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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一瓶毒药
    祝雁停去前院正堂,这里正灯火通明,萧荣将两京大营和京卫军的一众将领都叫了来,正在商议临闾关兵马来犯的应对之法。
    这些人中,只有京卫军大营的统领是戍北军出身,南营的总兵还是先前那位,在戍北军打来京中时率手下兵马投靠的萧莨,北营是在萧莨入京后重建的,总兵原就是北营出身,虽先后降服过祝鹤鸣和章顺天,但在萧莨入京之时为戍北军开了城门,萧莨不计前嫌重用了他,但安插了心腹进北营做副将盯着他。
    一众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不怪他们这般忧心忡忡,先前无论是祝鹤鸣还是章顺天占据京中时,屈烽虽不买账但都未有过动静,谁能想到今日他会真疯到弃临闾关不顾,率兵来打圣京城。
    祝雁停进来,几人看他一眼,都未说什么,继续商议正事。
    萧荣有一些咬牙切齿:“两京大营的兵马即刻进城,关闭所有城门,我们的人加起来也有近五万,又是守城一方,人数相当,他来了也不怕。”
    京卫军统领道:“我立刻带人去戒严全城,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圣京城中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
    祝雁停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忽地问萧荣:“你上回说的跑掉的祝显德的小儿子,找着了么?”
    萧荣一怔,倒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还没,他可能已经出了京吧。”
    “万一他没出城呢?祝显德的那个小儿子我认得,人特别胆大刁钻,还是个不怕死的,他若就是这么狼狈逃出京去,哪怕去了南边,一个无权无势、毫无利用价值的落魄王孙,谁还肯搭理他,苟且偷生有何意思,我看他个性必不愿如此。”
    萧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还藏在京中?他在京中又还能做什么?祝显德已死,成王也到穷途末路了,他再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那可不一定,”祝雁停不以为然,“成王败了不还有聪王么,成王能在京中安插眼线,聪王就不能么?屈烽为何这个时候打来京中?他又不是真疯了,屈烽效忠的是祝家人,虽然王爷名义上奉的也是祝家小皇帝,可他挟天子令诸侯,屈烽必是不满的,如今王爷大举发兵南下,连冀州的兵马都带走了,徐卯那边也已领兵上路往荆州去了,如此大军压境的情形之下,若是成王聪王都败了,这天下还能姓祝几日?他们唯有这个时候在京中制造混乱,逼得萧莨回援,才能解南边的危机。”
    也只有祝雁停,敢大咧咧地当众说出挟天子令诸侯、天下改姓这样的话。
    萧荣的面色已十分难看:“你觉得祝显德他儿子或会跟屈烽里应外合,制造京中混乱?”
    京卫军统领接话道:“若是如此,我再带人去挨家挨户地仔细搜找一遍,定要将人找出来。”
    “没有那么容易,”祝雁停摇头,“没了他一个,还有其他人,他能藏到今日都不被发现,必是有人帮他,这圣京城里还不知藏了多少南边的探子,这么短的时间内,必是捉不干净的。”
    这一点,萧莨定也心中有数,哪怕他当众与人说京中眼线尽已拔除,也不过是安抚人心之言。
    萧荣的眉头蹙得更紧:“那我们只能被动等着他们出招么?搜总还是要派人去搜的,那些探子能捉到几个算几个。”
    祝雁停道:“自然是要搜的,他们越是慌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来狗急跳墙,可我觉着,与其固守城池被动应对,不如分一部分兵马出去与之一战,也好拖慢他们到圣京城的脚步,如此京里那些人必会愈加着急,只有他们自身乱了,这圣京城里才乱不了。”
    屈烽来圣京城的目的是为逼南征军回援,但只要他们能守住圣京城,哪怕被围个半年一年,萧莨都大可不必理会,以京城现下的兵力,这也并非难事。所以屈烽他们肯定还有后招,乱子定会从京城内部爆发,这才是真正的隐患所在,他们必须先一步将那些人找出来。
    祝雁停的话有理,在场之人都知道,但问题是,谁去拖住屈烽向京城进军的脚步?
    安静了一瞬,北营总兵周仲阳抱拳沉声与祝雁停和萧荣道:“末将愿率北营兵马前去。”
    祝雁停并不意外。
    这人在当初他奉祝鹤鸣之命去下幽城抵挡戍北军时,曾被他拉拢过,虽然他当时承诺的那些一样都没兑现,可至少,在章顺天打来京中时他还曾派人去给这人指了一条明路,让之假意投靠章顺天静等戍北军再来,才有了他的今日。
    而周仲阳也确实需要一个机会,向萧莨证明自己的忠心和本事的机会,才能叫萧莨彻底信任他,故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请战。
    萧荣下意识地去看祝雁停,等他拿主意,祝雁停却提醒他:“荣郎君,王爷说了,他走了由你坐镇京中,自该你做主。”
    萧荣略有些尴尬,收回视线,打量片刻面前的周仲阳,犹豫再三,终是点了头:“好,你带兵去东山,挡住他们,只需拖着他们几日便行,好叫我们尽快将他们在京中的内应搜找出来。”
    “末将领命!”
    待众人都退下,萧荣才问起祝雁停:“二哥那边若是知道京中之事,当真不会受影响么?”
    祝雁停安慰他道:“你二哥其实早就料到他离了京,或会有这样的变数,可他不可能不南下,他将你留在京中,便是信任你,你不必多想,只要我们能稳住圣京城,你二哥那边就能定下心。”
    萧荣轻出一口气:“……难怪那日二哥走时与我说,让我遇到棘手的事情,便找你商量,你确实比我有主意。”
    祝雁停的嘴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是么?他当真这么说的?”
    这是不是说明,萧莨已经开始相信,自己是一心向着他的?
    祝雁停回去后头时已经天亮,珩儿刚醒了,正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见到祝雁停进门来,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句“爹爹”,祝雁停十分高兴,过去将小孩抱起来,故意逗他:“乖儿子,刚才喊什么了,再喊一句来听听。”
    小孩醒了神,不好意思地贴近他肩窝里,埋了头,说什么都不肯再叫了,祝雁停笑着拍拍他屁股:“小混蛋。”
    当日,北营两万兵马东行,两日后在东山与屈烽所率大军相遇,借着山势,硬是将数倍于他们兵力的屈氏军挡在东山外整整七日。
    这些日子,萧荣和京卫军统领一起带人在城中四处搜找探子,但凡有嫌疑的,捉了便扔下狱。
    圣京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每条街道上都有京卫军的兵马巡逻,城门俱已关闭,城楼上巡逻警戒的也都已换成南营之人。
    屈烽兵马到达东山的第七日夜里,萧荣来与祝雁停禀报,说是北营兵已快抵挡不住,再硬扛下去,只怕会伤亡惨重。
    “那周仲阳倒也是个能人,站在山头上当着数万将士的面,大骂屈烽,说他是个伪君子、伪忠,若是夷人趁着他率兵来京中时进了关,他就是大衍的罪人,是通敌叛国,这辈子都得被大衍子民戳着脊梁骨唾骂,活该被千刀万剐,可就是这样,屈烽那老小子还是不肯退兵。”萧荣恨道。
    祝雁停听罢深蹙起眉,提醒萧荣:“那便让北营兵马回撤吧,白白送死不值当,外头可有动静?”
    萧荣摇头:“还是老样子,尽是些小打小闹,他们果真能这么沉得住气么?如此一来,北营的兵马岂不是白费工夫?我们到现在都没捉到几个关键之人,全是些小鱼小虾。”
    祝雁停正要说什么,京卫军来了人匆匆来报,说是国子监里突然走了水,从那些学生的住舍烧起来的,夜里风大,火势蔓延得很快,已有些控制不住,还祸及了藏书殿。
    先前萧荣就已叮嘱过,这些日子京中大小事情都要第一时间报给他,所以事情一发生,京卫军便派了人来国公府这边,萧荣一听急了:“好端端的国子监怎会起火?那藏书殿里多的是前好几朝留下来的孤本,可不能烧了,先赶紧多派些人去将火灭了再说!”
    萧荣骂骂咧咧,还有些气急败坏,这倒霉催的事情一茬接一茬,怎就都碰到一起了。
    祝雁停心头一突,隐约觉得有不对,国子监、国子监……
    他猛地抬头问萧荣:“京中最大的火器库,是不是与国子监只隔了一座湖?”
    萧荣愣住,回神时已转身就往外跑。
    他们先前一直猜不到,那些藏在京中的探子到底要以怎样的方式,在城中闹出最大的动静和乱子,如今总算是知道了。
    火器库有重兵把守,但若是一湖之隔的国子监着了火,为了救火,必要就近抽调人手过去帮忙,一片混乱中,若有有心之人接近火器库,再放一把火,火器库起火爆炸,只怕能炸掉半个圣京城。
    到那时,城中定要彻底大乱,屈烽的兵马再想入城,便易如反掌,一旦圣京城破,萧莨他就必得回来,且北边的局势也会再起变化。
    祝雁停一夜未眠,天亮之时萧荣才终于回了府,一见到祝雁停,先点了点头:“没事了。”
    祝雁停心头悬了一夜的大石落了地。
    萧荣猛灌了几口水,一抹嘴巴,气道:“若不是我去得快,昨夜差点就被他们得逞了,现在人都已经拿下了,老巢也被我带人抄了,祝显德那个儿子果然在,不过他们也是狗急跳墙,原本是要等到屈烽的兵马到城下再行动,但因为被北营的人拦住,屈烽迟迟未到,他们慌了神,提前动了,反将自己暴露了。”
    若是做得再隐蔽些,就该出其不意,想办法直接炸了火器库,而不是这样声东击西,先对国子监下手,难免引人警觉,可惜他们太过着急,没时间细致谋划,仓促之下,终是露了马脚。
    萧荣没空与祝雁停多说,将外头的事情大致交代了,又匆匆离开,北营兵马撤了,只怕今日屈烽就要兵临城下,他还得去外头指挥守城。
    祝雁停回去后院屋里,取出了前几日萧荣才帮他从祝显德那里拿回的玉佩吊坠,握在手心里摩挲,心神有些微的恍惚。
    这枚吊坠是他从小就戴着的,母妃曾叮嘱过他贴身佩戴不要给人看,幼时有一回进宫跟那位皇太子一起玩,不小心漏了出来,当时太子还特地将东西要去仔细看了看,说也有一枚一样的,后头他母妃知道这事便让他将玉佩收起来不要戴了,母妃去世后他才又拿出来一直戴着再未离身过。
    那会儿他只有两三岁大,记忆已十分模糊,前几日重新拿回玉佩,才陡然想起这桩往事,当时太子随口的一句“这个我也有,跟你的一样”,若是他能早些想起来,或许能早些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世。
    珩儿蹦蹦跳跳地进门来,听到儿子声音,祝雁停才敛了心思,将吊坠收起,吩咐了个下人去请虞医士过来。
    父子俩一块用早膳,见祝雁停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珩儿问他:“外面是不是来了坏人,我们会死么?”
    祝雁停很无奈:“不是跟你说了,不许总说死字,你父亲听到会不高兴的。”
    “父亲又不在这里。”
    祝雁停摸摸儿子的脸:“来了坏人珩儿怕么?”
    “不怕,”小孩朗声道,“父亲以前跟珩儿说过,他随时可能会死的,让珩儿不要害怕,反正、反正珩儿总有一天也要死的。”
    祝雁停一怔:“你父亲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每回去打仗之前都会跟珩儿说的,让珩儿不要怕,也不要哭。”
    愣神片刻,祝雁停仰头闭了闭双眼,不想丢脸地在孩子面前红了眼眶。
    心头的酸涩和难过却再压抑不住,他那几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在他的丈夫最艰难的时候,在他的孩子最年幼的时候,他对他们不闻不问,如今再如何煎熬痛苦,都是活该。
    “……你要哭了么?”小孩怔怔看着他。
    “没有,”祝雁停回神,与珩儿挤出笑脸,“没哭。”
    小孩看着他:“珩儿不怕死,可珩儿不想死,也不想爹爹和父亲死。”
    祝雁停握住他的手:“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你父亲也不会死,爹爹跟你保证。”
    用过早膳,珩儿去书斋念书,虞医士已在外头等候多时,祝雁停叫人将之请进来,开门见山道:“这次又得麻烦先生了。”
    在屈烽兵临城下的第三日,祝雁停派人去将萧荣从城头上叫回来,问他:“外头情形如何了?”
    “屈烽叫人发起了几轮小的攻城战,我看他就是想这么不痛不痒地一直跟我们耗下去。”萧荣没好气道,他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眼睑下一片浓重的乌青,暴躁得像个炮仗子。
    城中搞事的探子被捉,短时间内闹不出大动静,只要他们死守城池,城外哪怕强行攻城都很难进得来,但屈烽的目的是逼萧莨撤兵回援,人都已经到圣京城下了,必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祝雁停道:“阿荣,你叫人准备准备,我想出城一趟。”
    萧荣一愣:“你要出城?”
    “嗯,去屈烽的军营里,与他谈谈。”
    “你不能去,”萧荣下意识地拒绝,“你去了万一他对你动手怎么办?我们只要死守城池,待二哥回来就是,何必跟他谈?你难不成还想招安他?”
    “能招安自然好,南征军短时间回不来,此去说不得要半年一年,哪怕我们真能守得住京城那么久,时间一长,难免人心浮动,城中不安分之人只会越来越多,还有临闾关那头,屈烽几乎将兵马都带过来了,夷人若想要进关,简直如入无人之地,一旦夷人也打过来了,事情只会愈加麻烦,……我不想你二哥分心,他在战场上,最忌之事,便是心神被分散,被绊住手脚。”
    萧荣一时无言,祝雁停说的这些,他也想过,可萧莨将圣京城交给他,他便是死,也要将这里守住:“……这些想必二哥心里都是有数的,真到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肯定会带兵回援,我们只要在他来之前,替他将京城守住,你又何必去冒险?”
    “总要试一试,”祝雁停坚持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只是去与他谈谈,屈烽不至于对我如何,你派些人给我,随我一起去便是。”
    萧荣无话可说:“一定要这么做么?”
    “嗯,若是能解了京城危机,你二哥那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好吧,”萧荣没有再劝,“你带上二哥留给我的亲卫一块去,他们功夫高,万一屈烽真疯了,单枪匹马也能护你逃出来。”
    “多谢。”
    圣京城被围的第五日清早,东北边的小门开了一角,十几匹高头大马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趁着天色未亮,低调出了城。
    马车内,祝雁停闭目养神,虞医士担忧问他:“郎君,您可当真想好了?您的身体……”
    “死不了便行,有劳了。”祝雁停淡道。
    虞医士一叹。
    辰时,马车到了屈烽安扎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军营,又等了半个时辰,其他人被挡在军营外,祝雁停仅带了两名亲卫进了军营去。
    到主帅帐外,那俩人亦被拦住。
    祝雁停叮嘱他们:“你们在这等着便是,我一人进去会会将军。”
    “郎君万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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