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学也想拿这本书吗?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没事。”陆清竹勉强地笑了笑,“既然是苏同学先拿到了那就你先看吧,我看别的就行了。”
说着就转身去了另一边的书架。
他知道苏汐来图书馆根本就不是为了看书。
以她的家庭状况,只要是她想看的书,说一声就会有人替她统统买回来,根本就没必要特地跑到学校的图书馆里,翻看这些泛黄的旧书。
她会来这里,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他到了另一个书架前,苏汐没过多久也缓缓踱到了他身边,手握着那本诗集笑得温婉可人。
“陆同学你喜欢赫尔博斯的诗集吗?真的是太巧了,我也非常喜欢。”
“对了,不知道陆同学你知不知情,同届的学生里似乎有些对你不利的传闻。”苏汐的话锋猛地一转,他翻书的手微微一颤,再抬头的瞬间身旁的人已经是另一副表情。
一副他曾经见过,甚至一度成为他噩梦的阴冷表情,像是五彩斑斓的毒蛇,柔媚又瘆人。
他心里一惊,苏汐看着他的表情一脸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开口。
“虽然我相信陆同学你肯定和那些谣传无关,但是一个人会被所有人孤立,就算这个人是无辜的,原因也一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眼前的人抬眸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是一贯温柔的表情,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和记忆中的冷漠无情缓缓重叠,冷意刺骨。
他想起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笑颜如花,温柔的嗓音落在他汩汩作痛的耳膜上,针刺般尖锐的痛。
【那张配型报告上的名字究竟是不是你,这重要吗?】
【你的继父当初可是迫不及待地签下了这份合同拿走了五十万,想来就算不是捐骨髓,捐些其他的,比如肾啊肝啊什么的,你的继父也会愿意的吧。】
……
【我听说陆同学你的大学志愿填报了帝都的学校,一口气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是为了摆脱这个家吧,不过可惜了,你的继父,看来是一点不想就这么把自己摇钱树放走呢。】
【而陆同学你,一定会愿意捐献你的骨髓救我的,对吧。】
一瞬间,如坠冰窖。
无尽颤抖的绝望和愤怒从心底翻涌而出,冰冷的寒意一路蔓延攀上后颈。
他颤抖着咬紧嘴唇,手指用力收紧几乎要扎进肉里,声音脱口而出的瞬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嘶哑。
“苏同学,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有话你不妨直说,不需要遮遮掩掩。”
“陆同学,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什么,我今天来只是随便和你聊聊天罢了,你何必露出这种表情呢。”
“更何况,有个道理,我想陆同学你不会不明白的吧。”苏汐猛地敛去唇角一贯温柔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半隐在阴翳里,那双眼里的神情可怕得让人心惊。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很多时候,别人不会相信你的解释,他们只会相信那些他们想相信的,不管是现实,还是谣传。”
“所以还请陆同学认清自己,别做一些会祸害别人的事。”
“苏同学,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让陆同学你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向你道歉。”她微微低下头,再抬头的瞬间,那张脸上又恢复了以往温柔动人的神情,“我无意冒犯,只是偶然间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有关陆同学你的传闻,家父又恰好准备在学校设立一个新的奖学金,所以我想把这个机会优先给你罢了。”
“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可以和家父提一下你的名字,毕竟以你的成绩,想拿到这个奖学金不成问题,我想陆同学你应该会需要这笔钱的,对吧。”
“咔啦——”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心底缓慢碎裂的声音。
图书馆的门打开又被关上,一阵冰冷的风顺着门缝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竭力压制住眼底不断翻腾的恨意,藏在校服衣袖下的手腕一阵阵痉挛的痛楚,重新撕裂的伤口像是有火在灼烧,手指冰凉失去知觉。
苏汐很聪明,她从头到尾都在游刃有余地和他周旋,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他没法去反驳那些话,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的传闻究竟是什么,更是因为,现实也正是如此。
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他喜欢的是坐在他身旁,烈日般耀眼灼烈的少年。
他爱得孤勇又卑微,这份感情畸形又可笑。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陆清竹踉跄着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手心的伤被重新撕开,一阵阵冰冷的刺痛。
……
冬日的暖阳总是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每个午后,林锦阳都会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睡一觉,而陆清竹则会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写些什么。
可今天陆清竹却不在教室,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林锦阳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下,凛冬的日光像是突然有了暖秋的温度,微微发烫的光感落在眼睑上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教室北面的窗正对着学校的图书馆,在南方经济闭塞的小城,高中的图书馆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房间里放了几个陈旧的书架,书架上稀稀拉拉放了十几本落了灰的中外名著。
他的视线随着日光坠落在窗后的少年身上,很近的距离,他的半张脸落在和煦明亮的日光里,瓷白的面孔在日光晕染下胧着一层轻盈的光感。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抬脚轻轻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已经微微生锈的房门,纤瘦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图书室的椅子上,手捧着诗集看得入迷。那些温润的日光携着金绿的树影坠落在他的胸口,脚下的影子连同摇曳的树影一同,被拉得很长很长。
林锦阳靠了过去,低下头想要看清那些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到底写着什么。
“哗啦——”书页翻动的声音。
身旁的人像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浓密的眼睫蝴蝶般轻颤着抬起,水色温润的眼睛里满是冬日明亮的光晕。
“我有这么可怕吗。”林锦阳伸手接住了从他手里的掉落的书,纸页颤动,早已泛黄的纸张在阳光下泛滥开细碎的扬尘。
陆清竹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可怕。
不对劲。
下一秒,藏在校服衣袖下的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抓住了,陆清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对方却根本没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手指收紧掌心灼热的温度浸透衣料落在他受伤的手腕上,烫得他腕骨一阵阵撕裂的痛。
太不对劲了。
林锦阳不爽地皱了皱眉。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他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
一阵没来由的怒火骤然笼上心头,陆清竹的沉默更是浇在火焰上的一桶热油。
没有给对方反抗的机会,他抓着他的手离开图书馆,而他疼得冷汗直流,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由着对方把他带进了医务室关上门。
学校的校医下午一点才会上班,这个时间点医务室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林锦阳松开他的手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卷干净的绷带,坐在床边示意他过来。
陆清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过去,温顺又乖巧。
也是在这时候林锦阳才猛然发觉,相处的这段时间似乎一直是陆清竹在迁就他包容他,就算他做很过分的事他都不会反抗,只是沉默地逆来顺受。
不爽。
林锦阳烦躁地挪开视线。
医务室的窗半开着,窗外枝叶繁茂的香樟簌簌摇晃。陆清竹低着头坐在他身边,拿着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手背上结痂的伤口。
“嘶——”
“我弄疼你了吗?”
“你的笔记我会替你抄一份的,在你手背上的伤好之前,你就不要动笔了。”
“那你呢。”林锦阳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你的手没问题吗?”
“你不要动,我还没有给你换药……”
“刺啦——”创可贴被撕开的声音。
陆清竹的手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的伤伤在手心,没办法像手腕上的伤一样用衣服遮住,缠着绷带又太显眼,所以他就换成了和皮肤颜色接近的创可贴。
林锦阳小心翼翼地按住他收拢的手指,揭开创可贴,雪白的掌心上突兀交错着好几道鲜红的伤痕。
一阵突兀的沉默。
林锦阳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开一个口子,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问题让他快要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你的手伤成这样,你告诉我没什么事?”
“你不要弯曲手指,你的伤刚结了一层血痂……”
“陆清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林锦阳猛地按住了身旁人的手臂,刚结了一层血痂的手背伤口崩裂,一缕缕腥红的血丝顺着崩开的裂口淌了出来。
“你不疼吗陆清竹?你感觉不到疼吗!”
“你的手伤成这样还来管我!你是蠢货吗陆清竹!”
作者有话要说: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六:“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第25章 哄你
这是林锦阳第一次对他发火。
他不是没见过林锦阳生气的样子, 但是这么近距离地直面, 他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于是他低下头, 避开对方滚烫的视线,然后哑着嗓子小声的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解释。
“一不小心有玻璃渣嵌了进去, 过两天就会好的。”
林锦阳刚吼完就猛地后悔了。
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满盈水光, 冷白的眼尾洇染着些微潮湿的雾红。
一副要哭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林锦阳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就这么没了,抿着嘴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裂开的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他往常的脾气,他现在应该揪着这个把他惹怒的人狠狠骂一顿,教育到他老实为止。可事到如今,大概只有慌得一批四个字才能确切地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tm还让他怎么发火?!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人哄好,万一陆清竹哭了怎么办?他明明答应过他绝对不欺负他的,而且还说了不止一次, 男子汉大丈夫,他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陆清竹默默地抽了抽鼻子, 手心摊开, 掌心那几道交错的伤痕鲜红得刺目。
太脏了。
陆清竹默默地收紧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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