霁侠坚持,说如若不能娶了薛可蕊,他便不娶妻了。
    柳玥君拗不过李霁侠,只能求助冯驾。柳玥君都劝不动李霁侠,冯驾这个“便宜爹”又怎能劝得动?最终,冯驾要柳玥君允了李霁侠将薛可蕊娶回府来做正妻。连冯驾都出面支持了儿子,柳玥君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厚着脸皮纡尊降贵来到薛府,求娶那三小姐。
    “玥君,你与侠儿血统高贵是不假,但是你也不是不知道侠儿的情况,他能有动心的姑娘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还不赶快娶进门,指不定还能收获意外之喜,若是错过了这个村,怕就再没这个店了!”
    冯驾的劝诫尤在耳畔,柳玥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疲累地靠上身后的锦垫,闭上眼睛小憩。
    柳玥君在心头默默地叹气,李霁侠是她康王府的劫。侠儿好容易从辽人的马刀下捡回一条命,身子却遭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为防止他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命呜呼了,只能从小喝药喝到大。
    因身子不好,再加上他性子也执拗,柳玥君一直也没能成功予李霁侠说上一门亲事。且不说李霁侠出身皇族,不可能随便寻个姑娘就娶亲,就说那普通的高门士族,光看他喝药都喝了如此多年,还有哪家大户肯把女儿嫁过来呢?
    柳玥君今日仗着权势在薛家逞了一回威风,可是这心里依旧没有耀武扬威后应有的畅快感。她依旧气堵,还难过得无法自持。
    柳玥君其实并不想给薛家人脸色看的,只是若是那菁姑娘,她倒觉得还能接受,虽说是庶出,人家举手投足间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的气派。偏偏是那嫡出姑娘,还跟个野小子似的,她实在看不下去。
    可是再看不下去也得忍了,谁叫侠儿喜欢呢……
    ……
    自薛恒应下柳玥君这门亲事后,薛家二房便闹翻了天,除了王氏不乐意,崔氏也终日哭哭啼啼,原先说的是嫁自己的女儿,结果临到头来又变成了薛可蕊。薛恒也愁容满面,他薛家地位低下,若是不应下这门亲,看荣国夫人那架势,以往薛家做的全部努力怕是都得要打了水漂。
    反倒是薛可蕊最早镇定了下来,虽说这猝不及防的亲事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但好歹也是一门正儿八经的亲事,她也应该满足了。于是薛可蕊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亲,让母亲勿要再责怪父亲,康王府是皇亲,母亲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只是对薛可菁,薛可蕊倒真的有些难为情了。似乎真的是自己抢了二姐的夫君一样,她愈发没了脸面去面对自己这位庶姐,毕竟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要助力二姐嫁入高门,没想到临到末了,居然把自己给嫁了进去。
    薛可菁却看不出任何不妥,依旧时不时来寻薛可蕊聊聊天,跑跑马。她笑眯眯地冲薛可蕊打趣,没想到二房里第一个嫁出去的居然是这个小妹,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够好,怕是不容易找到婆家了。换得薛可蕊一阵囧,再搬出来一大堆头花珠钗送予薛可菁。
    这一日,薛可菁照常来寻薛可蕊玩耍,正好遇见薛可蕊收拾周正了拿着帷帽往外走。
    “阿姊想去瑞芳楼看看吗?听刘掌柜说,她们瑞芳楼试推的从大食国来的百香粉又到货了,上次咱没抢到,这次我让刘掌柜给预留了几盒,阿姊若是想要,可随我一道去拿。”
    听得此言,薛可菁也来了精神。“可是之前被凉州姑娘们抢破头的百香粉?上次云岑去瑞芳楼买可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如此久了才补上货?”
    薛可蕊笑, “是啊,这不难买嘛,若是随便就能买到,大家伙儿还须得如此争抢么?”
    薛可菁颔首,转身吩咐云岑,“回去馨雨苑拿些银子,我要同三妹一道出街……”
    话音未落,薛可蕊拦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云岑,“阿姊莫见外,一盒百香粉而已,我这里带了银子就成,阿姊快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说话间,薛可蕊抬手拽住了薛可菁的胳膊便将她往外带,薛可蕊摆摆头,露出那惯常的无奈的笑,“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啐!”薛可蕊嗔笑,“莫要再废话,我与阿姊,本就不分你我。”
    来到马车前,薛可菁转头,看见薛可蕊身后浩浩荡荡一大群丫鬟婆子,马车也备了三四驾,不由得惊愕。
    “蕊儿,你不过拿几盒百香粉而已,作何如此大的阵势?”
    薛可蕊讪笑,面颊飞红,却低着头不好言语。
    薛可菁明了,“欧,我知晓,你这是顺便去备点嫁妆?”
    薛可蕊并不是第一次浩浩荡荡出街买东西,就算不为了嫁妆,她一出门便买三四驾马车回府也是常有的。薛可蕊知晓在薛府,也就只有她有过这样的待遇,所以从来都是悄么么带人走,再悄么么带人回府。今日也是薛可菁正好碰上了,加上自己也存了弥补二姐之心意,便邀了薛可菁一同出门。
    只是听得薛可菁亲口说出自己的亲事,薛可蕊愈发尴尬,她始终觉得当着薛可菁的面提及自己的亲事是在戳二姐的心窝子。薛可菁了然的笑,反倒调笑般宽慰了几句,拉了薛可蕊依旧亲亲热热地往外走。薛可蕊垂了头,眼角发酸,从来都是嫡庶姐妹之间不好相处,到她这里反倒只有无时不在的感动。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瑞芳楼,薛可蕊招呼随行的车马寻了偏僻的小巷停好后,只随行带了几名丫鬟,便挽着薛可菁的手亲亲热热地朝瑞芳楼走。早有精明的小厮迎出店门,避开堂下拥挤的人群,引着薛家两位小姐往二楼引。
    刚走到二楼门口,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满面春风,扭着柳腰迎了上来。
    “二位小姐来得可是时候,我上午还在寻思呢,要给姑娘你预留四盒百香粉,得叫何小七放我账柜里,莫要不小心卖出去了。”
    “刘掌柜。”抬眼看见已至近前的美妇人,薛可蕊也热情地招呼。
    刘蕴的母亲是西夏人,她与汉人不同,生得白肤深目。因着有西夏人的关系,刘家在凉州一直做西域妆品的贩卖,刘家没儿子,到刘蕴这一代便成了刘蕴掌舵。番人多蛮族,但因为气候与自然条件的不同,西番也出了许多功效迥异于汉人的优质化妆品,时不时也会传入中原,掀起一波贵妇闺秀的疯抢。
    “两位姑娘随我来,楼下人多,挤挤挨挨的,没得扰了咱姐妹几个说话。”
    刘蕴眼中波光潋滟,风情万种地将两位小姐引入一间芳馨素雅的厢房,关好了门,又叫小厮何小七去把账柜里的百香粉送过来给薛家姑娘看,顺便送些糖果子来招待客人。
    薛可蕊与薛可菁在厢房内,一边喝茶吃果子,同刘蕴聊天,一边翻看着瑞芳楼新得的各式稀奇古怪的香和粉。不多时却听得楼下喧哗渐甚,吵得三人连话都说不下去了,门外传来咚咚咚急促的奔跑声,何小七冲上了楼,一把推开厢房门。
    “掌柜的,不好了,巴勒图带了一伙契丹人堵在咱店里,非要我们瑞芳楼把前几日他们送来的那批水胭脂的货款支给他。”
    听得此言,刘蕴噌地一声站直了身。
    “啐!这个臭不要脸的,难道忘了是谁哭穷卖惨非要搭上咱瑞芳楼的名号,卖他那劳什子的水胭脂?这才送来几天就要货款,老娘还不稀得卖他那破玩意呢!走,小七,拿出他的破胭脂,还给他,老娘我不卖了!”
    说完,刘蕴昂首挺胸就要下楼,却被何小七一把拉住,他凑近了刘蕴的耳,低声说道:
    “掌柜的,我们又不是傻,这些话刚才就同那巴勒图说过了,咱们好意帮他卖,并不是从他那买。如今他催货款,我们也没卖出去,自然就把货退给他。可是那蛮夷压根就是来砸场子的啊,我的姑奶奶!”
    何小七苦着脸满头都是汗,“那巴勒图不要货了,他只要钱。还说我们强买强卖,买了他的货不给钱,要去官府告咱们!”
    刘蕴愣住了,瞪大眼睛望了何小七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他当真这么说?”
    “是的啊,今日带了七八十个契丹人正堵在楼下不让咱出去,趁着店里的客人逃命的当口,我让惠儿出去报官了。掌柜的,他们都不讲道理的野蛮子,如今官差还没来,您还是姑娘,我与孙叔他们几个合计了,要不您去后院柴房躲躲……”
    刘蕴愈发惊讶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看那几个契丹行脚商可怜,出手帮助他们一下,怎么就被人给讹上了?如今竟然到了当着自己大客户的面躲起来的地步,这让薛家的人怎么想,简直是她刘蕴的耻辱!
    刘蕴涨红了脸,她无颜往薛家姑娘那边瞟一眼,只咬紧了牙关非要冲下楼去与那群契丹人理论。何小七不肯,死命地拦,那帮契丹人饿狼似的,掌柜的还没嫁人,怎能与那般恶匪纠缠。
    就在刘蕴与何小七僵持不下的时候,耳畔响起薛可蕊果决的喝止。
    “刘掌柜,你就听小七的话,先躲一躲吧。我们是客人,他们不会拿我们怎样,蕊儿与阿姊替你先出去挡一挡,待官差来了,你再出来。”
    第十三章 英雄
    薛可蕊与薛可菁来到一楼大堂中,果真看见乌泱泱一大群头顶髡发,身着圆领窄袖长袍,腰系革带,足蹬黄靴,一身粗犷彪悍气爆棚的契丹男人。
    “哈哈,堂堂瑞芳楼的掌柜是个娃娃!”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聚焦到了薛可蕊的身上,薛可蕊走在最前面,虽然年幼,却锦衣华服,腰挺身直,竟也通身气派,一看就是个主事的。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胡须乱糟糟覆满脸的髡发男人。他来到薛可蕊跟前,再望望跟在她身后的,满脸惶然的薛可菁。
    “刘蕴呢,你是谁?”
    这个男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搭配他那过分浓密的毛发,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像头诡异的狼,或是熊……
    薛可蕊压下胸腔内那颗狂甩不止的心,扬起头,故作镇定,“我是路过的客商,来寻刘掌柜谈买卖的。今日不巧,刘掌柜不在,我这就要走了,劝壮士也回去休息,改日再来吧!”
    说完,薛可蕊摆摆手,示意这契丹人也赶紧散了吧。
    可这契丹人存了心来寻麻烦的,哪能轻飘飘就走了?只见这男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脸上扯起那古怪的笑。
    “躲起来是没有用的,小姑娘既然想替刘蕴遮掩,那么你就好人做到底,陪咱兄弟们一起在这里等着。刘掌柜什么时候出来,你就什么时候走吧!”
    说完,这契丹男人大手一挥,自他身后呼啦啦冲出来几位彪形大汉,七手八脚抬过来一张桌,几把椅。那契丹男人将长袍一撩,大咧咧坐下后,左手虚虚一指身旁的木凳。
    “小姑娘你也坐。”
    薛可蕊无语,一大群契丹男人将她与薛可菁堵得死死的,不想坐都不行。看来这帮契丹人是存了心要来搞持久战的,连桌椅板凳都备好了,指不定到了晚上还能搬出一张床来。
    身后瑞芳楼的账房孙老汉冲了出来,满脸陪笑,“我说巴勒图大人,这两姑娘只是路过的,咱们的事,就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了吧。”
    巴勒图横着眉,胳膊一抬将孙老汉推了一个趔趄。
    “走什么走,就是因为无关,才请姑娘坐着一起等。你家掌柜的若是还有人性,就应该立马现身,解救这两位无辜的女子!”
    薛可蕊无语,这契丹人还挺会说,不仅擅长颠倒是非,说话做事思路也很敏捷。
    薛可蕊咽了口唾沫,牵了薛可菁就要坐下。坐就坐,她们只是无关的人,这契丹人想拿她们要挟刘蕴便要挟吧,反正官差过不久就会来,这帮蛮夷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薛可菁不乐意了,她扯扯薛可蕊的袖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她也看见了薛可蕊眼底的凄惶。这男人长得像个野兽,爹娘从小就教导她们,凉州多夷人,且各族习俗差异巨大,大姐闺秀得少与他们接触为妙。
    “蕊儿,咱不认识他们,别坐了……”
    薛可蕊涨红了脸,暗暗捏捏自己二姐的手,小意安慰,“阿姊且坐坐吧,一会就好。”
    薛可菁挑眉,自己只是出来买个东西,凭什么还要替卖货的掌柜做盾牌?她一个健步就要上前将刘蕴的去处喊出来,却被薛可蕊一个用力给扯了回去。
    “阿姊,我们陪壮士们坐坐,麻烦孙叔替咱们看茶。”
    巴勒图乜斜着眼,看向气定神闲端坐自己对面的薛可蕊,眼中精光四射。他直起身来,越过桌面凑近薛可蕊的脸,脸上满是好奇:
    “呵!不错啊,孙老头,你若还说这姑娘与你家掌柜的没关系,我能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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