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长公主雪白的颈侧架着一截锋寒的利刃,面色惨白地走在萧承煜的身侧,她双眼含着淡淡的泪光,满脸的伤心愤怒,看到容凌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收了泪光,大声喊道:“皇上!皇上快救我!”
萧承煜将剑刃往前递了一寸,嘉和长公主的面色一僵,声音堵在喉咙里,唯独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
容凌眉目间一片阴森森的冷意,沉声道:“神武侯这是何意?”
“皇上,我们谈笔交易吧。”萧承煜停在不远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来听听。”
“只要皇上肯放过妙妙,臣必定不会伤害长公主一分一毫。”
萧承煜话音刚落,嘉和长公主凄声叫道:“皇上,快答应他,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萧承煜满脸是血地带着人杀进公主府的样子,是嘉和长公主从未见过的恐怖。嘉和长公主直到那一刻,才明白过来,或许她此前认识的萧承煜,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萧承煜。
她见过萧承煜的温文尔雅,也领略过萧承煜的残酷无情,但这样的萧承煜,都不及杀进公主府满身戾气犹如地狱修罗归来的萧承煜。
嘉和长公主在看到这样的萧承煜后,满心的爱慕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片寒意,瞬间从头凉到脚底。
她知道,如若今日换不回林妙音,不止她要死,所有人都会给林妙音陪葬,包括这个已经发疯的萧承煜。
“皇上,救救我……”面前这个萧承煜,叫嘉和长公主心底满是恐惧,她再也不想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这就是承煜你的筹码?”容凌突然笑了起来,眼底俱是嘲讽之色,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是夏末的季节,天气还十分燥热,容凌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却让嘉和长公主背脊一阵发凉。
“皇上,你在笑什么?”嘉和长公主一脸的不知所以,又惊又惧地看着容凌。
不止是嘉和长公主,就连祁言也像是从未认识过容凌一般,震惊地看着他,倒是萧承煜,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
“朕在笑什么,皇姐真的不知道吗?”容凌终于笑够了,笑容一顿,神色古怪地看着嘉和长公主。
“皇上若想到了什么笑话,不如等回宫再说给我听,当务之急,是快点将我换回去。皇上,救救我!”
“笑话?最大的笑话,可不就是皇姐你吗?”容凌敛起笑容,眉目再次恢复之前的阴沉,冷冰冰地看着她,“朕在笑你蠢!”
嘉和长公主的面色瞬间白了下去,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回认识容凌这个人,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朕七岁那年,写错了一个字,被太后罚跪,冰天雪地里从背后泼来一盆冷水,因着这盆冷水,朕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朕九岁那年,从池边经过,忽然被一双手推入水中,朕在水中拼命挣扎,岸上却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容沁,你真的以为朕都不知道那些事是谁做的吗?还是你以为朕年纪小,早已忘了那些事?”
容沁就是嘉和长公主的名字,容凌从未这般严厉地直呼她的名字,仿佛将这两个字含在齿间,翻来覆去嚼得稀烂,也不足以宣泄他心中的愤恨。
“或许对你来说,这些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对于朕而言,却是险些要了朕的性命。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小有太后撑腰,又怎么会理解身陷绝境之中,与死亡只有一线相隔的痛苦与恐惧?”
嘉和长公主震惊地看着容凌:“所以你早就想杀了我?那你还……”
“朕杀人,从不喜见血,你又是太后亲生的,朕可以动所有人,唯独不能动你。容沁,你知道怎么兵不血刃地杀死一位公主吗?”
嘉和长公主糊涂了一生,直到此刻脑海一下子都清晰起来,容凌的这番话,就像是一阵狂风,吹散所有大雾,终于将斑驳的真相都露在她眼前:“你是故意的,你心中恨透了我,却故意讨好我,奉承我。你在捧杀我!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都是你有意为之!”
他宠她,爱她,护她,皆不过是表象,他是在溺杀她!一点点地渗透进她的生命里,剥夺她的聪慧,将她雕琢成他想要的模样,她越是骄纵跋扈,一事无成,他越是得意。必要时,她就会变成他手中的棋子,落在他需要的地方,为他冲锋陷阵,发挥最大的价值。
“倒也不算蠢得无可救药。”容凌唇角微翘,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只是可惜了,到底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什么也不会,就连男人的心也留不住。”
“你——”嘉和长公主气得眼前一黑,喉中隐约尝到了腥甜的滋味。
容凌处心积虑地将嘉和长公主宠成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美丽草包,不止是因为他要报复她,更是因为,他想拿她来牵制萧承煜。
嘉和长公主与萧承煜的相见,是他故意安排的,他暗中推波助澜,想让嘉和长公主用美貌留住萧承煜的心。如若嘉和长公主能收买萧承煜的心,他控制住嘉和长公主,就等于控制了萧承煜。
可惜,可叹,草包终究是草包,外表再美丽,也是败絮其中。这个嘉和长公主,还真的是一事无成。
“承煜,现在你觉得你还能拿长公主来换你的心上人吗?”容凌的声音里难免带上几分得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萧承煜面前占了上风。
萧承煜松开了嘉和长公主,将长剑丢在了地上,垂下眼睛,合起手掌拍了两下,声调听不出任何情绪:“精彩,真是精彩,容凌,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嘉和长公主得了自由,目光怨恨地看着容凌,忽然,她捡起地上的剑,冲向容凌:“我杀了你!”
容凌神色自若地自身旁的侍卫手中取出弓和箭,长箭搭在弓上,引弦如满月,“嘣”的一声,飞箭离弦,朝着嘉和长公主射去,如流星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喉中。
猩红血色喷溅,嘉和长公主的身形一僵,手中长剑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接着,她睁大着双眼,轰然倒落在地,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目始终不肯合上,死死瞪着容凌的方向,惨白的脸上透着刻骨的恨意。
萧承煜自始至终都不见半分惊讶,只因他明白,容凌能当着嘉和长公主的面说出那些话,嘉和长公主必死无疑。
容凌将弓箭丢在了地上,抬起眼睛,笑吟吟地说道:“承煜,现在你连唯一的筹码也没有了。”
萧承煜没有说话。
容凌转身问:“是谁杀了长公主?”
“吾等亲眼所见,是神武侯亲手射杀了长公主!”所有将士和侍卫齐声应道。
“应如何处置?”
“神武侯当众射杀长公主,以下犯上,天诛地灭,该杀!”众将士再次应道。
容凌脸上笑意更浓:“承煜,你还有何话要说?”
萧承煜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叹了口气:“陛下,臣认输。妙妙是臣一生所爱,妙妙生,臣便生,妙妙死,臣绝不会独活。臣与妙妙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臣毕生辅佐陛下,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能允了臣这唯一的心愿。”
容凌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到萧承煜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就认输了,他狐疑地盯着萧承煜,眼中俱是探究之色。
萧承煜更是无奈:“陛下,妙妙怕黑,还请陛下允许臣一人入这帝陵中,陪妙妙走完最后一程。”
容凌深深地看他一眼:“允。”
“多谢。”萧承煜双手交握在一起,俯身朝容凌施了一礼,而后,步伐坚定地走向帝陵。
经过容凌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低声道:“陛下可知,臣今日前来为何不带一兵一卒?”
“为什么?”容凌下意识地问道。
当他抬起头来,萧承煜的背影已经走远,逐渐消失在帝陵的入口。容凌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耳畔回荡着萧承煜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这大燕的每一寸山河,都是臣拼尽全力保下的,有生之年,臣不忍再见山河血染。”
很多年前,萧承煜和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还是少年模样,眉目间满是意气风发,他握着容凌的手,单膝跪在容凌面前,郑重承诺:“那些所有肮脏的事情,臣来做,那些恶名,臣来背。血洗大燕的河山,本非臣所愿,望陛下记得,待到天下平定之时,还所有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容凌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给她一个太平盛世。”萧承煜的眼中似盛了春水,波光粼粼深处,是容凌从未见过的哀伤与温柔。
容凌知道,萧承煜口中的那个“她”已经死了,萧承煜活着的意义,就是为她打造这样的一个太平盛世。
“朕曾经吃过一碗蛋炒饭,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碗蛋炒饭,饭里还掺着蛋壳,要不是当时朕饿了,打死也不会吃这碗蛋炒饭。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朕尝遍山珍海味,却再也找不回那碗蛋炒饭的滋味,真是奇怪,也谈不上多好吃,朕就是念念不忘……”容凌低声开口,唇边缓缓展开一抹奇怪的笑容。
祁言愣了一下,茫然问道:“皇上,您是在和臣说话吗?”
“朕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她的蛋炒饭了。”容凌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帝陵传来轰然巨响,整个大地都跟着震了一下。祁言面色大变,失声问道:“怎么回事?”
“朕连夜叫人在帝陵中埋下了火`药。”
“不是说好活埋吗?怎么换了火`药?”祁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怎么,你在质问朕?”容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祁言,朕记得,自从你效忠朕的那日起,朕就说过,朕这一辈子最讨厌叛徒。比敌人更可恨的,是叛徒!”
容凌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猛地浇在祁言的头顶。祁言浑身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跪下请罪:“臣不敢,请皇上责罚!”
“你是朕的心腹,是朕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人,朕怎么会舍得责罚你。”容凌目光沉沉,落在祁言的头顶,微微俯身,将他从地上扶起。
祁言垂着眼睑,错开他的目光,帝陵那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烟尘腾空而起,连带着整座俪山都在震颤。
祁言的整颗心脏,都在跟着俪山一起震颤。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姑姑的嘱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岚君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岚君6瓶;
(* ̄3)(e ̄*)
第91章
数日前,萧老夫人邀祁言一叙,言明萧氏无意江山,奈何容凌不肯放过萧氏,在萧氏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反,而祁言是萧氏的最后一条路,也是唯一的生路。容凌信任祁言,只要祁言稍稍点拨,便可将容凌引入计中,帮助萧承煜来个金蝉脱壳。
帝陵只是一个障眼法,萧家早已在帝陵中挖通暗道,祁言建议容凌将林妙音关进帝陵之中,届时萧承煜为了林妙音,一定会进入帝陵中,只要将帝陵封死,便可活埋二人,永绝后患。
而萧承煜和林妙音再从早已挖好的暗道中逃走,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这世上,便再无萧承煜,容凌也可高枕无忧做他的皇帝。
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容凌。容凌竟早已察觉他的心思。
祁言心底一片冰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一个步骤露出了马脚。
“来人,传朕旨意,神武侯萧承煜当众射杀长公主,大逆不道,当诛九族!萧氏一族,满门抄斩!”容凌冷冰冰的声音将祁言的神思唤回。
祁言猛地看向容凌。
容凌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起漫天的尘灰。
“报——”侍卫狂奔而来,单膝跪在容凌身前,瑟瑟发抖,“启禀陛下,萧家……萧家已经人去楼空。”
帝陵那边的爆炸声戛然而止,从这边望去,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容凌的面上辨不出悲喜,他缓缓阖起双眸,过了一会儿,又睁了开来,眸中一片漆黑:“罢了,你退下。”
“那萧家……”
“对外宣称,萧氏一族已经尽数伏诛,从今往后,盛京再无萧氏。”容凌朝着帝陵望了一眼。
这是他对萧家最后的仁慈。
他不杀祁言,是因为祁言不是真正的背叛,他留下萧家,是因为没有了萧承煜的萧家,什么也不是。
他并非铁石心肠,萧承煜为他做的那些,他都看在眼里,但是只有身处这个位置上的他明白,这个位置到底充满多少诱惑。今日的萧承煜不会觊觎他的位置,难保未来的他不会,唯有萧承煜之死,才可真正让他高枕无忧。
至于放过萧家一马,是他对萧承煜的补偿。
帝陵中一片漆黑,林妙音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弓箭手就守在帝陵外,如果她往回走,一定会当场万箭穿心。
她也不敢走得太远,如若她走得太远,萧承煜找不到她,他会发疯的。
她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浓烈的黑暗,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她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忽然,她的心底被什么狠狠地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地漫开。
好似很久之前,她也是身在这黑暗之中,用力地挥着自己的手,却什么也看不到。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