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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芷被按到了妆台前,跟镜子打了一个照面便尖叫起来:“这是什么鬼?!”
    镜子里的人也回了她一个惊悚的特写,头发乱得像鸟窝,比头发更可怕的是她的脸。这姑娘大概是大浓妆爱好者,脸上的粉厚得跟被人压着后脑勺摁进面口袋似的,胭脂色儿忒艳仿佛被人拿红油漆刷过,眉毛令白芷想起了蜡笔小新。
    临睡前应该也没卸妆,一番折腾下来,厚粉浓妆全花了。
    她、就是、糊着面口袋、顶着熊猫眼、猴屁股脸、香肠嘴,刚才在大厅上大放厥词的!
    顶着这副尊容胡扯,居然都没人出手打死她,白芷蔫了。
    热水很快打来了,商陆抱着剑退到了门外,背靠着门大声数落:“你那是什么样子?怎么能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还有,你那个样子,丢人不丢人?不是说了,叫你别吭声、别吭声!我们有应对之策的!你还闹!你十五岁了!还跟个泼妇似的哭闹,嫌自己名声不够差吗?这样怎么嫁得出去?你那花臂露出来了你知道吗?!”
    大浴桶抬进了屏风后面,白芷就自动屏蔽了商陆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浴桶,用力搓洗。【我太难了,】她想,【这二逼到底给我留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呀?】
    白芷唯恐洗得不干净,着实用心搓了一阵,从浴桶里爬出来看到丫环手里捧的衣裳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这姑娘的审美可能是被大象踩过,大红大绿大紫的拼色,还绣大花。白芷不太确定地问:“有素净点的么?”
    丫环不敢看她,小声说:“有两件,上回大少爷叫人送来的,还没扔。”
    十分钟后,白芷换了一身绣淡色梅花的鹅黄色衣裙,重新坐在了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往镜子里瞅了一眼。
    “嗐!”她吓了一跳,镜子里的美人儿也作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可怜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还不能握得太紧,那样或许会惊着她,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白芷的指尖轻轻地在脸上点过,十五岁的脸犹带一点点稚气,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眉如远山、眼似秋水、鼻如悬胆,配上小巧又丰润的唇,看着这张脸喝白水都觉得甜。如果不是毁容式的浓妆,她真能凭一张脸压住那些辣眼睛的衣服。
    话又说回来了,长这样儿,还一头扎进面口袋里,这姑娘可能是个缺心眼儿。
    望着镜子,白芷头回觉得情况没那么糟糕,洗完脸出去跟三位师兄聊聊,兴许他们能容忍听她说话。
    第3章 稳住
    白芷一头黑发浓密柔顺直垂到腰下,两个丫环费好大的劲儿给她将头发擦干,又小心翼翼地挽了个髻拼命往她头上堆各色簪钗珠花。
    白芷的脸绿了,终于确定了原主的审美是真的辣鸡,忍不住说:“不用插那么多。”顺手摘下了镶着夸张宝石的装饰,只留了几支小巧的簪子。
    两个丫环战战兢兢地收回了手。
    妆扮完了,商陆也很自然地又进屋里来继续说教。才看到白芷声音便低了四十个分贝,气息微弱地道:“这样不是好多了?”再没有“再闹我就打你了”的气势了,仿佛一个在跟三岁的宝贝妹妹说话的蠢哥哥。
    穿越两小时之后,白芷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观察一下商少侠了。商少侠看起来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有两道英气的眉毛,白芷总觉得他有点小少爷的气质。那一厢,商陆也把师妹重新打量了一回,觉得师妹终于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同岁的少年有了一种老父亲的心态,沉着地点点头,道:“这才有个姑娘的样子嘛。”
    白芷想打他。
    商陆从来没有跟这样一个不吵闹还不花里胡哨的师妹相处过,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只好继续用低四十分贝的气息继续说:“你就在房里歇息,外面有我们呢,我们岂是能叫这群肖小平白欺负了的?!”
    白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细声细声地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完事儿?”
    商陆跳了起来,对两个丫环说:“沏茶、沏茶,没听到大小姐嗓子都哑了么?”
    白芷被商陆按着坐下喝了半杯茶,又看着她吃了块点心,才清清嗓子问道:“前面的事儿,很麻烦么?”
    “没事没事,”商陆就差拍胸脯了,“我们应付得来,吴登纠结人手,难道咱们便是任人宰割的了么?刚才想送你出去避一避,是怕他们惊扰到你,并不是我们怕了他们。”
    白芷看他有长篇大论的趋势,赶忙说:“那,等会儿你们有空么?”
    “有,有的。你有什么事吗?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商陆一如全天下所有的傻哥哥一样,在妹妹面前装英雄。
    白芷低下了头,轻声说:“那,等你们忙完了,我想跟你们谈一谈。”这会儿功夫,她心里已有了判断:商少侠很大概率不是个能拍板的人,现在说话算数的得是那两个师兄。
    “行!”商陆痛快地答应完了,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儿?”昏头半晌,他的理智也回来了一些,想起来师妹以往的不着调,不由生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等人齐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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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事情陷入了僵局,双方不欢而散。
    陆英安排完己方宾客的食宿便听到商陆派人来说,小师妹要见他们。陆英与师弟白微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他们受师父大恩,没有师父就没有他们,是应该好好照顾师妹的,只是……师父什么都好,此生唯一的败笔就是亲生女儿不着调。
    陆英轻叹一声:“去看看她吧。她从出生以来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怕是吓坏了。”
    二师弟白微一颔首:“好。”
    白芷与商陆被引到了陆英的书房,这个房间不大不小,被各种书籍塞得满满当当,内外秩序井然,很能显出主事者的本事。当然,这些都不是白芷关心的,她只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位师兄,大师兄是之前在大厅里己方出声的那个青年,不顶英俊,胜在气质沉稳、五官端正。二师兄比大师兄秀气好看,一直没出声。
    商陆大大咧咧地一拱手:“大师兄、二师兄!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陆英作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平和地说:“先坐。师妹有话要说?”
    白芷把这三个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点数,她开口便给这师兄弟三人引了个雷:“我不是你们师妹。”
    三人的脸上齐齐露出无奈与疲惫,由陆英开口:“哦?”
    白芷也知道,这时候说这个事是添麻烦。这事儿说好听了叫穿越,说难听叫“夺舍”、“借尸还魂”,可这种事情拖不得,越拖麻烦越多,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顶好是她利索地死回去嗑她的cp玩她的手机,这里的人也不用纠结真假师妹。
    她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性,尽力解说:“我,不是你们师妹,我昨晚喝断片儿了,哦,就是喝太多醉死过去了,一觉醒来,他就拖我逃命,我真不是你们师妹。你们的事情我一概不懂,你们做什么事情要是按原本师妹的样子把我算进去,一准儿坑爹啊!”
    商陆翻了个白眼,把白芷指着他的手指拨到一边。
    白芷知道自己说事有点扯,不大能取信于人,能力不够态度凑,诚恳地看着陆英:“我有家有业有朋友,比你们这儿过得舒服多了,我想回家的。你们也不想要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身边吧?你们这儿的事我什么都不懂,装是你们师妹那是给你们添乱。我就想,还是各安其位的好,我是醉死的,要不再多喝点再死一回?”
    陆英叹了一口气:“师妹,你又来了。”
    【啥?】白芷觉得他们也太镇定了一点。
    商陆却忍不住了,声音高了十个分贝:“想喝酒?你是不是还想要点五石散吃?我告诉你,别想了!就为了喝酒吃药,上回你闹着要跳井。老老实实当个大家闺秀不好吗?”
    “啊?”白芷一怔,五石散这玩儿她是知道的,不祥的预感更浓了。以原主姑娘这纹身、浓妆、丫环吓个半死的作派,再嗑个药也是太正常了的。她小心翼翼地问:“五石散配上酒能喝死人吗?”
    陆英闭了闭眼,语气中的疲惫掩也掩不住:“小酌怡情,酗酒伤身,二十年的竹叶青还有,你……酌量。五石散却是万万不能服用的,那东西有毒,伤身。”
    【喝酒、纹身、嗑药,就差找tony老师烫个头了!】白芷抓住了重点,相较之下辣眼审美和浓妆根本不值一提!
    一直没说话的二师兄忽然说:“白芷?”
    白芷习惯性地答了一声:“哎。”
    抬眼便看到了三位师兄无奈的目光,不由惊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商陆气道:“你不就叫白芷吗?装!你再接着装!”
    “这么巧?”白芷惊讶了。
    这几句对话惹急了商陆,他原是在一个冲动的年纪里,白芷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不至于让他想揍,却也激得他蹿到了白芷面前,捧起了白芷的胳膊:“鹿泉张翁纹出来的花臂,十两银子,只此一家!你说你不是我师妹?”
    铁证如山,素行不良,白芷犹不死心,试图跟这三人讲道理:“重名的人多了去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什么都不懂,有什么事别指望我,把我认成你们师妹,后果自负啊!”
    陆英叹息道:“你原本也什么都……没怎么学,万事有我们,并不用你操心的。”
    二师兄又补了一刀:“你上次失忆装得就不像,师妹,你若能装得像也就罢了,破绽百出不过徒惹人笑罢了。”
    白芷好险一口气没背过去,更想死了。深呼吸了几下,白芷挤出个笑容来:“行,反正真的假不了!出事别怪我就行!反正我是不怕死的,不,我是巴不得死回去!”
    陆英师兄弟三人原就没指望过师妹能帮忙,甚至做好了她拖后腿的打算,一齐点头,由陆英开口说:“好了,天也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白芷翻了个白眼,道:“那行,咱们慢慢耗着,几位怎么称呼呀?”
    陆英也是好涵养,指指自己:“我是你大师兄,陆英,那是你二师兄,白微,这个是你三师兄,商陆。”
    白芷点点头,憋着气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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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白芷气呼呼的背景,商陆生气地说:“我还以为她转了性子了呢,没想到还是胡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来添乱!真该打!”说着“该打”,口气却并不凶恶。
    白微忽然说:“未必就是胡闹。”
    陆英赞同地点点头:“确实,今天她说的那几句话,确是有些机智的,只是听起来有些刺耳,不大光明。可毕竟有长进了。”
    白微摇头:“师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个‘白芷’说的或许有几分影儿,万一真不是师妹呢?”
    陆英与商陆一齐惊道:“什么?”
    白微秀气的眉毛轻皱,慢慢地说:“这夺舍、借尸还魂的故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见的人太少。一个人的习惯、语气、行事,却是作不得伪的,师妹的样子确是有些奇怪。”
    陆英道:“你怎么也……”
    白微对陆英摇了摇头,沉着地道:“师兄想想师妹今天在堂上说的话,她什么时候这么明白有条理了?再者,她什么时候不带打手与人相争了?她书都不读,认识的字不足一百个,道理更是不通的。看她衣着、看她妆容,她何曾像今天这般干净整齐过?还有说话的语气也不对,用词虽都听得懂且准确,我总觉得有些……别致。而且,她一向叫你大哥的。”
    “我不能不多想,”白微接着说,“退一步讲,师妹真的开了窍,却是在与我们闹别扭,也不能不小心应对。”
    陆英点点头,问道:“依你怎么着?”
    白微道:“无论真假,先稳住她。不是说她不是师妹吗?师妹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不爱女红,更不要提什么琴棋书画,连厨艺都不行的。想证明不是师妹,那就学起来吧。师妹无关大局,当务之急还是查明真相,为师父正名,最好能找到师父。”
    商陆抚掌大笑:“妙妙妙!还是二师兄有主意,若不是师妹呢,咱们也不吃亏,看住了她免得节外生枝,等师父回来定夺。若是这丫头又作夭,正好叫她好好做人,等师父回来,也好叫师父高兴!”
    陆英也欣慰地道:“我总担心她这样下去,与原公子的婚事会有波折,若是能让她学些礼仪,师父也不必为这桩婚事再担心。等师父回来,就能给她办婚事啦。”
    第4章 白微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白芷才惊觉自己从醒过来就没有吃过饭,而经过连番折腾,天都快黑了。上菜的丫环闷声不吭,仿佛在躲着她似的,白芷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为原主的旧债,现在这份债也归她了。
    扎红头绳的丫环小声说:“大少爷不让您饮酒了……”
    白芷没吭气,舀了半碗鸡汤泡饭,用力扒了一碗进肚,又犯起愁来——万一这位姑娘穿到她身上,她一世英名就全完了。可是除了“死”,她也没有别的思路,看三位师兄的态度,寻死也是难的。她顿时失了胃口,放下了碗筷。
    红头绳的丫环不敢劝她,取了张托盘悄无声息地将残肴收了,端起剩饭蹑手蹑脚地出去。丫环转过长廊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师妹吃完了?”
    丫环微惊,旋即松了一口气,弯一弯膝盖:“是。就着鸡汤泡了一碗米饭,旁的都没动,大约是酒后没有胃口。”
    白微点点头,忽然问道:“苏子,师妹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
    丫环苏子的脸上也现出疑惑的神情来:“不知道,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就自己要穿这一件的。”
    白微又问:“鞋子,还是原来那一双吗?”
    “是,是大少爷让一并送来的那一套。”
    “大小合适?”
    “大少爷最是仔细,衣裳鞋袜都尺寸都合适的。”
    “妆容呢?”
    “都是大小姐自己要的,奴婢们并不敢过问。”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苏子不敢再问,端着托盘飞快地离开了。天还没黑透,白芷屋里的灯已经点了起来,明晃晃的,白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师兄弟三人都受白翼大恩,心情却有不同,师弟最单纯,而他心思最多。
    那是一个荒年,小康之家初时只是节衣缩食,渐渐的饭也吃不上,有一天,他的父亲把他的妹妹领了出去,当天晚上家里便有了肉食,妹妹却再也不见了。又过了些时日,他被父亲蒙上了眼睛带出门去。黑暗让他抱紧了父亲的脖颈,这样能让他安心些。“不要摘下来,”父亲这样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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