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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伞。”
    缥碧微微愣了一下,颔首道:“侯爷稍等。”
    才不过片刻功夫,雨就大了起来,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化作一道道细小的涓流,从屋檐坠下。
    萧承煜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
    缥碧欲跟上来,萧承煜道:“不必跟着。”
    缥碧脚步一顿,隔着雨帘,对萧承煜道:“这么大的雨,侯爷若有什么要办的,可以差奴婢们去办,不必亲自跑一趟。”
    萧承煜没搭理她,锦靴踩着雨水,往前院走去。
    雨势越来越大,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下雨的夜晚,比平时更黑一点,浓墨般的夜色吞噬着整座拥翠山庄。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融在雨雾中,看得不大真切。
    隐约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跪在雨雾的深处。因夜色太浓,雨势太大,那身影几乎与雨雾融为一体。
    是林妙音。
    如萧承煜所料,林妙音还跪着。
    是了,他叫她跪着,既没有言明何时起来,又无人来传他的赦令,她怎么敢起来。
    萧承煜的心口窒了一瞬,快步走到林妙音跟前,将油纸伞遮在她头顶,低声道:“长公主已经回屋,不必跪着了。”
    林妙音脑袋低垂着,闻言,身体僵了一下。
    天公不作美,偏要雪上加霜,她才被罚跪在院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与长公主你侬我侬,又来一场大雨,直接将她浇得透心凉。
    雨水不断冲刷着她的面颊,流进她的眼睛里,她索性闭着眼睛。
    雨声盖过周遭所有的声音,萧承煜的声音融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林妙音睁开眼睛,眼帘中映入一截白色的衣摆,衣摆沾了雨珠,湿了一大块,灯笼的光芒映在地上的雨水里,为他的衣摆镀上一层浅色的光晕。
    林妙音顺着他的衣摆往上望,目光停留在他的腰间,顿了顿。
    接着她的眼中绽出狂喜的光芒,一扫满身的伤心落寞,竟然一跃而起,扑进了萧承煜的怀中。
    萧承煜被她这一扑,直接扑懵了,差点没有握住手中的油纸伞。
    他抬起手,准备将林妙音从怀中推出去时,林妙音的唇抵着他的颈侧,轻轻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这一声“承煜哥哥”唤得缠绵婉转,温柔缱绻,似是被含在舌尖,已经唤了千百遍。
    只有唤过千百遍,才能唤得这般动听,动听得叫他有那一么瞬间恍惚了,恍惚和另一个自己重合。
    萧承煜敛去眼底的震惊,犹豫了一瞬,抬起的手,改推为抚,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背脊。
    少女浑身湿漉漉的,衣摆不断滴着水,萧承煜被她这一抱,裹上满身的寒气。
    他抚着她的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伏在他怀中的少女,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腰身,肩膀一耸一耸的。
    很快萧承煜就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竟是林妙音的眼泪。
    她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哭得好不伤心,脑袋一蹭一蹭,抵着他的心口,撞得他整颗心,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她在哭,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又或许,是雨珠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将她所有细碎的呜咽声尽数吞没了。
    萧承煜冷漠的表情,一点点地崩裂开来,换上了无可奈何。
    他心想,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他不该责罚得那么重。
    林妙音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打算将这些天的委屈,和所有的惶恐不安,尽数都宣泄在这眼泪中。
    她总是觉得,只要她和萧承煜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就能跨过所有的难关,比如她的身份,比如他的病。
    直到嘉和长公主的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
    所有人都在说,嘉和长公主身份尊贵,相貌美丽,是整个大燕国唯一能配得上萧承煜的人,萧承煜迟早会迎娶长公主为妻。
    他们若结为夫妇,是天造地设,是珠联璧合。
    就连林妙音也那么觉得。
    林妙音不得不承认,萧承煜和嘉和长公主站在一起的样子,般配到刺痛她的眼睛。
    她偷偷将自己和嘉和长公主比来比去,竟找不出一条,自己能胜过嘉和长公主的理由。
    她心内惶恐不已,又想到萧承煜的病。
    萧承煜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半爱她,一半厌她,若是有朝一日,厌她胜过爱她,所有的爱意荡然无存,山盟海誓化为乌有,她又该如何挥剑斩断这如乱麻般的情丝?
    林妙音想到这个可能,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脑海中甚至浮起萧承煜将她弃如敝履,转身又大红花轿,将嘉和长公主迎娶过府的画面。
    伤心、委屈和惶恐,铺天盖地而来,如海水一般将她淹没。
    林妙音想着萧承煜另娶她人的可能,正兀自伤心落寞,柔肠寸断,又赶上大雨瓢泼,更是难过不已。
    萧承煜的出现,将她的伤心和委屈一下子推到顶峰,认出萧承煜腰间系着的,正是她亲手绣的腰带,林妙音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眼泪哗哗直淌。
    她有无数的伤心委屈想要同萧承煜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压住声音,沉默地掉着眼泪。
    萧承煜从雨中走来,衣摆沾了雨水,被她这一扑,身上也沾了雨水,好不容易心口的衣襟躲过一劫,被她这么一哭,也湿了。
    终归是他的责罚,惹哭了林妙音,萧承煜的内心破天荒地浮起一丝愧疚,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反而以手轻拍她的背部,宽慰一句:“别哭了。”
    林妙音自始至终都将脑袋埋在他的心口,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他怀中飘出:“你别娶长公主,好不好?”
    萧承煜无奈:“谁告诉你我要娶长公主了?”
    “她们都在说,你与长公主天生一对,迟早要做长公主的驸马。”
    “定是下人们乱嚼舌根,回头我命人拔了她们的舌头。”萧承煜的面颊上浮起寒色。
    林妙音听他不娶长公主,暗松一口气,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许娶别的女人。”
    “不娶。”萧承煜应道。转念又想到,这个林妙音管得也太宽,不许他娶夫人,难道是打算让他打一辈子光棍?
    “也不许看别的姑娘,更不许想别的姑娘。”林妙音抽噎着。
    “好。”萧承煜道。
    林妙音终于满意,松开他的腰身,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她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被萧承煜哄了一遭,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这会儿回过神来,忽又觉得方才她一通乱哭,哭得挺没道理。
    都怪这雨太过寒凉,一下子勾起她的伤心,叫她在萧承煜的跟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她抬手擦着眼眶,想把那些狼狈不堪都抹掉。
    “别擦,眼睛肿了。”萧承煜看着她的脸,低声说道。
    林妙音对上他的眸光。
    烟雨和灯火都似浮在他的眼底,叫他的眸色看得并不真切,显出几分温柔和多情。林妙音见他系着那条腰带,言辞之间尽是哄着她,并未生疑。
    “腿酸不酸?”萧承煜罚了她,又撞见她哭得伤心,心底有些愧疚,难得这般和善,竟也主动关心起她。
    “不酸。”林妙音摇头。
    只有一把伞,雨还在下着,她站在伞下,几乎贴在他怀中。
    天色已暗,又下着雨,这个时候不管是主子还是奴仆,都在自己的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跟傻瓜似的站在雨中。
    林妙音想同他温存温存,偏偏又起了风,风将冰凉的雨丝送到她的颈侧,冻得打了个激灵。
    “回去,换身衣裳。”萧承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嗯。”林妙音点头,沉默了一下,抬起脑袋,眼中浮起殷切的光芒,“换了衣裳,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可以,换了衣裳,喝碗姜汤,好好睡一觉。”萧承煜果断地拒绝她的要求,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不能同她多接触,否则定会露馅。
    林妙音也明白,别院中还有嘉和长公主,嘉和长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大晚上的,她若贸然去找萧承煜,落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
    暂时只能忍耐一下了。
    林妙音按捺住心底奔涌的相思,踮起脚尖,在萧承煜的猝不及防中,凑到他面前,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下巴。
    亲完这一下,她转身奔进雨中,身影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
    留下萧承煜一人,呆住了。
    萧承煜撑着伞,回到自己的屋中。他浑身湿透,将衣裳都除了下来,换上干净的袍子。
    那条腰带被他解下,挂在床头。
    缥碧抱着湿衣走了出去,屋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合了起来,将屋外的风声和雨声尽数隔绝在门外。
    桌上一盏烛火,光芒逐渐微弱。
    萧承煜衣襟散开,坐在床畔,抬眸盯着挂在床头的腰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才在雨中,虽说有大雨干扰心绪,被罚之后的委屈伤心实属人之常情,但林妙音的过分亲昵,和那一句脱口而出的“承煜哥哥”,不得不叫萧承煜起疑。
    萧承煜心中有诸多疑问,都只能暂时按捺住,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在林妙音对他表现出亲昵时,他以同样的亲昵去回应。
    他的回应难免有点僵硬,却是为数不多的温柔了,林妙音被大雨淋糊涂了,一时被表象迷惑,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他”,并不奇怪。
    萧承煜联想到林妙音平日里在他面前的表现。平日里的林妙音在他面前,和别的侍女并无差别。
    萧承煜承认,比起其他侍女,她的确多了一股机灵劲儿,值得他另眼看待,但她也并未因此,有过什么逾矩,哪怕他的确和她存在过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
    林妙音和谢飞鸾都明确地向他表示过,他们情投意合,两心相许,萧承煜考虑到另一个“他”在书信中承诺过,已经与林妙音断情,便默许了他们的关系。
    可林妙音方才在雨中的表现,哪里像是与“他”断情的样子,分明就是“他”和林妙音背着他萧承煜,在偷偷摸摸地谈情说爱。
    萧承煜登时震惊不已。
    一惊,林妙音既然背着他,和另一个“他”在一起,足以说明,她已经知晓他会分裂成两个人的秘密;
    二惊,林妙音既和“他”在一起,又脚踏两条船,玩弄谢飞鸾的感情,这样算来,岂不是他萧承煜挖了自己兄弟的墙脚?!
    不对,是他和林妙音相识在先,论起挖墙脚,也该是谢飞鸾挖了他的墙脚。萧承煜的脑海中,浮起这个诡异的念头。
    现在不是追究,到底他和谢飞鸾,谁挖谁墙脚的时候。萧承煜阴沉着脸,将这些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
    不管谁挖谁的墙脚,林妙音在他面前判若两人的态度,引起了萧承煜的沉思。
    林妙音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极为守规矩的样子,就连上次喝醉酒,也未露出什么马脚,为何这次却露出端倪。
    萧承煜想了想,他今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条腰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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