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青懒得理他,又扭回头看两名小吏:“你们等着,我重拟一份招安檄文,你们再送过去。”
去过长明寨的那小吏还好。他上山的时候虽然挺害怕,但长明寨的山贼其实也没怎么他。可去过屠狼寨的小吏则满脸惊恐,连连后退:“不——不——!!!”
钱青被他身上的屎味熏得头晕,也有几分不忍,摆摆手道:“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半日,再好好洗个澡。明日再来吧。”
小吏屁滚尿流地跑了。
钱青回到案前,叫了两个幕僚过来,一起讨论新的招安书该怎么写。
他写的第一份招安书山贼不答应,其实他也不太意外。他自知他开的条件并不高,山贼不答应就不答应呗,条件可以谈么,他再慢慢往上加就是了。总不能一开始就把条件开得太高,如果对方不答应,他连加的余地都没有。
钱青抱怨道:“那个虞长明,不停往山里收人。他们不偷不抢的,就靠过路商旅交点保护费,我都不知道他收的那点钱怎么养得起那么多人。没准山里都饿死一大群人了!我给他每人分六亩地,还另外给他一百两银子,这么好的条件,他为什么不肯接受呢?”
一名幕僚笑道:“钱主簿,人都贪心啊。我也一直觉得奇怪,他建那么大个山寨到底想做什么,总不能想自己当皇帝吧?说不定就是等着官府出钱招安的这一天,他好狠狠捞一笔钱,还能赚个功名。”
钱青撇嘴:“我想也是。”
另一名幕僚道:“钱主簿,既然长明寨的人嫌每人分六亩田不够,要不给他们加到一人八亩?给寨主的赏银也再加五十两?至于屠狼寨……要不分他们每人十五亩地吧?”
从一开始,他们开给两个山寨的招安条件就是不一样的。他们给屠狼寨开的条件几乎是给长明寨的一倍。原因很简单:一来,长明寨并不凶残,对民间的危害性小,治理并不是那么着急。二来,他们认为长明寨不偷不抢,肯定非常缺钱,胃口应当会小一些。
钱青露出了心痛的表情:“给长明寨每人八亩地倒是没什么,可钱不能加太多了。他要是还不答应,难道下一次要加到二百两吗?少一点,就给他加二十两吧。”
众人协商一番,很快就把第二份招安书确定下来。本来应该呈交宋仁透定夺,然而宋仁透懒得管,交由钱青全权负责。于是钱青定文之后,再一次派人送招安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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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如朱瑙所料,没几日,第二份招安书送上了长明寨。
这次送信的小吏回到州府之后,向钱青报告:“钱主簿,虞长明比上次多说了一个字。”
钱青问道:“什么字?”
小吏道:“上次他说,滚。这次他说,滚——蛋——”
钱青:“……”
往后的日子里,第三份,第四份,第五份招安书接二连三送上长明寨。
之所以选择招安,便是因为除了招安之外官府已经无计可施。招安之事势在必得,如果山贼不答应,他们就只能不断抬高条件,直到谈妥一个山贼能够接受的条件为止。
因此,虞长明看到每一份招安书上抠抠搜搜一点点往上加的条件,都纳闷了:“州府的人是不是有病?”
他对面的小吏战战兢兢:“虞寨主,你有什么条件你说呗。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只能这样啊。”
虞长明直接把招安书甩回去。
这次小吏回到州府,向钱青汇报时说:“这次虞寨主终于提条件了。”
钱青顿时兴奋了:“他提了什么条件?快说说。”
小吏哭丧着脸道:“虞寨主说,让狗官提头来见。”
钱青:“…………”
钱青那叫一个郁闷。狗官提头这种条件官府是不可能答应的,虞长明肯定知道。所以他只能把这理解为虞长明抬价的一种手段。他倒是不怕再拖一段时间,可这长明寨里的人都是神仙吗?喝清风饮仙露活下来的?为什么他已经把条件开得很高了,对方就是不心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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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陪着朱瑙从田庄回到阆州城,一路奔波辛苦,进城之后,他们便进了一家茶馆喝茶歇脚。
刚进茶馆,便听茶馆里人声鼎沸,人们群情激奋,都在讨论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屠狼寨被官府招安了!”
“什么?屠狼寨?!那个屠狼寨?!”
“对!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屠狼寨!你可知道官府用什么条件招安他们的?”
“什么条件?”
“每个山贼分得二十亩良田,二十两抚恤金!那寨主赵屠狼,受封厢都指挥使,领三百两赏金,他手下山贼全数编为厢军,仍由他指挥!”
听者倒吸一口冷气:“厢都指挥使??封官了??还给他五百两银子???你确定是真的吗???”
“真的!你忘了我哥就在州府任事吗?招安书他都亲眼看见了!”
“……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干一年的活,赚的也就二十两银子。那些个山贼,到处杀人放火,到头来白领几十两银子,还得二十亩良田!老子也去当山贼得了!”
“你赚二十两银子还说什么,那些农户才是真的可怜……”
惊蛰听得众人对话,大吃一惊。官府招安之事,已闹了一阵了,长明寨既不答应,也不商谈,硬如铁板。那屠狼寨也一直没听消息,他还以为屠狼寨也会如长明寨一般拒不接受。却没想到,恶名昭彰的屠狼寨竟接受了招安,还整编成兵,领了官职!
他顿时也倍感义愤,急忙望向朱瑙。朱瑙却平静地倒着茶,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惊蛰心绪复杂:“公子……”
朱瑙放下茶壶,摇头道:“一步错,步步错。”
第26章 虞长明:“!!!”
钱青心花怒放地走进州府的后花园,找到正在喂雕的宋仁透,向他请安:“属下见过宋州牧。”
宋仁透手里拿着一块还在滴血的生肉,小心翼翼塞进笼子,漫不经心道:“钱主簿,有事儿吗?”
他喂的是前几天刚被人送到州府来的金雕。金雕全身羽毛漆黑,体长近一米,双翅展开更比人身还长,可谓雄赳赳,气昂昂,十分英俊。这金雕生性凶猛,宋仁透却爱它爱得紧,非要亲自喂。
金雕目光凶狠地看着宋仁透,似乎想扑过去将他啄个脑袋开花,奈何它被困在笼中,无法施展。于是它一口叼住宋仁透递进来的生肉,脖子一扬,偌大一块生肉便被他活吞下去。
钱青被这一幕吓到,连退两步,差点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了。
宋仁透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拿起第二块生肉,问道:“钱主簿,到底什么事啊?”
钱青猛然回过神,忙道:“州牧,如今已有五个山寨接受官府的招安,还有几个山寨正在洽谈中。多地消除了山贼的威胁,许多百姓都已回归家乡。”
“哦?”宋仁透夸奖道,“不错不错,你立功了。”
钱青心里喜滋滋的,却也有一些担忧:“不过那些山贼所开条件比我原先设想高出不少。府库的存银已经不多了……”
宋仁透随口道:“没钱了?没钱就加税呗。”
钱青忙道:“不不不,再加税,百姓便要造反了。我……我再看看吧,应该还能再支撑一段。待到明年,流民回归田地,山贼也领取耕地,本州农户必然大增,税收也自会相应增加。只要熬到那时候就一切都好了。”
宋仁透又取了一块肉喂雕:“随你怎么弄,你看着办就行。反正到明年,本官也不在这儿了。”明年他的任期就到了。会被调离此地,府库有钱没钱,山贼厉不厉害,百姓造不造反,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钱青一阵无语,赔了个笑,转身出去了。
……
一切似乎如钱青预料的那样,屠狼寨的归顺起到了表率,又有几个山寨陆陆续续接受了官府招安,多地的山贼之祸被解除,原先被迫逃离家乡的老百姓渐渐回归故土。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情形甚至没有超过一个月,让钱青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一切迅速向着崩溃的方向走去。
由于屠狼寨被重金招安,竟然引起了人们的效仿。普通百姓竞相落草,小山寨投奔大山寨,大山寨急速扩张。短短两月内,竟有五百多人投奔长明寨!
普通农户辛苦劳作一辈子也攒不下二十亩田和几十两银子,当山贼反倒能快速发财,人们俨然已将落草为寇视为发财甚至升官的捷径。更有甚者,许多山寨为引起官府重视,甚至学那屠狼寨四处烧杀抢掠。
如此一来,民生更遭破坏,愈多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投身于贼,与官府决裂。
不仅民生凋敝,州府中亦是一团乱象。
山贼被编为厢兵,赵屠狼跻身厢都指挥使,与原本的厢兵自然不合。双方一再起冲突,宋州牧却万事不管,随他们去闹。双方几次发生械斗,有一回甚至差点把州府放火烧了。
蜀中,俨然已入水深火热之困境。
……
立春。州府
“小心点,弄伤了我的鸟,我跟你没完!”宋仁透正在跟人发脾气。
被他呵斥的几名小吏满脸委屈,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搬上马车。
钱青带着几名州官幕僚匆匆跑进后花园,只见宋仁透的爱禽已经都被笼子装起来了,顿时大惊失色。
“州牧,你不能走啊!!”
宋仁透不耐烦地摆手:“本官任期已满,该回京了。”
钱青急得满头汗:“州牧,宋州牧,新的州牧官员还没来,你若走了,本州群龙无首,我们该怎么办?”
宋仁透不耐烦道:“他不来关我什么事?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路上被人砍了。他要是一直不来,难道我一直不走?我已经等了他半个月了!仁至义尽!”
“你不能这样。”一名幕僚急得连敬语也不用了,“按照律令,你必须等到新官上任,跟你完成交接你才能走!”
宋仁透冷冷道:“那你就去京城告我呗。这阆州被你们弄成这个鬼样子,我要是再留下来,指不定哪天老百姓造反,或是山贼冲进州府,连我都给杀了。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恕我不奉陪了。”
众幕僚被宋仁透的无耻惊得瞠目结舌。
钱青道:“什么叫被我们弄成这个鬼样子?州牧,你是州牧啊!!你……”
宋仁透的鸟已经都被撞上马车了,他懒得再跟众人废话,拎起装金雕的笼子,亦要上车。钱青急忙要去拉他,数名卫兵冲上来,将一众书生拦在外面。
宋仁透道:“车夫,快走。”
车夫架起马车,向州府外驰去。
州府的幕僚们只能绝望地目送宋仁透离去。
宋仁透看见马车出了官衙的大门,便将车帘放下,爱不释手地捧着鸟笼,开始逗鸟:“小宝贝儿,我要带你去京城啦。”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喊声。宋仁透还以为又有老百姓在闹事,也懒得管,只交给自己的车夫和护卫们去解决。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下了。
宋仁透心下奇怪,也不想出去,吩咐道:“赶紧处理完,赶紧赶路。”
外面的喊声、叫声以及一切杂乱的声音,他连听都不想听,只专心致志地逗鸟。
再过一会儿,马车迟迟没有前行,宋仁透又仿佛听到兵器碰撞声,心里这才感到不对。他连忙揭开车帘一看,瞬间傻眼——他的马车夫,他的卫兵们竟然全都已经跑没影了!
这时,他才终于听见远处的人在叫喊什么。
“不好了!!厢兵造反了,杀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宋仁透吓傻了,大喊道:“人呢?!快来人啊!”
他的护卫没喊来,倒是一群厢兵持着兵器从拐角杀出,气势汹汹地向他跑来。打头的那个宋仁透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不是赵屠狼又是谁?!
宋仁透六神无主,连忙抱着鸟笼从车上跳下,想要逃跑。马车底下无人搀扶,他一落地便摔了个大马趴,手中鸟笼落地,笼子的门拴被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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