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没瞧见,她可是瞧见了。因为萧承煜一出现后,她的目光几乎都在他身上,他的那些表情变化,瞒不过她的眼睛。
“你还猜到了什么?”谢飞鸾对林妙音起了几分兴趣,这个小姑娘的观察力,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连祁言都没看出来的事情,居然叫她看出来了。
“侯爷要杖杀奴婢,还是要饶了奴婢,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为何要大费周章,请老夫人出面,我实在想不通,请谢大哥指点迷津。”林妙音虚心求教。
“你能看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谢飞鸾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眼底浮起赞赏之色,“你猜得不错,的确是侯爷叫我将老夫人请过来的。不过,侯爷要杖杀一个奴婢,却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妙音摇头:“我不明白。”
“若是普通的奴婢,杖杀也就杖杀了。但今日杖杀的这两个,却是随意处置不得。”
“原来他真的是故意的。”林妙音恍然大悟,难怪两名侍卫打死朱三娘后,不从左侧拽人,也不从右侧拽人,偏偏从中间扯了个丫头出去。
“今日杖杀的这两人,为何随意处置不得?”林妙音又问。萧承煜大权在握,居然有他随意处置不得的人,况且这两个人,还是侯府里的奴婢。
“因为她们是圣上和誉王安插进来的探子。”谢飞鸾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誉王的探子打死也就算了,这圣上的探子若是随意打死,只会暴露侯爷自己。”
探子都是悄无声息安插进来的,皇帝能在侯府安插探子,萧承煜自然也能在皇宫里安插探子,若是直接处死探子,难免会暴露萧承煜在皇帝身边安插探子的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借着别的缘由,将这些奸细拔除。
林妙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老夫人也是知晓此事吗?”
“自然,要不然,你以为她为何会来得如此赶巧。”谢飞鸾斜睨了她一眼。
今日她们能活下来,并非她们运气有多好,是萧承煜放过了她们。萧承煜最近的心情似乎有些不错,不大愿意见血了,若搁在从前,恐不会这般大费周折保下这些人。
林妙音还是有些担心:“就这么打死了皇帝的人,他真的不会追究侯爷吗?”
“若是直接打死,兴许会招惹上麻烦,但今日锦雀之死可是圣上的意思。”锦雀就是继朱三娘之后,被打死的那个丫头的名字。
林妙音一惊:“谢大哥的意思是祁言他是……是……”
“是圣上的人。”谢飞鸾接了她的话。
谢飞鸾的话,证实了林妙音心中的猜想。林妙音一下子想起,处置朱三娘和锦雀之前,萧承煜曾问了祁言一句。祁言握住腰间的弯刀,犹豫了一下,才建议杖毙。
祁言是皇帝的人,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在他说杖毙的时候,锦雀就已经是弃子。他放弃锦雀这颗棋子,自然是弃车保帅。
祁言才是皇帝真正安插在萧承煜身边的人,如果他主动为锦雀说情,引起萧承煜的怀疑,说不定会暴露自己。萧承煜也是摸准这一点,才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他,迫使他自己主动放弃锦雀。
这一步,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保全祁言,锦雀就必死无疑。
临死前,锦雀曾向祁言求救,祁言无动于衷。锦雀定是有把柄被他们拿捏在手里,直到死,也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吐出。
祁言是萧承煜的表弟,居然是皇帝派来监视萧承煜的人,更令林妙音震惊的是,皇帝安插了这么多的探子在萧承煜身边。
皇帝初初亲政,内忧外患,萧承煜为他扫清障碍,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朝局稳定下来,萧承煜却成了皇帝心里的那根刺。
这么说来,萧承煜岂不是很危险。
林妙音心头再次漫起一层寒意。
“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看出来,就应当明白,这侯府中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丢掉自己的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出府。”
林妙音摇头:“不必了。”
伴君如伴虎,萧承煜功高震主,早已引起皇帝的猜忌。这次是祁言和锦雀,那么下次会是谁呢?谁又能保证,这侯府里的人能一直忠心耿耿,站在萧承煜这边。
萧承煜身边本就没有多少可信之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如果连她也走了,还有谁值得他相信。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万丈光芒透过云层,洒落在侯府里的每一个角落,驱散阴暗和潮湿。
朱三娘和锦雀的尸体都已经被处理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凝固在地面上。小厮提着水桶,将水泼在地上,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血色总算淡了些,却还是有些渗入了石头缝里,怎么冲刷也不干净。那一抹淡色的绯红,映入林妙音的眼底,触目惊心。
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一想到温柔款款的萧承煜,她动摇的心再次坚定起来,拒绝了谢飞鸾的提议,决意留在这侯府。
谢飞鸾也不强求,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清凉的风拂过林妙音的身体,林妙音穿得少,又淋过雨,折腾大半夜没睡觉,又冷又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衣裳,飞快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林妙音回去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浑身如置烈焰,燥得慌,喉咙又干又痛,想起身喝口水,偏偏提不起一丝力气,好在意识还有些清醒,记得这是哪里,身边还有一个云珠。
林妙音张了张口,唤道:“云珠,云珠……”
她自觉是用了最大的声音去唤云珠,从喉中发出的声音却低若蚊蝇。
云珠刚睡醒,端着面盆进屋,听见林妙音低声唤她,走近一瞧,见林妙音紧紧闭着双目,满面绯红之色,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丢下面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天呐,好烫,妙妙,你发热了。”
“水……”林妙音的喉咙像是被火卷过,每吐出一个字,都疼得不行,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斤重,脑袋里也如一团浆糊,就连呼出的气息,也仿佛带着火焰,滚烫滚烫的。
云珠起身,倒了一杯凉茶,喂着林妙音喝下。
林妙音喝了这杯凉茶,好了许多,她的意识昏昏沉沉,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
云珠满脸愁容,低声喃喃:“得想个法子,这样烧下去,会烧坏的。”
林妙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周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炙烤着她,烤得她浑身燥热难当。她拼了命逃出这火焰,又从地底下伸出无数双血手,拽着她的脚,要将她拽入深渊。
林妙音浑身惊出一层冷汗,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泛着惊恐之色。
一块柔软的布巾从她额头上滑落下去,是云珠用来给她降温的,这帕子原是过了冷水的,如今被她已经焐热了。
林妙音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软绵绵的,嘴唇干得裂开来,泛着火辣辣的疼。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抬手抹掉额上的热汗,撑着手肘坐起来。
云珠端着药碗进屋,瞧见她已经醒了过来,不由得松口气:“妙妙,你醒了,来,先把药喝了。”
云珠在床畔坐下,拿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有点儿烫,不过已经好很多了,妙妙,你这病真是凶险,快把我给急死了。”
林妙音捧着药碗,低头喝着碗里的药汁:“这药从哪里来的?”
“捡府里贵人的药渣熬的,妙妙,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下人,命不值钱,尤其是芳园刚糟了一场大难,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上哪儿去给你找大夫。”
林妙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辛苦你了,云珠。”
云珠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
林妙音喝完了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镂空的朱红色窗棂,映出一方黑沉沉的天幕,天幕上挂着几颗零星的星子,星光淡淡凉如水。
她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天黑。
“妙妙,你再睡一会儿,若是明儿个情况不妙,我想办法去找谢大人,他肯定能救你。”云珠安慰道。
不过谢飞鸾又岂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云珠在心里祈祷着,林妙音明日一早起来,身体已经好了起来。
林妙音点点头,在云珠的帮助下,躺了回去。云珠拽着被子,替她盖好,然后放下帘帐,挡去灯火的光芒。
林妙音刚喝完药,浑身热乎乎的,药劲一上来,没过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那种如置身烈焰的感觉,再次包裹住了林妙音。
她呼着热气,下意识地将身上的被子踢开,在床上滚了滚,企图寻到一处清凉的地方。
偏偏这床榻之上,无处不热,林妙音滚来滚去,滚到了床畔,几乎快要滚落下去的瞬间,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她,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搁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妙音飞快地伸出手,抓住这只手,汲取着这只手的凉意,人也往那个略带着凉意的怀抱中拱了拱。
“妙妙。”萧承煜无奈的轻唤在头顶响起。
第12章
这一声,穿透林妙音的梦境。
林妙音用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火照出来的光芒,萧承煜就坐在这光芒中,雪白的袍子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林妙音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腰侧。
萧承煜的腰侧系着她送给他的那根腰带,那腰带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因她针线活不大好,绣出来的图案歪歪扭扭的,配着他这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实在突兀得很。
“承煜哥哥?”林妙音的意识在看到这条腰带后,清醒了许多,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我不是烧糊涂了罢?”
“是我,妙妙,委屈你了。”萧承煜抚了抚她的发顶,“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病。”
林妙音摇头:“我喝过药了,睡一觉就好。承煜哥哥别叫人过来,以免叫‘他’发现我在这里。”
她口中的“他”,是另一个萧承煜,那个萧承煜不喜欢林妙音,所以林妙音也不大乐意见到他。
萧承煜端起搁在她床头的药碗,放在鼻端闻了闻,皱眉道:“这是什么药?”
“云珠捡剩下的药渣熬的,据说都是一些好药,我喝了后,感觉好了很多。”林妙音搂着萧承煜,一时之间不想松手。萧承煜腰身劲瘦,手感很好,以前在桃花谷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搂着他。
萧承煜的心底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将药碗搁回床头,站起身来,拽着薄被将林妙音一裹,横抱在了怀里。
林妙音突然腾空而起,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我带你去看病。”萧承煜抱着她就走。
林妙音回头往云珠的床上看了一眼:“云珠她……”
“她被我点了穴道,一时半会醒不来。”萧承煜头也不回地说道。
林妙音抓紧了他的袖子,满脸担心:“这样出去,会被瞧见。”
“没事,我已经将旁人都支开了。”
萧承煜温柔归温柔,在有些事情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林妙音挣扎不了,只好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萧承煜笑了一笑,抱着她,踏出芳园,行至一处山石前,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径后,身影便消失了。
除了萧承煜,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条密道,直通侯府的后山。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从后山走出来后,运起轻功,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一家医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遭许多人家熄了灯,唯独这家医馆灯火通明。萧承煜没有从正门走,他抱着林妙音跳上墙头,落在院中。
正在清扫着地面药渣的小药童,看见萧承煜的影子,面上露出惊慌之色:“谁在那里?”
萧承煜面无表情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罩在萧承煜的脸上,他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被裹在被子里,脸颊埋在他怀中,看不清模样。
药童是识得萧承煜的,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变了变,连忙丢了扫帚,跪下行礼:“见过侯爷。”
“免礼。你师父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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