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重重叠叠的宫室红墙,蜿蜒曲折,直到看不尽的远处。
因着风都临海,那海上的水汽氤氲而来,触碰到那些宫室中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寒凉的树枝上立时变成雪白的琼枝,再压了厚厚的积雪,便如梨花盛开般绚烂。
风君楚命白净净带着长长的两列宫女太监远远跟着,自己则扶着萧怜,走入花园。
她艳红的大氅在雪地里,煞是耀眼,却因为眩晕,脚下打滑,便只能依偎在他身上缓慢前行。
远处的一处拱桥上,雪婉瑜痴痴地立着,看着远处那一双几乎缠绵在一处的丽影,心酸地抿了抿唇。
身边的女官道:“娘娘,那龙妃真的是个狐媚子,仗着救过陛下,就全不知天高地厚,你看她连个路都不好好走,光天化日的,死命往陛下身上歪。”
雪婉瑜喝道:“闭嘴!主子的事,是你随便议论的?”
她拂袖转身,不想再看,却是脚下一滑。
女官慌忙扶了,“娘娘小心。”
雪婉瑜的心中,便更是难言的痛楚。
一样都是身怀武艺的女子,脚踏冰天雪地本是常事。
可萧怜走在平地之上,风君楚还那样小心地亲手扶着。
而自己呢?不要说滑倒,就算是摔死在拱桥上,他也不会为她落一滴泪,说不定还会嘲笑她是个蠢货。
“回吧。”雪婉瑜稳了稳心神,“听说深远海皇新赐了两尊神像下来?”
女官答道:“是啊,娘娘,说起来,陛下对您也还是不错的,这两尊对面神,用一块完整的玉石雕成,是海皇听闻皇上称帝,特意赐下来的。皇上拿到手,第一时间就转赐给了娘娘。”
雪婉瑜唇角勉强弯了弯,“他还说了什么?”
“嗯,陛下还说,娘娘若是闲来无事,就多多拜神,有益身心。”
雪婉瑜苦笑,“好,回去看看吧。”
有益身心,她的身心,早就因为无所依托而尽碎了。
远处,萧怜晃晃悠悠,一步一滑地跟着风君楚来到一株老树下,扶上树,甩开他,“都怪你!我都说不想出来了,头晕就算了,现在连个路都走不好,讨厌!”她冻得脸庞通红,提了轻裘,想看看自己脚上那鞋到底怎么回事。
那鞋是新上脚的,按说,做得镶金嵌玉,美不胜收,风君楚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凤凰游”,样子是他亲手画的,大小尺寸也合适地不能再合适。
可偏偏走在雪地上这样的滑。
“朕帮你看看。”
风君楚直接蹲下身,从层层叠叠的棉裙底下找到她的脚,也不嫌上面沾了雪,伸手端起一只脚看了看,之后仰面看着她笑,“该是玉石做得鞋底,所以打滑地厉害。”
萧怜看着他如此模样,心头便是一颤。
他替她提鞋的,仰面看着她笑,与当初木兰树下那姿态一模一样,也与在天澈宫中如出一辙。
她的楚郎,始终还是那个人,从来不曾变过。
有他对她这样的一片心意,就算被他锁上几十年,又算什么?
萧怜有些情动,小声道:“楚郎,地上凉,快起来。”
风君楚拍去手上的雪,背过身去,依然蹲在地上,“来,既然走不了,那朕就背你去。”
“去哪儿?”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萧怜头晕,又穿得厚重,没办法跳到他背上,他就贴心地蹲在地上等着。
直到身后的人小心地伏在他肩头,风君楚便粲然一笑。
萧怜的脸,贴在他大氅上的柔软的裘皮上,“那鞋子,你是故意的吧?”
风君楚只是笑,也不否认,“什么都瞒不过怜怜啊。”
萧怜当然明白了,他既然能那样体贴地蹲在地上等着背她,又如何想不到自己亲手设计的鞋上一对玉底会在雪地上打滑?
他今日特意让她穿了这双鞋,便是等着看她连路都走不好,然后才好扶着她,让她依靠着他,最后名正言顺地背起她。
他只是想扶着她,背着她,亲近她,却绕了这么弯弯,耍了这么多花样,找这么多理由,分明地对她没有半点信心和安全感。
萧怜不由得有些心疼,你这一世的情劫,到底该是因为谁啊?
远处,大兴土木的号子声、敲击声渐近。
一座巨大的宫室,已经初见雏形。
高高的穹顶,张狂的飞檐,无一处不是气势磅礴。
“这是哪里?这么大,是你的新殿?”萧怜趴在风君楚背上问。
风君楚回眸,对她浅笑,“喜欢吗?喜欢就送你。”
“我?只是我的?”
“对啊。”
“我一个人,要这么大房子有什么用?”萧怜有些嘟嘴,难道我不是该与你住在一起的吗?
风君楚寻了块干净地方,将她小心放下,“当然有用。”他看着她一脸的不高兴,笑容反而在日光和白雪映衬下,更加耀眼缭乱,“如此一来,朕刚好没了寝殿,所以就劳烦龙妃夜夜收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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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祸国妖妃(二更)
萧怜噗嗤一声笑了,她该拿他怎么办?
明明给她建的宫殿,却偏偏要卖弄个人情,再装一番可怜。
实在是又可爱,又可恶。
“那你自己再修一座不就完了,还用求我收留?”她偏偏不应他。
“朕没钱了啊。”他微微偏着头,领口的黑裘,将他的脸衬得如同一轮明月,二十多岁的年纪,十年杀伐,多少留下了一些岁月凛冽的刀削斧凿,却愈发地浸染了男人的味道。
如今分明是厚着脸皮耍赖,却让人心扑通扑通地跳。
“谁让你将半个国库都搬出去修皇陵的!”萧怜只好随便嗔怪一声,将眼睛挪向他背后那只在建中的宫殿上。
风君楚原本满面的嬉皮笑脸顿时没了,他收了笑,也回望身后,“皇陵,远比皇宫更重要,因为人活着的时间太短,而死后,却是千年万载。”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地从萧怜身上一瞥而过,之后重新笑逐颜开,哑着嗓子靠近她,“趁朕还活着,对朕好一点,好不好?”
萧怜抬手一巴掌糊在他要凑过来的脸上,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你有多作了!
“这宫殿,叫什么名字?”
“黄金神龙台。”风君楚眼巴巴地看着她,“怎么样?朕可是想了很久的。”
“俗气!”没想到你变得这么俗气。
她越嫌弃他,他就越开心。
说明她听进去了,她在乎了。
“等到建成之后,你就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风君楚又转身蹲下,“来,朕背你回去。”
萧怜也不客气,趴在他背上,微微眯着眼,享受着雪后初晴。
忽然,风君楚脚下一个趔趄,惊得她慌忙搂紧他的脖颈。
“对,就是这样,抱的紧一些,朕才喜欢。”风君楚笑。
他又是故意的!
天啊,他到底每天要耍多少阴谋诡计来骗她的爱!
而另一头,雪婉瑜回了寝宫。
如今,她被安置在距离广和殿最近的安泰宫,其规模不亚于广和殿,而且景致更胜一筹。
人们都说帝后和睦,举案齐眉,新帝对皇后的宠爱,无处不在。
然而,只有这深宫中的人才知道,他们的皇帝,从来就没踏入过安泰宫半步。
雪婉瑜回来,由宫人服侍着去了厚重的裘皮大氅,退了棉裙,用银丝炭烘暖了手,换了皇后的常服,如水秀发只用一根乌木簪随意一挽。
她盛装出门,是知风君楚最喜雪后的晴天,既然平日里不得相见,便期盼着在御花园中能打个照面。
结果这一去,却不如不去。
身边的女官道:“娘娘,皇上赐的神像送过来了,您过目。”
雪婉瑜起身,见两个宫女小心抬着神像进来,神像上蒙着艳红的丝绒,却依然可见是两个人对面而立的轮廓。
她伸手,轻轻一抽,那垂坠的丝绒便缓缓滑落。
羊脂玉与金丝血玉共生的一块罕见硕大玉石上,雕着尺许高的两尊神像,双神相隔云海,却近在咫尺,通体莹润,若水刀工,浑然天成。
羊脂玉那一侧,一尊男神,峨冠冲天,宽袍广袖,眉眼浅浅含笑,垂眸望着对面的女神。
而那女神,就着金丝血玉的纹理,仿佛穿着一身绣着金色游龙的红衣,手中拈花一朵,一手负于腰后,微微颔首,笑意缱绻,羞涩又带着俏皮。
那分明就是萧怜!
雪婉瑜看得心惊肉跳,惊叫:“这是什么神?”
女官道:“回娘娘,这尊对面神,是现在深渊海国那边家家户户供奉的神明,男的,唤做九幽天,女的,唤做帝呤天。”
她上前一步,“听说这帝呤天,就是鲛人世代供奉的地狱魔龙所化。”
“什么帝呤天!什么魔龙!”雪婉瑜猛地挥袖,将神像推到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她又一脚踏了上去,用力地跺了又跺,踩了又踩,连碎玉深深扎入绣鞋中也未察觉,“什么天神!天神就可以横刀夺爱?天神就可以肆无忌惮?凭什么有些人生而为神!凭什么是她不是我——!”
她惨痛地坐在一地碎玉中,不准女官靠近,嘶声竭力地痛哭,“难道我付出的还不够多?难道我用全部父兄的性命偿还地还不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女官从未见过自己主子如此模样,在她印象中,雪婉瑜永远都是端庄、矜持、仪态万方的,“娘娘,快起来吧,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我伤与不伤,谁会在乎!”
“可是娘娘……”女官有些焦急,压低声音提醒,“娘娘快起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这是海皇赐的宝物,又是陛下转赐给您的,如今碎了,只怕是天大的罪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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