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学林倒是很能够适应这种落差,哪怕是在刚刚认识的时候,魏时在这一群同窗里就属于鹤立鸡群的,即便那时候小,可也清楚这样的人日后肯定能够出头。
也就是在魏时十岁那年,从嫡长子一下子变成了庶长子,想吃点好的都得私底下从外边买,那时候是两个人之间差距最小的时候。
想想还挺让人感慨的,怕是当年燕县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魏时可以做到今天这种程度。
何先生当年最看重的就是魏时了,甚至前些年去世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这是此生教过的最得意的学生。
那会儿他可不在燕县,也是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何先生了,这句临终之语,还是辗转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死者为大,应当不会有人杜撰这些。
所以这次见魏时,他也有把何先生的这句话转达。
比起老家就在燕县的黄学林,魏时才是没怎么见过何先生面的人,他上次回燕县,还是十五岁那年,今年他可都已经三十五了,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没再见过昔日的老师和同窗了。
也就是跟黄学林,在那之后又见了两次,可也不是在燕县,而是在江佑府,一次是他回乡祭祖,一次是祖母去世。
现在再想想这些人,有很多魏时都已经记不起模样来了,就像上辈子的那些人,都逐渐的在记忆里淡去。
魏时在得知何先生死讯的时候,老人家都已经逝世三个多月了,是何先生的孙儿写信告知的,别说是他赶不上回燕县送老人家最后一程了,就算是赶得上,也抽不开身,能做的不过是在佛前烧几炷香、烧几本佛经罢了,就如同他能够对大伯母做的事情一般。
平江府地广人稀,不管是农人,还是商人,亦或者是其他阶层的人士,平江府都广开欢迎之门,当地人是什么待遇,外地人也是什么待遇,不会有地域之分。
魏时并不需要给昔日的好友大开‘方便之门’,因为这门本就是对众人敞开的,更何况有两个人的这份关系在,在人情社会里本就相当于是一张通行卡了。
幼时的玩伴、同窗,又曾是多年的好友,再见面彼此都觉得陌生,也没有太多能够聊得到一起去的话题,两个人单独一块用的这顿午膳,可以说都没怎么吃好,光想着怎么接对方的话,怎么聊天了,哪里还顾得上用膳。
好不容易把人送出门,魏时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关系,总是冷场尴尬肯定不好,但真要不断的找话题聊天儿,这样的热络也颇让人累心。
更何况,儿子今儿才回来,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呢。
魏时快步走向后院,若不是顾着读书人的仪态,可能都要一路小跑了。
他已经问过下人了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刚刚用过午膳,如今正在后花园儿陪着大黑晒太阳。
大黑已经是一条老狗了,嘴巴里的牙齿都已经有两颗脱落掉了,从京城到平江府,一直陪伴着他们一家人,以前还很是活泼呢,最近这大半年已经不怎么爱动弹了,大多数时候都懒洋洋的躺在垫子上。
魏时过去的时候,夫人在给大黑梳毛,旁边的儿子跟女儿则是在下棋。
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棋局上的形势如何,远哥儿绝对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颇有天分,包括下棋也是这样,相比之下,宁娘就没有这么的‘全才’了,若是相同年纪的两个人对弈,宁娘都比不过远哥儿,更何况现在两个人还差了十岁。
刘枫一见着夫君,立马就站起来了。
“你儿子说,准备在平江府闭关读书四年,四年里都不打算考虑人生大事了。”
这样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打算避讳只有七岁的女儿,一则是因为小家伙比较早熟,二则也是因为这夫妻俩心都大,在一部分规矩上,可以说是不屑于去遵守的。
魏时反应倒没有夫人这么大,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四年后儿子多大了,而是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显然是被这几次的考试给刺激到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人受了打击,能够选择奋勇向前,就是好事情,是比一帆风顺更好的事情。
“可是已经想好了,人的一生没有哪个四年是可以浪费的,你应该清楚,为父对你的希望从来都不是什么高中状元、名列一甲,依着你现在的水平,按部就班的准备上几年,用不着太过努力,四年以后进二甲就稳了,可能对于新科进士来说,一甲跟二甲的区别很大,但也就是头几年的事情,在官场上呆的时间久了,谁还会管是一甲进士,还是二甲进士,这里面的差别并不大。”
魏时并没有想过让儿子按照他以前的路子来走,毕竟两个人是不一样的,他那个时候把科举当成是唯一的出路,不得不用功上进。
但是在儿子这儿,既有爵位继承,也有他这个有实权的父亲,还有不少居于高位的长辈,不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跟那时候的他比起来,儿子已然是站在山腰上了。
自是不必再走他走过的路,也不必拿他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魏时一直都觉得,儿子是靠着诗文就可以名垂青史的人,或许在后世的教材书上,都有可能刊载着儿子的诗。
自古以来,每三年一个状元,甚至用不了三年,朝廷开恩科也能再多一个状元,可真正能够名垂青史的文人太少了,有时候一个几百年的朝代,能拿得出手来的竟也就只有一位。
与其说,他对儿子在科举上寄予的希望没那么高,倒不如说,他对儿子的能力和水准寄予的希望太高了,于科举上的要求,便不再那么严苛。
初初受挫的魏远,现在想的还是‘不蒸馒头争口气’,正是因为他跟爹爹不一样,爹爹当年的学习环境可不如他现在,有着爹爹他打下来的好基础,那他就更不能给自家爹爹丢人了。
非得要争这口气不可。
“儿子都已经想清楚了,不参加科举考试也就罢了,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子,那就要做到最好。”魏远信誓旦旦的道。
要参加科举是他自个儿做的决定,事实上因为有父亲,他若是要入仕途的话,完全不需要走科举的路子,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没道理不好好往下走。
“至于婚事,还是等儿子金榜题名那日再说吧。”魏远压根就不能理解娘亲在忧虑什么,反正不管是二十二岁,还是三十二岁,他总不至于打光棍儿,想成婚的时候,不会没人要。
至于人家姑娘是冲着他这个人,还是冲着他的家世,那就更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反正都是他的。
魏时跟儿子的想法还真差不多,由此也能看得出来,孩子是他手把手带大的了。
讲道理,二十二岁,如果是放到后世,那也才大学毕业而已,有几个大学刚毕业就结婚的。
当然了,在现世,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的话,绝对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
他当年是不敢这么往后拖的,生怕自己的婚事被父亲和母亲拿捏住了,当初也正是因为李家突然给燕县那边写了信,要把嫡幼女嫁给他,所以大伯和老师才会在会试之前,就忙着给他相看亲事。
儿子就不必担心这些了,更不必担心什么流言蜚语,在平江府,还没有人会非议魏家人,即便是到了京城,那也是有一席之地的,没人会上赶着得罪。
儿子是有这份底气晚婚的。
他希望未来到自家女儿的时候,无论婚嫁与否,无论什么时候婚嫁,也无论是嫁哪家的人,或是干脆把人招赘进来,女儿也能拥有这样的底气。
第139章
刘枫是真真被这父子俩给气乐了,她不是一个一味守规矩、重规矩的人,但跟这父子二人比起来,反倒是成了最规矩的那个。
婚姻大事都能往后拖,而且一拖便是四年。
刘枫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个读书人说话,脑子里面想的东西都不一样。
好在这是儿子,即便往后拖个四年,之后婚事上也不至于特别作难,这要是女儿,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女儿家原本就受世间苛责过多,年纪耽搁了,哪怕是因为守孝这样的事情耽搁了,婚事上都得要降低标准。
儿女总归是不一样的,儿子像树,风吹雨打都没什么事儿,女儿则是像花,需要被妥善照顾。
尽管已经是对着这父子二人妥协了,刘枫心里头照样不太好受,之前还相中了人家白家的姑娘,这下完了,哪家的姑娘会眼巴巴的等人四年,更何况两个孩子几乎都没有见过面,素不相识,半分情谊都没有。
四年后,还真不知道未来亲家是哪一家。
如果说,刘枫还在担心儿子的婚事,那被担心的人,还有魏家的一家之主,已经是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小叔不打算继续往下考了,而是想以举人的身份入仕途,这事儿已经交给大伯了。”
大伯虽然在丁忧期间,可好歹之前也是正七品的知县,再加上大爷爷在官场上积累下来的人脉,想要让小叔入仕途,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小叔虽然跟父亲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可是显然这亲兄弟并不够‘亲’,无论是父亲待小叔,还是小叔对父亲,都比不过对大爷爷一家。
就连想要入仕途这样的事情,小叔也是选择去拜托大伯,而并不是父亲。
魏时倒并不觉得意外,他没有为这个弟弟大包大揽的想法,对方倘若真求到他这儿了,不过分的话,他也愿意出手解决,可若是没求到他这边来,他也不会出手。
“他这次乡试倒很是幸运,刚好排在最后一名上,选择入仕途,而不是继续往下考,也是对的,人这一生有很多条路可以通往终点,没必要一定要走看起来最是光明的那一条。”魏时有意提点儿子。
跟弟弟比起来,当然还是儿子在他心里头的地位更为重要,百个魏达都比不过一个魏远。
“你既然决定要在平江府读书,不去京城那边,那也好,我亲自看着也能放心点儿,不过既是要苦读,那肯定就不能拿以前的标准来要求你了,标准肯定会更高,为父对你也会更加的严苛,你可得要做好准备。”
魏远很是爽快,“要的就是父亲这句话,儿子既然决定了要在这四年里苦读,那就不怕吃苦头。”
再说了读书能有多苦,也就是算学,比较让人挠头,其他的科目都能够从中得到乐趣。
这边一家人勉强达成共识,另一边魏时就得给师伯和太子去信了,之前麻烦人家相看,如今又要再等四年,原来的功夫全都白费了,这得亏是关系好,要是关系一般的人家,说不定会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不过白家这门亲事,不光是夫人觉得可惜,他也觉得可惜,白家的底蕴太足了,这跟皇家还不一样,曹安是肃国公,跟皇室之人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可白家却是书香世家,多代的积累,几乎每一代都有在科举当中独占鳌头者,之后再顺理成章的留在翰林院。
教育子嗣,可以说是已经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否则不可能代代相传,成为世家。
这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且不说性情如何,单就学问而言,应该很能够跟远哥儿聊得到一块儿去。
所谓夫妻,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聊天能聊到一块去,夫妻关系就奠定好了一半的基础。
罢了,可能就是缘分如此吧。
——
新的一年,魏家人照样是在忙碌中过去的,对于两个大人而言,一年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对于两个孩子,尤其是宁娘,那个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小家伙自打今年夏天,就开始跟着爹爹读书了,跟以前不一样,这一回学的是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还包括有算学和律学。
这也是宁娘自个儿要求的,兄长埋头苦读的同时,诗文居然还能有进步,可见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光是可以用来考科举,在诗词文章上也大有裨益。
至于算学和律学,那就是魏时主动添上去的了,甭管喜爱与否,这两个科目才是最实用的,人不能不懂算学,更不能不懂法。
这一年,魏时在平江府的政绩照样被评了‘优’,可照样也没有被调到京城去,依旧做着正四品知府。
不过有一点让人惊喜的是,在有了红果之后,大靖朝又有了红彤彤的辣椒,京城是最早用上辣椒的,将其融入到了各色吃食当中,传到平江府来的时候已经是冬日了。
冬日里吃上辣得让人嘴角发麻的锅子,简直再幸福不过了,就算是没被调任到京城去,魏时的心情也很快得到了平复。
平江府这边儿各项事宜都已经走上了正轨,包括新兴了没两年的粉条工坊,在民间也是干得火热。
所以今年若是要被调入京城的话,那这边他还真没有多少放不下的,继任者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不把之前的政策推翻了,平江府就还能再接着红火下去。
过完这一年,魏时已经三十六岁了,在平江府待了整整九年。
新的任期里,他并没有再像之前那九年一样,大刀阔斧的干,提出各种各样的计划,而是像绝大多数的知府那样,把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现有的政务上。
不过也有跟大多数知府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收容所的扩建,魏时甚至为这事儿亲自到四个州城、二十八个县城检查过,就是怕底下的人没把这当回事儿,又或者是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收容所的建立是为了让小孩子能够有个住的地方、有口饭吃,但并不是要鼓励一部分父母抛弃子女。
所以地方上还是要严查父母抛弃子女这类案件的,不光是要严查,还要重罚,尽可能的杜绝此类现象。
一直到魏时在此地任职的第十二年,平江府已经没有十岁以下的弃儿在街上乞讨了,当然了,乞丐是杜绝不了的,其中有可怜人,也有想着不劳而获之人。
这一年的秋天,魏远就已经信心满满的去了京城,准备来年二月份的会试。
随着一块去的还有夫人,航海伯府虽然留有下人在,还有赵嬷嬷能够管事儿,可到底是比不过主家,更何况还是魏远要参加会试这样的大事儿,没有亲近之人照看着,总归是不放心的。
另一方面,会试之后,都已经二十二岁的魏远,也是时候定亲成亲了。
刘枫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扒拉到了适龄女子的名单,所谓‘适龄’,这一次的跨度可就大了,从十二岁往上都是,只有下限,没有上限。
京城贵圈里的女子十七八岁还没有定亲的,几乎找不出来,更找不到一个只比自家儿子小上两三岁的姑娘。
所以这个上限有跟没有也差不多。
头一年的秋天,送走了夫人和儿子,家里边就只剩下他和十一岁的女儿了。
而就在第二年的二月份,差不多就是儿子参加会试的时候,已经在平江府做了四任父母官的魏时,在政绩接连十二年被评选为‘优’之后,终于收到了来自于朝廷的调令。
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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