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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伯正奇道:“陆兄,你自己的田不需要忙吗?”
    陆求雨道:“没事,今天轮到我休息,活儿有别人干。”
    王家兄弟对视一眼,有些奇怪。春耕时节是农户最忙的时候,他们兄弟每天从早忙碌到晚,陆求雨居然有空休息?
    他们看陆求雨的目光非但不是嫉妒,反而多了几分同情——活儿少,说明他的田地少,说明他的收成也少啊!肯定是没遇上好地主,可怜了。
    其实陆求雨倒也不闲。长明寨中的人挖了一个冬天的盐井,因为人多,他们干活的效率也很高,现在盐井已经初具规模,底下会渗出卤水了。再过不久,第一座盐井就能修完了!
    不光要修盐井,春耕时节,山上的人还在忙着种茶田。陆求雨其实也忙了很久没歇过了,今天难得轮到他有一天休息的时间。他闲不住,居然跑来田庄主动帮王家兄弟干活儿。
    三人正聊着,忽见有人走到附近。王伯正扭头一看,原来是石三。
    “石大哥,来了啊。”王伯正跟他打了个招呼,“嫂子怎么样了?”
    石三满面红光:“好多了。今天早上还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哇,嫂子能下地了啊?”
    石三笑容咧到嘴角:“是啊。多亏了庄主,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他。”
    “咱们把地种好了,今年秋天大丰收,就是对庄主的报答,”王伯正道,“等我们忙完了这里,就来帮你。”
    自打大夫来田庄给周氏看过病,又开了药,周氏的病情渐渐有所好转。石三照料她之余,也有空来地里干活了。佃户们知道他家中情况,都很帮忙,今天你帮一点,明天我帮一点,于是石三承租的地里的进度倒也没比别人拉下太多。”
    王仲奇道:“求雨哥,你去帮石大哥吧,我们这儿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陆求雨跟王家兄弟关系好,听他们说过一点邻居石三的事儿。石三是个可怜人,妻子重病,家中破产,亲人逃亡,骨肉分离。而他遭遇的所有苦难,都可以归结于一个原因——山贼祸害。
    作为一个山贼,陆求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简直愧疚无比,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
    他二话不说,一头扎进石三的地里,疯狂地干起活儿来。
    石三被陆求雨的架势吓到了,也赶紧跟着干。
    过了一阵,石三自己犁完了一亩地,抬头一看,陆求雨已经帮他犁完两亩地了!
    石三目瞪口呆,夸奖道:“陆兄,你真是个好人,帮别人干活都那么勤快。”
    陆求雨被好人两个字砸出一身冷汗,继续埋头疯干。
    石三看人家干得那么卖力,自己也不能偷懒,不然多不好意思。于是他也加快速度,拼命干起活来。
    离他们不远的王家兄弟忙完一阵有点累了,一抬头,发现旁边一块田的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在干活。
    王家兄弟:“……”
    这种事情会传染,而且也容易激起人的好生之心。人家来的晚的人干活的进度都快追上自己了,这怎么行?于是兄弟俩也不休息了,加紧力气干起来。
    不多久,地犁得差不多了。石三走到田埂边坐下,招呼陆求雨:“陆兄,过来喝口水歇歇吧。”
    陆求雨确实累得口渴,便走到石三边上坐下。
    石三跟他随口聊起来:“我听他们兄弟说,你也是附近的农户?”
    陆求雨干巴巴道:“是、是啊。”
    石三关切道:“哦,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山贼。这附近的山贼特别凶残。”
    陆求雨:“……”
    他不敢聊这个,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们朱庄主真是个慷慨的人啊。”
    石三忙道:“是啊,他真的很慷慨。要不是他,我们早让山贼给害死了。”
    陆求雨:“……”
    他干笑两声,道:“今天天还挺暖和的。”
    石三点头:“开春了,天终于暖和。也真奇怪,一整个冬天山贼一回都没来过?”
    陆求雨:“……”这天没法聊了!
    “陆兄。”石三奇怪道,“你怎么一头汗?你不舒服吗?”
    陆求雨欲哭无泪。得,还是赶紧干活吧!
    他二话不说,又一头扎进地里忙碌起来。
    第21章 朱庄主,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陆求雨又在地里忙活半天,累得腰酸背痛。他垂着腰直起身,正打算去歇歇,只见远处的田埂上有一道身影正在往庄里走。
    那道身影有些眼熟,陆求雨眯着眼看了会儿,疑心自己认错人了,呼喊边上的石三:“石大哥,你看看,那边那个人是你们庄上的吗?”
    石三从地里抬起头,顺着陆求雨指的方向看去。那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只能看见一道小小的黑影。他不确定道:“好像是王家的老大……怎么了?”
    陆求雨小声嘀咕:“我看他背影有点像我们二寨主啊。”
    “二什么?”石三没听清。
    陆求雨差点说漏嘴,吓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应该我认错人了。”
    石三耸耸肩,弯下腰继续干活。
    陆求雨疑惑地看着那道身影。他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像虞平,但虞平似乎没有理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人步伐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陆求雨甩甩头,心想八成还是自己认错人了。于是他不再多想,埋头继续翻土。
    ……
    朱瑙今日到田庄巡视,看了下春耕的进展,确认佃户们有无难处需要解决,随后便找了个院子看管事送来的开春时购置新农具、耕牛等物的账本。
    程惊蛰搬了一张小桌子,也在边上看书。过了一会儿,他凑过来,指着书上某处问朱瑙:“公子,这是什么字?”
    朱瑙看了一眼,答道:“这是爨,烧火煮饭的意思。”
    程惊蛰点点头,又回到小桌旁继续看书。
    他从前不认得多少字,是跟了朱瑙之后,朱瑙找人教他认的。少年人学东西快,过了不到一年,他已能自己看书了。书上仍有许多字他不认得,对照着上下文猜一猜,往往能猜中十之八九。实在猜不出,便找人解答。这样边看边学,学得更快。
    他眼下正在看的是一本兵书,也是朱瑙扔给他看的。
    不多久,朱瑙对完了账本,伸个懒腰,扭头往边上看。
    程惊蛰正捧着书,神色十分认真。他看书有些慢,许是字还认得不够全的缘故,一本书看了好多天才看了半本。但他有个优点,便是他做什么事都很严谨仔细,看过的东西便记下,绝不囫囵吞枣。
    朱瑙闲来无事,叫道:“惊蛰。”
    程惊蛰忙用镇纸压住书页,抬头看他。
    朱瑙问道:“你看了这些天,可有什么想法?”
    程惊蛰想了想,认真答道:“这本书案例详实,我看得很有收获。有许多案例我初读时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譬如?”
    “譬如我方才看的一篇,记载的是一场以少胜多的战事。那场战事中,一方有大军一万人,另一方仅有一千人,相差整整十倍。”程惊蛰一本正经地叙述道,“在我看的上一本书里说,如果想要以少胜多,应当在狭窄的地势中采取偷袭,大军施展不开,弱方的胜算会更大。但是在平地作战,就会十分仰仗兵力多寡。因此按理说,千人想要胜万人,应该选在山谷作战,可是那支千人部队竟然在洛阳附近的平原上主动对万人大军展开偷袭……本来胜算应该不大,没想到两边刚一交战,万人大军竟然迅速溃散,最后一败涂地。”
    朱瑙一面听一面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程惊蛰道:“原来统领千人的将领特意选在敌方大军经过洛阳的时候偷袭,是因为万人大军里的许多军士都是出身洛阳的百姓。军队常年在外作战,兵卒们路过家乡时,本就有强烈的思乡之心。敌军一来,他们无心作战,还很多人想趁着混乱逃回家乡,结果这批人拖散了整支大军,军心溃散,彻底崩盘。”
    朱瑙微微一笑,道:“那千人之将是个用兵奇才。”
    程惊蛰挠挠头:“以前我还以为两军交战,谁的将军更勇武,谁的兵力更强盛,谁便能取胜。可看了书上的许多案例才发现,原来胜负成败,竟有那么多变数。最大的变数,既不是将军的勇武,也不是士兵的多寡,而在于……在于……”
    他心里明白那个意思,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磕磕巴巴说不下去。
    朱瑙提醒道:“人心。”
    程惊蛰眼睛一亮:“对!在于人心!”
    朱瑙目光赞许。看了这么点书,便能有这样的见地,程惊蛰的资质比他想得更好。他正欲褒奖几句,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
    朱瑙扭头一看,却是一名佃户来了。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佃户道:“庄主,有个外乡人进了田庄,说想求见你,被我们拦在房区外。他自称姓虞,别的不肯多说。我们要放他进来吗?”
    “虞?”程惊蛰小声道:“是虞寨主来了?”
    朱瑙亦有相同想法,便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数名佃户领着一个男子走到院子外:“庄主,人带来了。”
    朱瑙和程惊蛰看到他们带来的人,皆是一怔,程惊蛰迅速起身,抓起脚边的一根长棍,目光戒备地打量来人。
    来人并不是虞长明,是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佃户们见状一愣,也立刻摆出戒备架势。然而朱瑙眼中波光动了动,竟温和地开口:“没事,你们干活去吧。”
    朱瑙发话,佃户们才纷纷解除戒备,各自散开。程惊蛰收棍,仍站在朱瑙身边没有动。
    虞平昂首挺胸地走进院子,见程惊蛰仍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他便大方地张开双臂,前后转了一圈,示意自己没带任何兵器。随后他向朱瑙行了个拱手礼:“见过朱庄主。”
    朱瑙道:“阁下是?”
    “虞平。我是虞长明的从弟,朱庄主知道我吗?”
    朱瑙并不惊讶。当看到来的是个陌生人时,他便已猜到虞平身份了。他抬手示意道:“二寨主请坐。”
    虞平径自拉了张凳子在对面坐下,打量着朱瑙,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在他的心目中,朱瑙是个奸猾狡诈的商人,没想到朱瑙竟如此年轻,相貌亦很清俊。
    朱瑙微笑着问道:“二寨主光临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虞平没有立刻开口,仍盯着朱瑙看。
    他记得第一次与朱瑙打交道,应是他带人打劫了朱瑙的商队,抢走十车粮食。没过几日,朱瑙又派人给长明寨送了十车粮食。那时候他便对朱瑙上了心,觉得此人不简单。只是玩玩没想到,后来朱瑙竟会与长明寨又有那么多的牵扯。
    朱瑙在隆城山脚买了田庄,朱瑙花钱雇寨民帮做农务,朱瑙给长明寨送来过冬粮食……朱瑙做的许多事情,都令虞平深恶痛绝。原因无他,只因为那些事情全都间接增加了虞长明在寨中的威望。
    然而那些仍是小事,真正令无法无法忍受的,是那口盐井。
    去年冬天虞长明突然带人开凿盐井,他便听说此事又和朱瑙有关。虞长明似乎是受了朱瑙的撺掇,那位识齍脉的老人也是朱瑙找来的。那时他便对朱瑙恨之入骨,然而他仍抱有侥幸之心,希望虞长明劳财动众,最后白忙活一场。可当这个月盐井真的开始往外冒盐卤的时候,他简直气疯了,更对朱瑙欲杀之而后快!
    然而那样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他非但不想除掉朱瑙,反而觉得朱瑙的出现兴许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虞平忽然笑了,目光直剌剌地盯着朱瑙:“朱庄主,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以为朱瑙会很惊讶,没想到朱瑙语气淡淡的:”是吗?”
    虞平皱了下眉头,仔细观察朱瑙,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他今日的行动是有些冒险的,但他敢这样来,也是有几分把握的。他调查了许多关于朱瑙的事,他知道朱瑙如何在阆州发家,知道朱瑙灾时炒高粮价,也知道朱瑙是个自称皇亲国戚的妄人。即便有些人说朱瑙仁义,他却不信。商人眼中,只有一个利字,哪来什么义?无非是假称仁义,借此敛财罢了。朱瑙给长明寨送粮食,无非是想借机拉拢讨好,以便撺掇虞长明开茶田,凿盐井,他便能从中获得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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