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眉间满是焦虑,“赵姑姑怎么会所出这样的话来?”
赵姑姑昨日不仅翻供,还声情并茂地描绘了公主与陆垣蛰私会的场景,据她所言,公主不仅与陆长公子有染,还暗中递些朝堂上机密的消息给陆家,企图提拔陆家,为陆家造势。
平白无故,赵姑姑决然不会将颜若栩和陆家牵扯到一起,她没那个胆子更不会有那个心思,除非有人指使。
内务总管不会糊涂到采用这样大逆不道的证词,后宫女眷不可染指政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私自勾结臣子,那更是无法无天之事,所以,赵姑姑很应景的“暴毙”了。
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分量,可这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乍一听公主结党营私的说法十分荒唐可笑,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个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公主素来得陛下疼爱,万一她真的有心伸手到朝堂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放出这样的消息,只能是萧氏,看来他们还是不信那夜果园中的事情只是凑巧,便想了这个法子逼颜若栩露馅。
“公主,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坠儿一早匆匆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即就来说与颜若栩听。
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演好这桩戏了。颜若栩闭目,长吸一口气,此时她若急于撇清和陆垣蛰的关系,那么身上的疑点就更重了,只有假装和陆垣蛰确实有情,萧氏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
只是没有想到,她上一世栽在了陆垣韩手里,受了满身的伤,今生发誓不再与陆家之人有任何瓜葛,却偏偏要与陆垣蛰逢场作戏,还真是孽缘。
“坠儿,去取那对羊脂玉的鱼佩来。”颜若栩思索了一番,转头说道。
那对鱼佩做的精巧,一正一阳都是鲤鱼的样式,玉色温润,质地通透,两块玉和在一起是一整块圆形,取的是和和美美的寓意,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佩戴这样的玉。
坠儿听了暗道不好,犹豫片刻抬眼看了颜若栩一眼,“公主要来何用?”
颜若栩轻笑了一声,当然是用来做演戏的道具了,“既然人人都以为我和陆垣蛰私下定了情,怎么能少了定情之物呢?”
“公主……”坠儿心里一惊,半晌才怔怔道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那玉到了手里,颜若栩取了属阳的那块,又叫坠儿拿来一个锦盒,带上锦盒大大方方出宫去了。
公主的轿辇比其他人的华贵惹眼,这回颜若栩也不避嫌,一路来到了京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家,包了一等的雅间,吩咐郑昊去陆府请陆长公子一叙。
郑昊听了这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当传闻照进现实,突然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局内人,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呆才领命去了陆府。
走出酒楼没有几步,郑昊被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他冷眼瞪了那二人几眼,留意了他们的长相与衣着,才快步往陆府而去。
此去自然没有寻到人,陆垣蛰此刻正被拦在城门外。
皇城富丽,又是天子脚下,寻常百姓想要进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那些,守城的侍卫基本不会放进来,这些人不是乞丐便是流民。
陆垣蛰与沈然押着货回城,半道上就遇见了这样一伙破衣烂衫的男人。
他们背着铺盖,光着脚板,浑身馊味刺鼻,拦住车队跪下后直磕头。
陆然的马也随了主人胆子很细小,被这群人吓得嘶鸣一声,步子没有踩稳,险些失蹄。
“求老爷做主,可怜可怜我们吧,日子过不下去了!”
陆垣蛰蹙眉,探身望着前面那伙人,挑眉冷道:“你们是何人?既有冤屈该去衙门伸冤,在半路拦人有什么用处?”
那伙人不是京城本地人,乃是千里迢迢从地方县市来京城告状的农户,一路风餐露宿,到了皇城才发觉城门都进不去,只好守在城门之外,见到衣着华贵的人就拜,多数人不听他们说话,嫌弃地看上几眼就叫手下驱散了,个别跋扈的还要打骂几句。
陆垣蛰面冷,看上去高傲,偏生爱管闲事,沈然伸手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的爱驹,心想一时半会恐怕回不了城,便吩咐随行的伙计先将货物带进城中。
离此不远之处有一个简陋的茶摊,摊主是对中年夫妻,在此售卖些茶水和简单的吃食,供即将进城的人歇脚做休整。
“你们随我往这边来。”陆垣蛰领着他们到了茶摊,先在门口拴好了马,摊前树荫下有块大青石,陆垣蛰顺势坐下,双手抱臂,“你们有什么冤屈,说给我听听。”
沈然还惦记着他那一车药材,在茶摊门口遥遥望着伙计安然进了城,扭头才看见陆垣蛰已经淹没在人堆中,侧耳听着那带头之人的倾诉。
皇都遥远,寻常人家进来一趟不易,没有特别过不去的坎,没人会想着来京城告状,这些案子该有专人去管,陆垣蛰你偏凑什么热闹,你但凡消停一些,陆将军也能少罚你几次!
沈然在心中嘀咕一通,觉得好受了些,慢慢走到摊前,对着摊主道:“给我煮一大锅茶水,要今年的新绿茶。”
说完他吞了吞口水,觉得嗓子干得要起火,怕是等不了茶水煮好凉透,“算了,先上些现成的凉茶吧。”
摊主愣了愣,望着眼前玉人似的公子哥失了神,片刻后才面露疑惑,“外面那些人也上茶吗?”
沈然点头,摸出些碎银子递给摊主,“再上些馒头炊饼,要能填肚子的。”
待他处理好这些,那边的陆垣蛰已经将情况了解的差不多。
这些人不顾辛苦来到皇都,为的是田地被本地豪强霸占的事情,陆垣蛰本想把这事情告知大理寺去查,听见那豪强的姓氏后,忽而变了主意。
京城以南有一郡县叫盛州,其中有一脉望族,姓钱,和京城里的萧氏挂着姻亲,逢年过节还有往来,仗着这一层关系,钱氏一族在盛州无人能管,为非作歹。
钱氏敢如此猖狂,依仗的不正是萧氏的威风?
沈然看着陆垣蛰慢慢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从小到大的伙伴,他立刻知道陆垣蛰在打着写损主意,啧啧摇摇头,端着摊主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
陆垣蛰眸色微沉,心里已经盘算出了个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颜若栩:演戏使我快乐
第23章
和风温柔,吹得窗外的西府海棠左摇右摆。
颜若栩从半掩的轩窗往外看去,宽阔的街道之上行人喧闹熙攘,随她同出宫门的还有数十位皇宫侍卫,他们沿着街道站了两排,神情严峻,气势雄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纷纷在私下谈论酒楼中可是来了贵客。
郑昊上来询问了一回,是否要驱散外头议论的人,颜若栩淡然一笑,“不必了。”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陆垣蛰才骑着马,一身风尘的赴约而来。
他穿一身玄色骑装,仰头看了酒楼招牌一眼,面露疑惑,迟疑片刻才迈步进店内。
坠儿候在雅间门口,她现在虽已知晓公主与他并非有情,乃是有事相谋,可一时半会还是对他无好感。
陆垣蛰这一路行的疾,在店伙计的指引下来到雅间门口,驻足歇了片刻,伸手推开雕花的木门,跨步走入。
他才走入雅间,打眼看去,立刻发觉公主今日有些不同。
颜若栩是不喜艳丽装扮的,更不喜欢镶金戴玉一身珠翠。陆垣蛰每每见到公主,她都粉黛不施,一身简约素衣。
“公主今日相约,可有事商议?”
陆垣蛰多看了几眼,后知后觉的察出这样有失礼数,立即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沉声问道。
今日颜若栩画的是宫里流行的桃花妆,描的是小山眉,她原先就有几分女子少见的英气,如此英姿和娇媚融合,晕染出一抹恰如其分的风华。
颜若栩没有出声,一双明眸里酝酿着笑意,下巴微微冲桌上点了点。
按照着颜若栩的示意,陆垣蛰低头,看见了桌上那方填了红漆的锦盒。
没做他想,陆垣蛰打开盒盖,猝然望见了那鱼佩。
刚才颜若栩潋滟的笑容,格外精致的装扮,忽在陆垣蛰心里显出别有用心的味道。
“公主?”陆垣蛰的声音迟疑了,他拿起那块鱼佩在手中,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问道:“这……是为何?”
颜若栩从自己身上摸出属阴的那块,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娓娓相告。
“为了不使萧氏疑心,你我只好将这场戏演下去,直到将事情的真相查的一清二楚,劳烦陆公子将此鱼佩随身携带,只有世人皆误会了,我们才好行事。”
陆垣蛰攥紧了那块玉,长舒了一口气,不免为自己刚才那些自负的杂念感到可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察觉到,这位长公主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公主不怕因此毁了名声,日后耽误姻缘吗?”陆垣蛰坐于颜若栩对侧,说话间把玩着那块玉尾的流苏。
说实话,这一世颜若栩根本没考虑儿女情长,那些小鹿乱撞的旖旎心事,她想都为曾想。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能被耽误的姻缘,都不是什么好姻缘,陆公子以为呢?”
颜若栩说完这番话,陆垣蛰竟愣了会神,半晌才点头答是。
他想起头回见长公主,是在乔家举行的诗会上,她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后来每一次相见,她也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从未有过畏惧之态。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软弱的时候呢?长公主这副“金刚不坏”之身,究竟人来如此,还是受的磋磨过多?陆垣蛰的思绪飞得很远,他看着颜若栩镇定决然的目光,忽而觉得他从没有真的认识她。
“陆公子,听闻你今日被流民拦在了城外,所为何事啊?”
直到颜若栩再次开口说话,陆垣蛰才回过神,想起了要说的正事。
萧氏在大燕根深蒂固,乾景帝也一直信任异常,非常的依重,若想要扳倒萧氏不是一件易事,谁都没有办法一击必中,只能一步步瓦解。
“盛州的钱氏之所以那么猖狂,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若不是靠上了萧氏这棵树,他们断不会这般猖狂,我们要除去萧氏一时半会做不到,不如从他们的羽翼开始剪除。”
陆垣蛰说着摊开了一副血书,是城门外那伙人转交的,上面密密麻麻摁满了血手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颜若栩接过那张满是控诉之言的状纸,蹙起眉来,对于富庶的钱氏来说,侵占几亩良田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于靠土地吃饭的农户来说,那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就算不为了绊倒萧氏,这件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理。
带着那伙农户去大理石鸣冤不难,难得是如何既维护了正义,又最大限度的影响萧氏。
颜若栩在脑中飞速的思考,眸光深深盯着眼前某处,片刻之后豁然开朗,她想起一人来。
敌人的敌人便是队友,如今朝中可与萧氏分庭抗礼的唯有徐皇后的母家,徐氏四世三公,也是书香世家,族中之女还是当朝皇后,说一句满门荣耀也不为过。
自从萧彦臣挂帅去了边城郡,徐氏的威望被稍稍压了一头,舅舅徐恪吏嘴上不说,心中定也焦急,表哥徐衣臣醉心诗书,广交天下,并没有入朝为仕的心思,舅舅舅母为此焦虑不已,如果将有人进京告状,告的还是和萧氏有关的人,舅舅岂会坐视不理?
比起颜若栩自己出面,不如想法子使得舅舅出面更佳。
陆垣蛰也觉得此法甚好,徐氏的力量也不容小觑,若真的插手这桩事情,想不闹大都难。
随着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天边滚来了黑压压的乌云,不一会竟落起大雨。
颜若栩坐在窗前,被从窗外扑面沁入的雨雾扑了个正着,额前的碎发濡湿了,贴在了鬓边。
陆垣蛰探身去关窗,身子前倾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男子身上略比女子高些的温热气,将怔怔盯着雨幕发呆的颜若栩惊动了。
余光中划过陆垣蛰张扬轩昂的脸,颜若栩扭头看了眼,两人眼神蓦然相撞,不约而同地勾唇轻笑起来。
雨歇之后天色已漆黑,星星点点阑珊的灯火亮起,陆垣蛰步行回府,迎着雨后清新之气,悠哉地走在坊间小道上。
这小巷偏僻荒凉,是回陆府的近道,白日里就人迹罕至,现在入夜了,更是不见行人的踪迹。
枣红马蹄声清脆,时不时打几个响鼻,陆垣蛰走至巷中,回身往身后看了一眼,寂静的巷中明显还有其他人故作轻巧的脚步声,随着他循声回头,停了。
陆垣蛰冷立了片刻,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从他背后的阴影中慢慢探出两个身影,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交头接耳一番后继续跟上。
走了不过百米之距,两人忽而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银剑当面飞来,不偏不倚,斜插在二人脚下,只差分毫就该插在腿上了,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两个战战兢兢哆嗦一下,转身仓皇地向来路逃去,这一剑尚且只是警告,若惹得那人发了火,丢了小命也不是没可能。
陆垣蛰冷着张脸,两道剑眉之间皱出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入刀锋,望着二人逃离的背影,小声道,“算你们识像。”
他出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银剑时,那剑柄上坠着的穗子犹在轻轻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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