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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整个屋子,除了房梁,一应物件基本全部损毁。地上到处是瓷器碎片,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瓷片上沾了血。只是那血迹几乎干涸,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
    “四年前,加冠礼后,谢府宴饮,你醉酒至此,亲手砸的。”
    她确实曾经醉酒至此,可也不记得拆过人家屋子。
    何况当年她们同窗,谢云诀时常向夫子告状,害她受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他竟会替她保密?
    “真要是我砸的,你四年前为何不提?当时我还有银两赔你,如今……”
    “你当真半点不记得?”他已是咬牙切齿。
    “记得什么?”
    谢云诀叹了口气,良久松开了手:“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只是你当日在此处说过要嫁给我,还发了毒誓。”
    沐沉夕手中的剑咣当掉在地上,惊恐地退后了几步:“我…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我为何要骗你?”
    沐沉夕盯着那满地的狼藉,脑子里隐约闪过些许画面。似乎是她扑倒在他身上,他倒在碎瓷片上,紧锁着眉头,似乎很痛苦,却又在隐忍着。
    “你不要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讨厌我。气我搅黄了你和王家小姐的婚约,那大不了,我赔你。”记忆中的声音有些醉酒的含混,还带着些许委屈。
    “怎么赔?”是他熟悉的咬牙切齿的语气。
    “我把自己赔给你。”沐沉夕凑近他,“虽然我琴棋书画不通,针线活也不会做,但勉强也算是女子。嫁给你也能给你生孩子。这笔买卖,亏是亏了些,但我会好好待你弥补你的。你觉得如何?”
    他凝眸,似乎忘记了瓷片割破后背的疼痛,轻轻别过她的碎发:“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欣喜地用力啄了他一口。
    沐沉夕眼前一黑,捂着眼,将头抵在门框上。她的罪孽又加了一条——醉后轻薄谢大公子。
    且她轻薄完,转头又忘了。
    她分明是回长安复仇来了,怎么大仇未报,先还起了债?
    “记起来了?”
    “勉强记起来一些。”
    “那就回倾铭阁待着,七日后是良辰吉日,好好学学成婚的礼数。”
    “可……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三书六礼,这些……”
    “如今我是谢家家主,宗祠中的长老并无异议。至于你——父母之命…”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她爹娘已经死了。而她甚至连爹娘的尸首都未见到。消息传到边关之时,她正随钟大将军与金国作战。
    军中将领多半是她爹的部下,也都知道她是女儿身,却因自小看着她长大,都替她瞒着。
    何况她从小熟读兵书,打起仗来不比男子差。
    彼时十四皇子裴君越也在军中历练,他领兵深入敌军腹地,却被围困。
    沐沉夕忍了满心的伤痛,领了一营的将士冲上了前阵解救。与他一同抗金。
    唐国和金国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钟大将军铁了心不让她回长安,便一直拿军务困着她。
    直到最近,金国主力尽数被歼,递了降书至长安,战事这才彻底结束。
    钟将军也知道拦不住她,这才放她回来。
    与金国的战事消弭,属于她自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和你成婚可以,但我先要去祭拜一下爹娘。”沐沉夕信口哄骗他。
    “好,今日我便带你去。”
    沐沉夕转身离开了别苑,大步向倾铭阁走去。谢云诀便隔了半步远跟着,行至水榭歌台边,远远就瞧见了几个身穿官服的男子。
    这一个两个的,沐沉夕还全都认识。都是当年在太学时候的同窗。
    而他们皆有一共性——都被沐沉夕揍过。
    彼时他们并不知她是女儿身,只是见她虽是男子打扮,却生得娇俏,便常常取笑她。甚至还有人捉弄她,嘲笑她是娘娘腔。
    沐沉夕那时候刚被陛下逼着去太学磨性子,学学规矩,心情很是不痛快。正愁没处发泄,这群长安城里长大的小绵羊,不偏不倚撞在了刀口上。
    于是沐沉夕用她的铁拳给他们扎扎实实上了一课。
    挨个收拾了以后,小绵羊们老老实实认了她当大哥。沐沉夕也时常带着他们耀武扬威招摇过市,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又毫无办法,只能隔三差五去御前告状。
    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倒也是快活。
    可如今再相见,竟然是这般光景。他们成了朝廷栋梁,前程似锦,而她却沦落为罪臣之女,前途吉凶难辨。沐沉夕实在不愿与他们碰面。
    于是她往谢云诀身后躲了躲,盼着他们快些离开。
    谁承想,这几人瞧见了谢云诀,竟然快步上前,齐齐行礼作揖:“下官拜见太傅大人。”
    “免礼。”
    “谢大人,前些时日听闻沐氏出现在长安街头,还斗胆挟持了大人。大人无碍吧?”
    沐沉夕与他们相识的时候尚年少,如今声音都变了样,她也有些听不出来了。
    “无碍。”
    “那她如今…人在何处?”
    谢云诀蹙眉,那人慌忙解释:“大人别误会,下官询问并非念着旧情。只是此女危险,恐她回来作乱。若是我见了她,一定将她当场捉拿,绝不姑息!”
    第6章 祭拜
    “几年未见,本事没长,口气倒是不小。”
    沐沉夕自谢云诀身后走出,抱着胳膊瞧着几人。
    已经入朝为官,都敢向天子犯言直谏的栋梁们都惊了一跳,瞧见沐沉夕,差点膝盖一软当场跪下。
    为首的那个,沐沉夕还记着。是当时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凌彦,一群人之中数他最谄媚。成日里大哥长大哥短地唤她,害得她一度以为他是个断袖。
    “大大大哥……你为何会在此处?”凌彦舌头都不利索了。
    沐沉夕见他们一个个心虚腿软,正要作弄一番。便听得谢云诀道:“她回来与我成婚。”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在说,她回来吃个饭。
    众人骇然,嘴半张着合不拢。
    沐沉夕紧了紧拳头,压低了声音:“为何就…说出去了?”
    谢云诀转头瞧她:“说不得么?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何况七日后大婚,他们都要来。”
    七日后大婚?若是到时候没了新娘,她的罪孽怕是又要添一笔。只是比起她留在此处拖累他,沐沉夕权衡了一下,还是尽早离去及时止损。
    她自己的身份自己知晓,即便是被死罪被免,可她的存在,是长安城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沐沉夕回来便知晓,此一程入如虎狼之穴,稍有不慎便会被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原本她受到父亲的牵连是死罪,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可谢云诀完全搅乱了她的计划,她还得从长计议。
    真是世事无常,曾经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能让她高兴好几天。如今他提出成婚,她却不敢应他。
    凌彦冒死询问了一句:“谢大人可是…迫不得已?”
    沐沉夕瞪了他一眼,他心虚腿软退后了一步,靠着身旁同袍的搀扶才站稳。
    “不是。”谢云诀执了她的手,“今日我还有要事。朝政之事改日再议。”说罢拉着沐沉夕大步离去。
    沐沉夕走了几步,又转头瞧了那几人一眼。吓得他们抖得跟筛糠似的。
    谢云诀拉着沐沉夕出了院门。留下了身后呆若木鸡的几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们知道沐沉夕归来已然很惊讶,没想到她才刚回来没几日便要和谢云诀成婚了!
    几人围着凌彦,你一言我一句。
    “凌彦,当年谢大人不是不喜欢沐氏么?这…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我又如何得知?大哥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奉旨女扮男装入太学这种事都发生过,她做事,谁又能猜得透?”
    “可她毕竟是罪臣之女,谢家能应允么?陛下又会如何?那满门抄斩的圣旨是陛下亲笔写下。即便是大赦天下了,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谢大人这…这无异于公然顶撞陛下啊。”
    “谢大人或许自有打算吧。”凌彦也很心虚,这些问题他也无法参透。重要的是,他方才祸从口出,要是沐沉夕真的记在心上了,他等于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
    得罪了谢大人,那可能乌纱不保,可得罪了沐沉夕,他的脑子怕是不想要了。
    毕竟沐沉夕自小在边关长大,上过战场,杀个人跟碾死只蚂蚁一般。甚至当年,连一位世家子弟都曾经死在过她手里……
    沐沉夕乘坐谢云诀的马车出行,听得外面吵嚷声震天,谢云诀却充耳不闻,执了一卷书读得认真。
    他当年也是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沐沉夕贪玩儿,冒着被学监罚的危险,时常溜出去胡混。但每次回来,都能看到监舍内南窗下读书的谢云诀。
    一袭素衣,眉目如画。
    她想掀开帘子瞧一瞧外面的情形,却发现这马车没有车窗。想想也是,瓜果盈车是美谈。可每次出行这么挨砸,可能就会变成惨剧了。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沐沉夕挤到了谢云诀身边。他让了让,隔开了些距离。
    “谢兄,你看你我都快成夫妻了,有件事可否请你帮个忙?”
    “何事?”
    “我弟弟尚在长安,你可知他在何处?”
    “知道。”
    “那——”
    “成婚前替你寻来。”
    “多谢!”
    沐沉夕这个弟弟当年很不成器,因为自小体弱多病,便被送回长安由祖父母养着。都说隔代亲,这娇惯着,养出了一身坏毛病。
    武将世家的子弟居然不肯习武,成日走马章台,结交狐盆狗友。
    她爹回来之后经常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到后来他铸成大错,被爹爹逐出家门,断绝了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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