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
萧泽笑了笑,语气平淡,道:“你们村子仰仗的贵人是九千岁萧聃吧?连他的生祠都拆了,何况他已经死了,还要拿来恐吓我么?”
他看掌柜的又惊又怒,冷冷道:“叫萧贵才来见我。”
萧贵才一直在暗地里关注这事,听说这外地的客人叫他,摔了一个茶盏,吼道:“这点小事,还要来找老子?不见!”
他才是萧公正经的本家侄子,近日新得了一位小娇娘,可惜脾气火辣,他正想着法子收拾她呢。
“可这人来头看着却是不一般啊。”客栈掌柜弯腰道:“无论那家人怎么闹,他都不为所动,直接点名要见您。”
点名要见他?萧贵才觉得有些奇怪,旁人怎么会直接点名见他。他也不怕,带着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到了客栈,旁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又停住脚,将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示意手下。
手下忙去敲门,不多时客房内的一个清秀小厮将门打开,他阴沉着脸闯了进去。房门半开着,传来了萧贵才惶恐的声音——
“大、大公子,是您老人家来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
萧泽勾了勾唇,望着他和蔼地笑:“本官护送义父的遗骸还乡,谁知道遇到了些意外。不知隔壁那家的鸡和猪,是否感受到了义父的怨气,才在一夜之间归西?”
他不敢说话,一个劲儿地捣头。前几年萧贵才常去京都,故而认得萧泽。又听萧泽笑着问:“山下的庙宇,也拆了啊。”
“为、为兄回头就让人给重新盖了,重渡金身。”他颤颤道。
“不必了。”萧泽摇了摇头,语气一重:“义父在时,你们横行无忌,给他惹了多少祸事!如今他走了,你拆毁生祠,盘剥百姓。我看在义父份上,且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他俯身看着萧贵才,轻声道:“想必你也能亲身感受到义父的怨气。”
萧贵才被他吓得够呛,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有了萧贵才的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全然不需要他的操心。
商定好下葬的日子,萧泽拒绝了萧贵才殷勤安排的接风宴,带着随秋朝着客房走去。他虽然想要收拾萧贵才一番,但是萧沅叶的事情更为紧要,他无暇顾及此事。为了方便起见,一行人暂时住在萧家大院里。
“呜……呜呜!”
萧泽看随秋停下脚步,问:“你也听到了?”
“嗯,公子,我听着是女人的声音。”随秋担忧道:“这萧贵才不会还干什么拐卖妇女的勾当吧?”
他也是这样想的。顺着声音的来源,二人摸到了后院的柴房。门前有个婆子鬼鬼祟祟地坐着,看见他们,道:“你们谁啊?怎么进来的?”
随秋上前,三下两下将婆子按倒,萧泽踢开门,果然看到个少女被捆绑在柱子上,口里还塞着一团布。她的脸上虽然沾满黑灰,披头散发,可萧泽还是觉得她很眼熟。
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是……李姑娘?”
李慧意又‘呜呜’地挣扎了几下,萧泽急忙上前给她解开了麻绳,将她口中的布条给抽出来。她坐在地上捂面大哭,萧泽不知该说什么,也想不透她怎么会在这里,只是委婉地提醒:“李姑娘要不要去换件衣裳?”
她脸色一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嗫嚅道:“还、还请萧大哥带路。”
多了李慧意这桩事,萧泽免不了又要去找萧贵才。
见事情败露,萧贵才一口咬定他是因为这个姑娘在客栈无钱付账,才将她关押在此。念及他的前科,萧泽虽然还没跟李慧意长谈,但也知道事实绝非如此。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等到一切结束,一定要亲手收拾萧贵才这个混账。
日渐黄昏,他在街上闲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回过头去,见祠堂的门口坐着一个老妪,正看着他:“小子,就是叫你呢,过来。”她拍了拍身旁的小板凳。
老妪白发苍苍,黄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上的衣裳还打着补丁。萧泽走过去,躬身道:“老人家,您在叫我?”
“对,就是你。”老妪眯了眯眼,道:“你就是萧聃的义子吧。”
“嗯。”他索性在板凳上坐下,一老一少坐在祠堂前,看着天际的残阳如血。老妪道:“萧聃离家几十年,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的事迹,成也好败也罢,如今也算是回到故乡了……”
“您认得义父?”
老妪笑道:“哟,俺们萧家村才多少人,个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萧聃他娘我都还记得,那是个十里八乡少有的美人儿,他爹还是个秀才,原本多好的一家子……唉,只可惜那年他爹去京城里赶考,一去就没了音信……”她絮絮说来:“正巧县里也闹了灾荒,大家都饿着肚子,还死了不少人。他娘便说要拉着他,一路乞讨到京城,看能不能找到他爹的消息。那时候大家都往外跑,俺便跟着他娘俩一起去……”
萧泽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确实找到了他爹的消息,”老妪叹了口气:“他爹没考上,病死在客栈。因为没个同乡,也没人传个信。他娘听到这个消息就病倒了,咽气前说要穿件好看的衣裳,去见他爹。”
“都没钱看病,哪有钱买衣服?”萧泽道。
“对,当时俺也这么说,哪有钱啊。你不知道,萧聃他娘长得美,出嫁前娘家也不错,也喜欢打扮。”老妪道:“后来闹了饥荒,她把衣裳都给当了。俺跟萧聃说,你娘是临死前糊涂,咱买口好棺材,把你娘安葬了吧……他不听,扭头就跑。那时候还下着大雪,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件大裘衣,那料子是我从未见过的,摸着特别暖和。俺说你小子从哪偷的?他说别人给的。安葬他娘后,他说婶啊,他要进宫了……”
老妪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往事,萧泽的眼里一片迷茫。他只是觉得,这个故事不仅耳熟,好像还眼熟,似乎在哪里亲眼见到过。
萧泽回去的时候,看到李慧意正在他的门前徘徊。
“萧大哥,”她担忧地迎了上来:“你去哪里了?”
“我出去走了一会儿。”萧泽走的时候,她还在房里梳洗。他近日遇到的怪事越来越多了,不禁问:“李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到了这里?”
“我、我……”
她能说什么?直接说自己不想当皇后,追随他的脚步来到了樟县吗?然后落入了贼人的圈套,险些被玷污了清白。李慧意不敢说,她低着头道:“我出来行走江湖。”
“我听说你和陛下……”
“别说了!”李慧意语气激烈地打断了他,猛然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目光:“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吗?”
这一对帝后真是奇怪。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萧泽见此,不再多做追问,只是颔首道:“嗯嗯,我明白。李小妹行走江湖,若是缺了什么盘缠,尽管从我这里取。”
她一下子就笑了,捏着衣角,又问:“叶妹妹呢?你们护送萧公回乡安葬,怎么她没有跟上来。”
萧泽不好明说,道:“她在南边,回头我去找她。”
“好吧,我偷偷离家出走的时候,我二哥好像也去了南边。”李慧意回忆道。她离家前那几日,刻意观察了哥哥们的动向,才发现李煦也出远门了,而且去了很远的江南。
“我如今也是无处可去了。”她小心地说:“大哥若是不嫌弃,等萧公入土为安后,去南边的时候带上我如何?”
萧泽一愣:“什么?”
第36章
饶是他的反应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但李慧意明显是从家中私逃出来,再跟上他,岂不是私奔。萧泽略一思索,道:“我们此行都是男人,恐怕……”
“我可以效仿叶妹妹易钗而弁啊,”李慧意急忙道:“绝不会……”
“我十日后要跟李兄会和,不知李兄可知小妹离家出走?”萧泽尖锐地问。
她沉默了。
庭院上空月色皎皎,寒风彻骨,她道了句‘叨扰’就转身离开了。萧泽抿了抿唇,思绪很快从这件事转移到萧沅叶的下落问题上。即将靠近苏城,他不喜反愁,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汹涌波涛。
萧公葬礼后,李慧意留了封书信,不告而别。
他没有留意这件小事,以李慧意的武艺,加上这件事给她留下的教训,自保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几日,他们便到了苏城,先找个处寻常的客栈歇息。江南早已春暖花开,青青杨柳垂在河堤旁,色泽鲜艳的纸鸢在微风中摇曳。
与此同时,周焱一行人也来到了苏城。
“表哥,你说都过去好多天了,姨母不会生气吧?”
瞥见师妘妘忧心忡忡的样子,周焱轻笑道:“生气了又如何?本公子都已经出来了,你别担心,回去若是骂你,一切都有我顶着。”
“嗯……只是我们都在城里逛了两天了,怎么还没见她的踪迹?”师妘妘道。她虽然喜爱这里的风土民情,可她更关心萧沅叶的下落。一路上寻访了无数人,也曾得到小道消息,的确有人行踪诡异地从京城南下,只是到了苏城,这根线索就断掉了。
周焱叹了口气,道:“再找找看,萧泽应该快到了。”
李煦及王科,还有随行的两名大内侍卫跟随在二人的身后,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今日恰逢集市,街道两旁的摊贩们忙着吆喝,卖弄自家的小玩意儿。师妘妘走在前面,她忽然瞧见前头有个老婆婆,正被左右两旁的人推搡着。
好像是她的摊位太小,被左边的人占了点,又被右边的人挤了下,最后连一块布都摆不了。
见那老婆婆年老体衰,又要被别人欺负,师妘妘忍不住道:“喂!你们便是这样欺压老人家的吗?你又没有那么多东西,非要占老人家的摊位?”
那左右两旁的人见她乱管闲事,本想数落这个小姑娘一顿,但抬头瞅见她背后的李煦等人,识相地退了回去。那老婆婆道了声谢,才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块蓝布,展开在地上。又郑重地掏出荷包,将一块玉佩摆在蓝布上。
“奶奶您就卖这一样东西?”她惊讶地问。
“嗯。”那老婆婆看着布上的玉佩,愁眉苦脸道:“都卖了,只剩下这个,不然拿什么给我那孙子看病……”
她说话的时候,师妘妘已经低下头去看玉佩。细看了才发现这明显是个扇坠儿,她在宫闱里见识过无数宝物,自然一眼就看出这绝非凡品。师妘妘不禁有些惊讶,这江南老婆婆如何能拥有如此贵重的东西?
“老人家,这扇坠怎么卖?”李煦问。
老婆婆的出价并不高,李煦刚刚掏出钱袋,忽听周焱道:“且慢!”他一直心有旁骛地想着别的,冷不丁瞥到这扇坠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公子怎么了?”王科问。
他用目光示意,王科急忙将扇坠捧在手里,供他品玩。周焱仔细看这玉,又看向师妘妘,慢慢道:“你记不记得,小叶子时常拿把扇子……”
师妘妘当然记得,她还抢过萧沅叶的扇子,故意不给她。经周焱这么一提示,师妘妘惊讶道:“你是说……这,这!”
“这当然不是她那个,这明显是一对儿。”周焱冷冷看向那婆子,厉声道:“说!是何人派你来的?”
周围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没有人留意这里的争执,那老婆婆愣了愣,喃喃道:“会有什么人派我来?我不过是卖了个东西,你们到底买不买?”
“是么?”周焱哼了一声,将扇坠丢在了她的布上:“这东西明显是宫闱之物,上面还有印记。你是怎样得到此物,莫非是地上捡来的不成?”
她辩驳道:“还真是捡来的……”
周焱不欲同她废话,见此地人来不往,不便多说,便示意李煦采取行动。还未亮出利刃,那老婆婆已经被吓得老泪纵横,颤悠着道:“你们怎么不信?这还真是捡来的!”
她的哭声已经引来了路人的侧目,师妘妘心有不忍,俯下身子道:“奶奶,我们在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也有一件同样的东西。你慢慢跟我们说这块玉坠的来历,我们给你三倍的价格,好不好?”
也许是她的安慰起到了作用,老婆婆擦干眼泪,一五一十将扇坠的来历道来。原来她家住在城外微云山下,旁边有座道观名唤归去观。几年前,这座道观半夜失火,扑灭后人去院空,附近的人便捡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便包括这块玉佩。
“果真是这样?”周焱有些怀疑。
老婆婆道:“你、你问问人,凡是本地的,谁不知道这事儿?”
一路上问了数十人,城外果然有座道观,在几年前被大火烧成灰烬。
周焱握着那块玉佩,皱着眉问王科:“朕记得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几下江南,是苏城还是什么地方?”
“便是此处了。”王科陪着笑道:“先帝极爱此处,还在这里建了行宫,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免了,朕这是微服私访,还是不要惊动本地官员。”周焱抬了抬手,他们已经走到了城外。微云山离城里并不远,附近的山民给他们指出了当年归去观所在的地方,如今已化作一片废墟。
“这观里住着什么道士啊?”李煦顺口问了一句。
那山民道:“哦,哪有什么道士?住着几个道姑吧。当年这观里还有三个孩子,自从那一场大火后,好多年没有见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一年先帝还来过这里上香,当时那个轰动啊……”
他不说则已,说到先帝来过此地,周焱越发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
他问:“观里的人都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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