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念坐在床沿上喝姜汤,看见林奕谦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睫毛低垂,抿了一口温热的姜汤。
林奕谦想让自己显得放松一些,也让她放松一些。他拉过凳子来坐在她对面,看她一口一口地喝着姜汤,两个人心里千丝万缕,都牵绕到了一处,拧成一团乱麻,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肖念心里很难过,不知道他是不是来和自己告别的。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把没喝完的姜汤捧在手里:“你要走了?”
“不走。”林奕谦知道她的意思:“你想让我走吗?”
肖念摇了摇头。
林奕谦想到她心里可能很难过,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同情她而留下来,不敢有任何表露,她永远那么温柔。他觉得心里也跟着酸楚:“我病还没好,不会走的。”
“嗯。”病好了还是会走的,她不奢求什么。
林奕谦就着她的手,捧着剩下的半碗姜汤自己喝了。
肖念的手被他的手掌包裹着,感觉暖融融的,他一边喝,还要看着她,眼神就没挪开过。肖念看着他的唇,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晚的画面,明明只是喝一碗姜汤而已……
林奕谦看她挪开视线,目光顺着她小巧的鼻子落在她饱满的唇上,又想到了昨晚上那个梦……
差点呛着,他把姜汤喝完,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像是安慰又像是许诺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困了就睡会儿吧,我保证,你醒了之后我还在。”
肖念躺着,觉得他在旁边看着,好像压根儿也睡不着,她背对着他,过了好久又转过身来,他就那么盯着她看……
肖念伸手把床头的纱帐拉了下来,挡住了他的目光。
他看着她这可爱的举动不自觉笑了笑:“你把手伸出来。”
肖念从纱帐里伸出半截白皙的手臂,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根本睡不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满心期待。
几秒钟之后,她感觉自己的手指上被套进去一个什么东西,还带着他的体温,像是个戒指。
“这个是我的幸运物。”林奕谦从自己小拇指上摘下来的尾戒,这个lucky ring他戴了很多年,基本上不会离手,没想到戴在肖念的食指上竟然都刚刚好,她的手很小,手指也很纤细:“你拿着这个,我就不会走了。”
肖念缩回手来,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小小的戒指言言,她见过很多次的,他的确一直都戴着。
“你睡吧,睡醒了,病就好了。”
林奕谦觉得自己在这里她大概也没法睡着,就关上门出去了。
纪然和外婆等在外面,看起来很担心,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睡了。”
林奕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自己的哥哥,心理医生这方面的问题其实可以跟他咨询一下,或许能够联系到更好的医生。肖念才十九岁,她有着很多人没有的才华和纯洁的心地,她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林奕见早就从程彦那个传声筒那里听说了林奕谦去千里追妻去了,接到电话还有点意外:“小鬼,怎么有时间给你哥打电话?”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林奕见听了一下肖念的大概情况,说的话和纪然大同小异:“虽然我很抱歉,我也觉得很心疼这个女孩子,但是我自己有体会,心理问题,尤其是像她这种原生的,几乎是不可完全治愈的。不管怎么说,作为你哥哥,我还是劝你要好好考虑这段感情。”
“更何况,林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了林家的环境?你又要怎么处理爸和你妈妈的态度?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说自私一点的话,我不希望你背负这么沉重的人生。林奕谦,你才二十岁,你背负的起她的人生吗?”
理智的话,他听了很多,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林奕谦看了看另外一只手,尾戒在他的手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浅白色的戒指印,就像是肖念在他心里已经刻下了印记,怎么都不能抹掉。
他们都当年少的喜欢很浅薄,但也正因为是年少的喜欢,才更加真挚和热烈,不会去反复衡量利弊,也不会做选择。他轻轻笑了:“我有什么承担不起的?赌上一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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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林家是做文化产业的,因为涉及娱乐业,林奕谦兄弟二人更是从小到大都备受关注,基本上都是在镜头前长大。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是必修课,且不论和外人交往,就算是和自己的家人相处也要见机行事,并非完全的真心。这样的环境,对于肖念来说并非易事,如果可能的话,林奕谦倒愿意陪着她永远生活在这里。
肖念的感冒不是很严重,因为心里的担忧放下了,身体也就很快就好转了起来,林奕谦的烧退了,也就没回去,在家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看见院子里放了一辆自行车,纪然从厨房里出来,刚好碰见他下楼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会骑车吗?”
“这辆车?”林奕谦看着那辆陈旧的自行车,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产物……
“你别看这车老,很好骑的。”纪然随手擦了擦后车座:“你车不是停酒店了吗?你要是会骑车就带着念念去一趟山上吧。”
肖念跟在外婆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一些祭祀用的东西。
“小林啊,然然今天要陪我去镇上的医院复诊,就麻烦你陪念念一起去山上看看她爸妈吧。”外婆笑吟吟地看着他:“念念认识路,你们要是不想走,就骑车去,不算远。”
“好。”
林奕谦会骑车,但是以前都是骑山地车,也没带过人,所以就先在院子里让肖念坐上试试。
这车平常家里没人能骑,因为车前得杠太高,但是林奕谦腿长,这倒不是问题。肖念坐上后座,车一开始找不到平衡感,左右晃动了好几下,肖念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他的腰,林奕谦低头看她的手迅速收了回去,笑着稳了稳身子:“好久没骑了,有点不太熟悉。”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带上就出发了,外面太阳大,肖念戴着之前那顶浅黄色渔夫帽,远远的看着那个淡黄的小点绕着山路盘旋往上,林奕谦宽大的白色短袖被风鼓起,像绿色松涛中的小小白帆。最后一段路有一个大上坡,肖念想要跳下来,被林奕谦阻止了。
“你知道重力吧?一会儿上坡的时候你不抓牢会掉下来的。”
肖念的手往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服边缘,林奕谦腾出一只手来把她的往前挪到自己腰前:“抱着我,坐稳了。”
肖念两只手环绕着他的腰,脸就几乎要贴在他的后背上。
肖念不重,但是因为坡度的问题还是有点吃力,所以她在他身后隔着骨头更能够听见他放大的喘息声。
两个人到地方,林奕谦把车停在路边,跟着肖念一起顺着小路往里面拐,路边有很多杂草和树枝,一不小心就会被刮伤皮肤,林奕谦伸手帮她挡着头顶的枝桠,不小心把手臂刮了一条血痕自己都没注意。
“到了。”肖念走到一处矮小的坟前,她的父母是两个人合葬在一起的,只立了一块碑,上面的一对夫妻面带微笑,谁都看不出来他们生前曾经历过那样痛苦的人生。
林奕谦和肖念两人并排而立,先双手合十对着墓碑鞠了个躬,然后蹲下把外婆准备的祭祀用品一个一个拿出来摆放好,坟头看起来是常常打理的,很干净。
“伯父生前也是画家吗?”林奕谦以前一直没敢开口问这些事情,但是就他自己而言,他觉得只有能够坦然谈及以前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他想要知道肖念现在的状态如何。
“是美术老师。”在肖念的记忆中,父亲一直坚持画画,他是个美术教师,一直在家里靠教授学生获得收入,家里的日子一直过的不宽裕。他也很少出现在人前,即使是他的那些作品,都不曾有机会问世,他把所有的画都用黑布给盖上,不允许任何人打开,包括肖念。
小时候的肖念意识不到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父亲的区别,她从小就在爸爸的画室里长大,只有在那个地方她是快乐而安全的,父亲虽然话不多,但是两个人能够产生情感的共鸣,这种感觉在父亲患上抑郁症之后就变了。
“你长得像妈妈。”林奕谦看着照片上肖念妈妈年轻时候的眉眼,肖念的眼睛长得很像妈妈,但是更加清澈透亮。
这已经不是肖念第一次听这种话了,从长相上来说,她继承了妈妈的美貌,所以总会有人感叹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可惜精神有问题……
对于父母,肖念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
妈妈去世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像她心里的一根刺,无论多么努力,好像都无法拔掉。
她突然想回原来住的房子看看,虽然离外婆家很近,但是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她一次都没有踏入那个房子。
两个人在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就顺着山上的蜿蜒小路往下走,因为天气太热,两个人就找了树下的阴凉地坐着歇了一会儿。林奕谦看见手边有很多各色野花和植物,伸手摘了一朵伸到肖念面前:“这个花有名字吗?”
肖念看了看那蓝紫色的小花:“野生桔梗,外婆说桔梗花有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以前有个叫桔梗的少女,她没有父母,有个天天来找她的少年,说长大了要和她结婚。”肖念听了一次这个故事就记住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叫桔梗的女孩子很像。
“后来少年出海,桔梗等了他一辈子都没有等到他回来,身体化成了一朵花,人们把这种花叫桔梗。”
林奕谦本来是想要逗她开心的,没想到一朵小花都有一个这么苦情的故事,他随手把花枝夹在自己耳边,双手撑在身后,看了看天上飘散的白云:“你这故事是听谁说的?”
肖念坐在草地上,下巴垫着膝盖,脚边有小蚂蚁背着枯草枝在赶路:“外婆。”
“这故事讲错了。”林奕谦看着她怀疑的眼神,随口胡编:“那个男生出海碰见了暴风雨,然后被吹到了一片孤岛,开始了荒岛求生,最后等了好几个月终于等来了一艘船,然后你猜怎么样了?”
“怎么样?”肖念果然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林奕谦从地上站起来,伸手递给她:“走吧,等晚上再告诉你。”
肖念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伸手握住,被拉起来之后他也没丢开……
到了家,外婆她们还没回来,肖念说想要回家看看,林弈谦这才知道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外婆也没坑他,前面那破房子的确是肖念家,之前她和爸妈就住在那,因为房子里死了人,被当地人认为不干净,所以平常门口就连路过的人都少。
大门一直敞开着,院子里的杂草几乎让人无处下脚,林弈谦先行一步跨进去一条腿,然后提着肖念把她抱了过去:“不好走。”
肖念手里捏着一把钥匙,锁上面有斑驳的铁锈。林弈谦看着她打开门,屋子里还有粉笔线,看起来像是当年她母亲去世的时候警察调查做的尸体位置标记。
林弈谦一直注意着肖念的状态,害怕这样的场景会让她受到什么精神冲击,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努力咬着唇想要让自己保持镇定。
妈妈走之前的画面,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妈妈的情绪已经不是很稳定,也许是长期的精神压力让她早已经濒临崩溃,她那时候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
肖念回去那天,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所以才会对肖念说那些话:
“都怪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是她的突然来临,父母可能早就离婚了,也许妈妈就不会遭遇这么痛苦的婚姻,爸爸也不会在日夜的争吵中病情恶化,两个人就不会在彼此的折磨中结束生命……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即使是最爱的人,也还是会因为她而痛苦,也还是会抛弃她。十点是她那天从家里离开的时间,再回去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冰冷的尸体。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念头疯狂地折磨了她很多年,一开始她还会夜夜梦见妈妈的脸,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只能躲在房间画画。
如今再次踏入这间房子,那些在这个房子里所经历过的开心和痛苦也跟着接踵而来,她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突然有人柔声问:“没关系吗?”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肖念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站在楼梯下面的一个小房间门口,仰脸看了看身边的人:“这是爸爸的画室。”
她看着那扇门,几年前的自己就站在对面,她鼓足了勇气推开,被灰尘呛的咳嗽了两声,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着各色的画具还有干涸的调色盘,上面满满的灰尘,地上都是散落的草稿,林弈谦捡起来几张看了看,上面都是胡乱涂鸦的黑色铅笔笔记,线条极乱,看得出来他后期已经没有办法画画了。
肖念站在那些被黑布盖起来的画框前面,伸手掀开了黑布。
“……”林弈谦瞬间愣在那,这副画画的是在海洋中被海藻缠绕的人体,没画脸,线条很抽象。其实和肖念的画很像,只是风格更加成熟,笔法也更好,不可否认,这种风格的作品,在国内很少见。
肖念也从来不知道爸爸都在画些什么,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碰这些画,从来不让人掀开画布。
她把所有的画布都一个一个揭开,所有的画都是同一个主题,海藻缠绕的人体,各式各样。
“这些,你见过吗?”林弈谦看她脸上的表情应该不像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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