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脸色却并未好看多少,盯了美人一会儿,伸手一指旁边的婆子:“你告诉她,上次没好好伺候小杰的贱人,去哪儿了?”
那婆子哆哆嗦嗦的道:“上,上次那个,个,贱,贱人被大当家丢进龙池了。”这婆子当时可是亲眼看见的,那丫头也不过就是嫌小杰少爷总叫疼,没法睡觉,发了句牢骚,正好让大当家听见,大当家二话不说,便把人提溜出去,扔到那边儿圈着猪婆龙的池子,那丫头的身子刚下去,就被池子里的猪婆龙撕扯的七零八落,那血染的水都红了,自打见了那一幕,自己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便这会儿想起来都忍不住打哆嗦。
那美人大约也是知道这事儿的,俏脸一白,花容失色:“奴家定好好伺候杰少爷,万不敢怠慢。”
大当家点点头:“不敢就好,你刚说什么?”
那美人虽心中惧怕,却仍道:“大当家莫信这庸医胡说,常言道十指连心,这手指头若扎一下都疼的钻心,更何况正只脚了,若切掉只怕杰少爷的命也没了。”
大当家瞥了眼棠梨目光闪了闪:“不是你说,不是你说岳州出了个叶神医,医术高明,曾治好过被猪婆龙咬伤的渔民,怎么人请来了,你又说是庸医?”
听了这话,棠梨哪还有不明白的,自己之所以被绑到这个贼窝来,的确是这美人使得坏,她搜肠刮肚的想了又想,也未想出怎么跟这美人结了怨,真是连面都没见过。
美人大约未想到大当家如此直白的揭破此事,眼中闪过慌乱,不过心理素质极佳,不过一瞬便恢复过来:“奴家也是听别人说的,加之外头都说叶神医医术高明,奴家便信了实,眼见大当家为杰少爷的伤着急,奴家才说出来,想着若请了来,治好了杰少爷也免得大当家日夜难寐,怎知外头竟是讹传,如此庸医,岂非害了杰少爷。”
这几句话说的很是温柔,加之那眼里的情意,活脱脱一个虽郎心如铁却芳心暗许的痴情解语花,顺道又给自己使了个绊子,棠梨在心里不觉赞叹,这演技都能拿奖了。
可惜这位大当家却不为所动,仍是先头那般面无表情,皱着眉看向棠梨:“ 你怎么说?”
棠梨:“令弟的伤口已然感染发黑,唯有切掉方能保住性命,若由在下来治,便只有此法,若大当家不信,可另请高明,只不过大当家得快些,以令弟如今的伤势,至多还能拖一日。”
一日?大当家脸色阴沉的盯了棠梨半晌道:“你可知这是何处,我是何人?”
棠梨点头:“在下是大夫,大夫只管诊病,至于旁的跟在下无关。”
大当家:“小杰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命我看的比我的命还重,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棠梨点头:“只要切掉这只脚,就能保住命。”
大当家:“可会很疼?”说完大约自己都觉荒唐,摇摇头:“只能保住命便好。”
棠梨倒不觉的什么,这才是家人,真心实意的担心,跟那美人的虚情假意的话语相比,这样的亲情更真实,也更动人。
棠梨:“大当家放心,我这里备有麻沸散,只要灌下去,便会沉睡,莫说切掉一只脚,就是把整条腿都切了,也不会知道,不过之后醒过来的确有些难熬。”
大当家明白棠梨的意思,是说之后虽然疼,可跟命比起来,这点儿疼也不算什么了,自己就这一个亲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小杰。
想到此下定决定道:“那舍弟就有劳叶神医了,想来叶神医需要帮手,我这就去找两个机灵利落的小子过来。”说着便要出去找人。
棠梨却道:“且慢。”
大当家站住回身:“叶大夫还需什么?”
棠梨:“不需什么东西,是想跟大当家说,这切一只脚非同小可,需格外谨慎,男子虽有力气到底心粗,不如女子细致。”说着若有若无瞥了眼旁边的美人。
那美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上都没了人色,棠梨暗道你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你给我使绊子,那我也得回敬一下,这有来有去的才有意思不是。
大当家自然明白棠梨的意思指了指那美人:“你听叶神医的吩咐 ,若有违逆仔细你的命。”
那美人一百个不乐意,却不敢拒绝只得道了声:“是。”余光却瞪向棠梨。
棠梨冲她眨眨眼,心道,你瞪我也没用,老娘今儿教你个乖儿,不管什么时候,大夫都是不能得罪的。
棠梨冲她招招手,指了指那腐烂发黑的脚:“一回儿我切的时候你扶着他的脚。”
那美人虽心中不愿,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点头应着,却见棠梨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小锯来,在杰少爷的脚上比划,然后拿出笔画了个圈,点了点:“扶这儿。”
看见那把锯子,美人脸色就成了灰白的,浑身忍不住发抖:“你不说切吗,怎么用锯。”
棠梨:“这脚上可都是骨头,什么刀能切的动,自然的用锯子才行,扶好了,别抖……”
第158章 毒亦是药
旁边的婆子忍不住道:“叶神医你刚说的那个麻沸散好像还未用。”
棠梨:“哦, 你不说我都忘了。”放下锯从药箱子里翻出一个药包来递给那婆子:“用开水冲调。”
那婆子忙接过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端了个小碗过来, 里面是褐色的药汤, 大当家凑过去闻了闻并没什么药味,不禁有些怀疑:“这是麻沸散, 怎么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棠梨点头:“这是我自制的, 虽无色无味, 效果却极好,你们给他灌下去吧。”
那婆子下意识看向大当家, 这位叶神医瞧着可不大靠谱, 大当家不发话, 哪敢轻举妄动。
说实话大当家对棠梨也有些怀疑, 毕竟这叶神医的医术高明与否都是外头传的,自己并不曾亲眼见过,且这年纪也实在太不贴谱了些, 那些行医一辈子,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们, 可都说没辙了,这小子能行?
就在这时, 榻上的小杰大约过了药劲儿,身子动了动, 眼睛还未睁开, 便先喊疼, 前几日还有些体力, 还喊得出来,如今这伤越发严重,又不吃不喝,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就连喊叫的声音都小的几乎听不见,但他那苍白的小脸上不断滴落的冷汗,以及皱起的眉头,都表现出极大的痛苦,大当家在心里叹了口气,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冒险一试,毕竟别的大夫都说保不住命了,只有这叶神医说有法子,虽说没了一只脚,能保住命也是好的。
想到此,咬了咬牙伸手拿起药碗,走到榻边,掰开嘴灌了下去。
药一灌下去便立竿见影,刚还皱眉要醒的病人,又沉沉睡了过去,且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消失无踪且唇角微微上扬,竟还露出一丝笑来,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瞬间便转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之中,这种神奇的转变,在场的人皆亲眼目睹,想不信都不可能。
大当家:“叶神医果然医术高明,这药竟比太上老君的金丹还要灵验。”
棠梨:“大当家谬赞了,这可不是什么仙丹,是用毒蘑菇碾成粉制的麻沸散。”
大当家一惊:“你说这药有毒?”
棠梨:“大当家莫紧张,不过微毒罢了,正因有毒才有致幻麻醉的效果,如此可最大限度的减轻手术的痛苦,比起切骨割肉的痛苦,这点儿毒便算不得什么了。”
那个扶着脚的美人,却开口道:“既是毒便对身子有害,杰少爷何等金贵,若因此伤了身子,留下什么病根儿,岂非要痛苦一辈子,想想都叫人心疼。”
棠梨挑了挑眉,心道她还真是一点儿不拉空,这见缝插针的本事当真了得,只有机会便会给自己一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她竟如此恨毒了自己,若说前头许是巧合,如今她这般不依不饶,棠梨便知绝对是苦大仇深。
只是这仇结的着实糊涂,自己跟她都没照过面,怎么就结了这么大仇。
果然,这美人的一番话,大当家脸色又阴了些:“叶神医,这毒当真无妨?”
棠梨:“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只要是药多多少少都有些毒,只善加利用对症施治这毒便成了良药,就如□□是剧毒,寻常人若吃下必死无疑,可这般剧毒亦能入药,可蚀疮去腐,杀虫,劫痰,截疟,适当配伍可治大病,故此,是毒是药需对症来看,岂可一概而论。”
那美人被棠梨说的无言以对,一张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棠梨噎的,不过这般有红似白的一张美人脸,倒真不多见,棠梨很是欣赏了一会儿。
方道:“这回可是真要锯了,你若再抖,我这锯子一偏,说不准就多锯下来一截儿,到时可就不光没脚了。”
大当家目光阴冷的看向美人,美人忍不住一哆嗦,身子哆嗦,可手却稳当多了,棠梨暗暗好笑,果然是装的,可惜,这大当家并非怜香惜玉之人,眼里只有榻上这个少年,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亲兄弟比女人重要的多。
棠梨这套手术的家伙是在京城的时候,自己画了图让叶之鸿帮自己置办的,叶之鸿虽在兵部当值,到底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公子,置办一套工具自是难不倒他,虽远远达不到现代的水准,也给了棠梨很大惊喜,本来棠梨也没有太高的期望,只要能用就行,而叶之鸿拿来的成品,已大大超出她的预期效果,使唤起来也算顺手。
就比如这个锯钢口极好,基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锯了下来然后就是缝合,虽是截肢但对棠梨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唯一的难度是消毒有些麻烦,好在有棠梨独门配制的药,加上针灸止血,这手术做的有惊无险。
棠梨不觉如何,可旁边的人却不然,谁见过这样的阵仗,眼不眨的就把一只脚锯了下来,然后就开始用针线缝,更缝衣裳似的,那针线穿过皮肉的样子,看着都疼,就算杀人不眨眼的大当家,都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小杰,却发现小杰并无丝毫感觉,他仍沉沉睡着,甚至脸上的笑都未消失,仿佛锯掉的并不是他的脚。
大当家的目光从弟弟脸上移向棠梨,看起来外传的并非虚言,这位叶神医的医术岂止是高明,简直就是华佗在世。
且,瞧她文文弱弱像个读书的酸秀才,可割肉锯骨面不改色,这份胆气可并不寻常,要知道这可不是杀猪宰羊,这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如此大胆的大夫除了这位只怕整个大梁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大当家不禁想起了当初一起征战沙场的那些袍泽,大半都不是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而是死于伤病,战场上刀剑无眼,刀伤剑伤太过寻常,而那些军医也不过应付差事,往往小伤烂成了大疮,最后连命都没了。
若是当时有这样的大夫,自己那些袍泽或许就不会死,即便不能封妻荫子,光耀门楣至少能好好的活着,这样的世道他们这些人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第159章 冤家太多
缝合之后, 棠梨开了一张药方:“照此方一日三剂。”
大当家接过并未看开口道:“去请余先生过来。”
棠梨微愣了一下, 继而暗暗摇头, 天下姓余的多了, 那就能是个姓余的都跟庆福堂有干系,可等那位余先生进来一照面, 棠梨不免有些吃惊, 自己以后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简直想什么什么中,这姓余的岂止跟庆福堂有干系, 根本就是个老熟人。
这余先生不是别人, 正是安州庆福堂分号的余宝胜, 还真是冤家路窄, 上次半道上给将军夫人治病的也是他,后来却不知去向,倒不想他也来了岳州, 且跑到水寇窝里来了。
看他打扮气色, 应混的不错, 不过倒有些奇怪,余宝胜虽贪婪成性, 视财如命,到底是余家人, 医术虽算不得高明, 却也是行里人 , 按理说应该称呼余大夫, 怎么会是先生?
棠梨认得余宝胜是因在安州庆福堂分号门口见过,但余宝胜却并未见过棠梨 ,进了帐篷,目光扫过棠梨微有些诧异,作为大夫他自然知道小杰的伤势,已不可治,只能等死了,但大当家就这么一个亲兄弟,自是不会甘心,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让人潜入岳州城找大夫,前头来的几个还说的过去,虽说医术不见得多高明,至少年纪上瞧着像个大夫,可今儿怎么来了个毛头小子。
这小子的年纪就算是个大夫也只能当个学徒,杰少爷这么重的伤,找个小学徒来做什么,看起来大当家的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大当家见了余宝胜开口道:“听闻先生通晓医理可是真的?”
余宝胜忙道:“回大当家话,在下是读书人,闲暇时候倒是看过几本医书,只是略知一二,通晓实不敢当。”
棠梨目光闪了闪,看起来这余宝胜是改行了,安州有名的余神医竟然成了个略知医理的读书人,实在荒谬,若非知道底细,自己都得让他糊弄过去。
大当家把棠梨开的药方子递了过去:“那有劳先生看看这个药方可妥当?”
棠梨暗道,这位大当家当真不简单,当着自己的面叫来余宝胜看药方就是警告自己别想糊弄他,就算他不懂医术,但他这里人才济济,有通晓医理的,想来,若这余宝胜看出什么不妥之处,自己这条小命也就悬了。
余宝胜接过药方一打眼,不免吃了一惊,复又抬头看向棠梨,有些犹疑 ,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大当家,这方子是何人所开?”
大当家指了指棠梨:“忘了给余先生介绍,这位便是如今岳州那位大名鼎鼎的叶神医。”
叶神医?余宝胜目光一闪,他在安州怎么倒的霉,他自己最清楚,说到底就是给叶老夫人治病,自己开了一剂麻黄汤,那叶大人一瞧就恼恨起来,大骂自己是庸医直接赶了出来,以至于自己无法在安州立足,只得远走他乡,后来好容易在个码头小镇落脚,正打算东山再起,谁知又是这姓叶的坏了自己的营生,让自己不得不再次跑路,不能行医便没了生计,好在自己识文断字,不能行医混口饭吃倒不难,只是想过舒坦日子就有些不易了,末了只能在这贼窝里讨生活。
自己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归给到底都是因这姓叶的,要不是她,自己如今还在安州好好的当神医呢,有药铺有名声,有地位,哪会落到这般如丧家之犬。
余宝胜虽未见过棠梨但对这方子的字记忆深刻,这是害的自己倒霉的罪魁祸首,能记不住吗 ,这可真是老天有眼,想什么来什么,这小子仗着医术高明便不给其他人留活路,如今落在这贼窝里,也就相当于落到了自己手上,如此大好的报仇机会,怎能放过。
棠梨见他严重恨意一闪,便知要坏菜,即便余宝胜没见过自己,可只要他见过自己开的方子,便会知道自己是谁,且自己又姓叶,如今在这岳州城医术高明又姓叶的神医,除了自己还能有谁,更何况,自己跟叶府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却也不是秘密,只稍微扫听一下,就会知道。
这余宝胜因安州的事恨上自己,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种人根本不会自醒自己的错误,只会怨恨别人,把自己的遭遇倒霉都归结在别人身上。
他不会想他身为医者,应有最基本的医德,应以济世救人为己任,他只会觉得是因自己才害的他无法在安州立足。
棠梨忽觉自己最近的运气着实有些差,好端端的便被绑到这贼窝里来给人治病,不仅遇到了一个根本不认识却处处要害自己的蛇蝎美人,还碰到了余宝胜,这厮可是恨毒了自己,如今得了机会,岂会相安无事,即便自己这方子并无差错,余宝胜也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可不会管大当家的兄弟死活,反正若小杰不治,头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这个主治大夫。
果然,余宝胜看了那方子一遍道:“叶大夫不亏有神医之名,便余某这个外行,也能瞧出这方子配伍精妙,消炎镇痛,正对杰少爷的病症。”
棠梨心知他不定憋着什么坏呢,为今之计只有小心防范,想到此便道:“余先生谬赞了,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余先生先头太过自谦,您这岂是略通医理,分明就是医道高手,先生又姓余,倒让在下想起有天下第一药号之称的庆福堂余家,莫不是先生本家。”
棠梨几句话说出来,大当家脸色略沉看向余宝胜,估摸也有了疑心,毕竟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他姓余又知医理。
余宝胜心中暗暗骂娘,这姓叶的小子真他娘不是个好东西,自己刚给她上了点儿眼药,这小子转手就给自己挖了坑。
余宝胜虽在这里待的日子不长,可对这位大当家的狠厉手段却颇为清楚,那是一言不合就直接丢进池子里喂鱼,以至于水寨西边池子里的猪婆龙比外头湖里头都肥,那是用人肉养起来的。
这位大当家最恨被人欺瞒,若知自己的身份底细,只怕自己便会成为那些猪婆龙的嘴边肉。
第160章 蛇蝎美人
余宝胜:“想这世上同姓之人数不胜数, 也并非是个姓余的便跟庆福堂有干系吧。”
棠梨:“如此说来, 是在下想错了, 不瞒先生,在下跟庆福堂的少东家有几分交情, 一听先生姓余便想着若是余家人也算碰上了熟人, 可惜, 可惜了。”
余宝胜咳嗽了一声并未答言, 他很清楚棠梨点出这些是警告自己莫从中使坏,他手里捏着自己的底呢, 自己若使阴招, 这小子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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