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水稻抽穗扬花,嫩绿中掺杂密密麻麻的淡黄,晚风拂过,翻涌波动。
柳芝娴噤声,发了一会呆。
“小昭准备上初中那个暑假,门鹤岭起了一场大火,大到什么程度呢,连我们家都飘来了灰烬。你还问天空是不是飘来了毛毛虫,记得吗?”
“有点印象。”
“你知道门鹤岭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她不禁摇头,一如小时候听外公讲故事,专心致志。
“因为古时候家门前可以看到仙鹤飞过,现在是看不到了。小昭和你弟弟他们,每天做的,就是努力保护深山里神仙们的家。”
外公一人操持半个山头的果林,兼养蜜蜂,每天乐此不彼。周日下午柳芝娴返回南鹰镇时,比来时多了一小推车沉甸甸的荔枝。
到森林派出所门口,一起吃过宵夜的大志也在,见着她,圆乎乎的脸上一派自来熟。
“这不是小熊表姐么,你来找小熊还是小昭哥?”
柳芝娴把小推车往前一递,“我来给你们送荔枝,外公家今年摘的第一批,又大又甜。”
“你可以改名叫水果西施,上回送的西瓜就挺甜。”大志笑得眼珠藏起来,“小熊进山没回,不过小昭哥还在。要不要进来吹吹空调?”
柳芝娴始终不接茬,“下次我就不给你们送了,想吃就去我外公家摘。”
说曹操,曹操到。
康昭从办公楼出来,注意到门岗,便走过来。
“你来得正好。”柳芝娴从行李袋掏出两瓶蜂蜜,递过一瓶给康昭,“帮我给一下妮妮。”
大志说:“哟,这好东西,比外面兑水的不知道稠多少倍。我的呢?”
“那当然,这可是我外公亲手酿的。”柳芝娴瞪他,“给媛媛一瓶,不是给你的。”
大志颤手接过:“谢谢美女姐姐。”
柳芝娴拉好行李袋,“这话我爱听,回村了,你们忙。”
作为“们”的成员之一,康昭没分到美女的半点注意力。
康昭问:“你坐什么车?”
柳芝娴:“……私营汽车。”
“站着别动,我去开车。”
康昭把蜂蜜交大志,回院子取车。
大志一手揽着两瓶馥郁的蜂蜜,一手拉着推车,用两边都能听见的大嗓门喊道——
“小昭哥先送美女回去,荔枝我们给你留大的。”
大志被拿钥匙的手指了一下,笑着跟个球一样麻溜滚开。
“其实我正打算买车,像妮妮那种。”
两轮电动的。
柳芝娴上车后第一句便坦白。
康昭说:“扛那么多东西,不嫌重?”
“还好,肉也不白长,我还搬过一百多斤重的树,连根带土的。”
康昭扫了眼她的胳膊,印象中似乎软乎乎的,跟果冻一样。
一路无言。
康昭看似殷勤主动,实则每一步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上次救场,是应她要求;这次送客,因为她送礼在先。
投桃报李,这人礼节周到,拎得很清。
更或者,只是应熊逸舟的“托孤”之举。
“我要进山了,有空帮我照看一下姐姐,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熊逸舟如果说出这样的话,柳芝娴一点也不例外。
一到基地,柳芝娴便直奔办公室,跟憋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洗手间一样。
不过她可憋了两天。
办公系统在内网,只有工作电脑才能登陆。已经是新的一月的第二天,所有审批理应在上周五完成。
柳芝娴打开她的考核单。
假单被拒,成了旷工三天。
何粤霖果然没放过她。
公司明文规定,旷工三天,可作辞退处理。
康昭下车和门卫闲聊几句,办公室传来类似拍键盘的声响,他便走到门口。
柳芝娴一手叉腰,手机贴耳边在房间踱步。
“气死我了!”电话刚通,柳芝娴便愤愤道,“老何果然没给我批假!太恶心了!又不是白占他的钱,那三天我明明一分工资也不会拿!”
“哦……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啊……我早说嘛……”樊柯打出长长哈欠。
怒火当头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樊柯的敷衍压根不影响她。
本想骂脏话,抬头猛然发现门口的人影,柳芝娴生生咽回去。
整个人像被人摇了半天的可乐瓶,一肚子气,瓶盖还没法拧开。
康昭回到院子。
樊柯声音清醒起来,“我忘了告诉你,周五晚老何杀回城,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处理我。所以他要针对你我一点也不觉奇怪,反倒放心了呢,说明我可爱的妹妹没遭老男人染指,你说是不是?”
柳芝娴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哥从这个月一号开始,已经是自由创业者了!”樊柯亢奋起来,“怎么样,有没兴趣跳出火坑跟哥一起发财?”
挂过电话,柳芝娴锁好门,潦草解释刚才的失态。
“工作碰到点麻烦。”
康昭问:“今天星期几?”
柳芝娴一头雾水,忽而又警觉,“周天啊,干嘛?”
跟这警察说话总得时刻戒备,怕冷不丁又掉坑。
“明天才是工作日,周末就跟干假期应该干的事。”康昭说,“妮妮刚到所里,要不要一起回去?”
……原来是变相宽解她。
柳芝娴忍不住翘起嘴角,“她不是说周一才回来嘛。”
“‘妮妮有副狗鼻子,一听到有吃的多远都会跑来。’”
“……哪有当哥的这么埋汰妹妹?”
“你弟说的,我借用一下。”
“……”
周一九点一过,柳芝娴提交离职申请。
与其没皮没脸呆下去,不如另寻出路。
公司那边不知收到风声,还是处理离职向来利落,上午所有领导通过审批,下午通知她回城办手续。
只有直属领导和相熟的几个同事表示遗憾。
柳芝娴和樊柯一同离职,平常又走得近,一时间流言蜚语迭出。
樊柯也不遮掩,散伙饭时就开始散发新名片,自己成了他们对家,宣布柳芝娴是合伙人之一。
这倒出了众人意料,大家最多以为会宣布恋爱关系,再惊骇一点,奉子成婚。
樊柯喝高一把揽过柳芝娴肩膀,“谁说男女间没有纯洁的友情?看我和阿娴就是。”
柳芝娴曲肘撞开他,“滚一边去!”
“那是因为你太丑,配不上我们阿娴。”有人起哄一句。
“你再说一遍,看我今天不收拾你——”樊柯抄起酒瓶,把人灌得七荤八素。
柳芝娴酒力尚可,但怕坐车犯恶,走了好长一段路到闺蜜郗姗姗家。
回城和辞职一事没跟父母说,醉醺醺也不适合回去,基地的行李还暂放在康曼妮宿舍。
樊柯一路陪着,顺便跟她分享创业计划。
郗姗姗跟柳芝娴同高中,算间接认识樊柯。
樊柯一见美女就来精神,吹了很多彩虹屁,柳芝娴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留着点精力明天说服地主们签合同,我还等着年底分红好好过年呢!”
樊柯说:“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精力,你放心跟哥飞就是了。”
柳芝娴跟着郗姗姗上楼。
郗姗姗问明来龙去脉,灵魂出窍半晌。
“你爸妈同意吗?”
柳芝娴倒她的卸妆油擦脸,抿嘴给她一个“可能吗”的眼神。
“也是,你爸恨不得你跟他一样,考公务员一辈子吃铁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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