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的仆从做错了事,竟还摆起脸色来了!
朱嫣心底嘀嘀咕咕的,嘴上却说:“成吧!那我就不要五殿下赔我发簪了,修就修。喏,给你,我看你能修成怎样。”说罢了,便将那几截断簪递了过去。
李络从她的掌心中接过了断簪碎片。
指尖一暖,是划过了少女娇嫩的掌心。肌肤娇嫩如上好丝缎,还有几分令人贪图的温度。
朱嫣将发簪交给李络,心底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想回宝津楼去。恰在此时,杨树林外匆匆奔来一道人影。
“朱二小姐——”
那是一个身着骑装的男子,束发玉带,面目儒雅俊朗,竟是裕贵妃的小侄子,齐知扬。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杨林,笑道:“你当真在这儿!我还以为我瞧错了呢。”待脚步停了,人还没顺上几口气,他又匆忙道,“我堂妹嫌天热,临时改了主意不想上场,如今我队里多了个空缺呢。朱二小姐,你愿不愿……”
朱嫣退后数步,低声道:“齐小公子,五殿下面前,朱嫣不敢失仪。”
听得朱嫣的话,齐知扬这才察觉到密密的杨树林中竟还有旁人——也不怪他,李络坐在轮椅上,本就矮了一截。
登时间,齐知扬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耳根也微微涨红。
“见过五殿下。”齐知扬行了礼,再不好意思与朱嫣说话了。
“小公子,今日出了些变数,我恐怕也不能上场了。”朱嫣道,“若是队中缺人,小公子大可问问福昌殿下,她定然愿意。”
想起福昌公主,齐知扬立刻苦得拉长了脸。
他才不要和福昌公主组队!
“罢了,若是朱二小姐没空,我再去问问旁人。”他有些讪讪,面色颇为可惜,“快要开赛了,知扬失陪。”
待齐知扬匆匆忙忙的背影跑远了,朱嫣才松了口气——还好这里除了个李络,再没什么要紧人了。若是让福昌公主撞见这一幕,保不齐又要大发脾气。
至于李络嘛……
他要是敢乱说,她定会叫他吃点苦头。
朱嫣正这般想着,耳旁便听得李络淡淡的嗓音:“齐知扬与你,并不相配。”
朱嫣愣了下,道:“什么…什么叫不相配?”
李络瞥她一眼,嗓音愈发淡薄:“齐姓无世官,男子不辈袭。若非倚仗贵妃越椒之宠,则无今日烈火烹油之盛。你若要嫁齐知扬,既无利好于朱氏,又增是非在人前。”
一字一句,还颇有条理,简短地分析了她与齐知扬如何不适合结亲。
可…
可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嫁齐知扬了?
朱嫣心头起了阵小火,觉得这李络当真是奇奇怪怪。
齐知扬不过是和自己说了几句话,李络便打定主意,觉得齐知扬是想娶她了。这劲头怎么好似福昌公主似的,只凭着三言两语,就笃定秦元君抢了自己的人,得了齐知扬的心。
“是是是。齐知扬与我不相配。”她有些没好气,道,“嫣儿不过寻常人,家世、容貌皆无过人之处,和齐知扬配不得!五殿下说的对。”
顿一顿,她道:“时辰差不多了,嫣儿失陪。”
罢了,她便提起裙摆,沿着来时路小步跑走了。李络再定睛时,视线里便不见了她人影,只有手心里一把断簪,尚留着淡淡余温。
“殿下,小心断簪割手。”黄嬷嬷取出手帕,替他包起断簪碎片,嘀咕道,“这嫣小姐可真是不懂好人心。殿下好心指点她,怎么她反倒一副生气样子?老奴也寻思着,那齐小公子看起来与她不大相称呢!”
听黄嬷嬷这般说,李络在心底叹了口气。
“莫要口无遮拦。”他道。
他是主,朱嫣是臣,而黄嬷嬷是仆。
他可与朱嫣说的话,黄嬷嬷却不可说。若不然,便是惹麻烦了。
“哎!”黄嬷嬷连忙轻轻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子,“瞧奴婢蠢笨的,又乱说话了。”
李络并不恼怒于黄嬷嬷的多嘴。
他知道,嬷嬷上了年纪,恐怕很难再改掉自己粗心大意的性子了。多亏她是在长定宫伺候,若是换了别的主子,恐怕她熬不到这么大的年岁。
黄嬷嬷包好了断簪,交还到李络手上;又取出了盛着汤药的小罐子,呵气吹散涩味。
她前脚刚允诺了李络再不多嘴,可眼下这会儿,又把刚刚说的话忘了,乐呵呵道:“殿下,那嫣小姐从来眼高于顶,也不知道最后会瞧上哪家的公子哥儿?怕是挑遍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她欢喜的来。”
李络接过药罐,垂眸不答。
他知道,朱嫣想嫁的人是大皇子李淳。
可他却觉得那李淳和齐知扬一样,都配不上她。褪去了陛下嫡长子的光辉之后,李淳的才能与性子都极为平平无奇,直如尘世里每个庸碌之人一般。
至于到底怎样的人,才能配的上她——
恍惚间,李络想起方才那片烂烂春光里,身着雪青色骑装的少女挑着远山云岫似的眉,神色娇灵地看着他。明明神色是赌气,是在恼,可那双眼里却有笑,像是瞧见庭前的花开了。
这样的人,需要怎样的男子相配?
兴许……
兴许只有坐拥天下者、愿为她兴建黄金楼,白玉台,摘星阙,蓬莱宫之人,方才够格。
作者有话要说: 打击情敌要趁早
第19章 凝霜
朱嫣回到宝津楼时,草场上的马球赛恰好开场。各色绣旗于风中猎猎,骏马香骢扬尾踢踏。身着飒爽骑装的贵女公子们,脚蹬长靴、手持球杖,自一片绿茵上倏忽散开。
人群之中,福昌公主的一袭红衣最为耀眼。她贪玩,本就擅骑马射猎,功夫比男儿都不输。此刻扬起球杖来,身姿利落巧捷,如飞燕一般,叫人险些看花了眼。
但听“嚓嚓”一声响,福昌的长杖一翻,便有一颗元宝大小的带铃金球飞进了网囊之中。宝津楼上的看客们,登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福昌殿下的球技当真是厉害极了。”几名年轻贵女凑在栏边,以薄扇掩面,嬉笑说道,“你瞧另一队的四殿下,连金球的边儿都沾不上呢!”
果不其然,四公主骑着马,横冲直撞的,却根本摸不到那金球,整个人就像是孤零零打转的叶子似的。
“可福昌殿下的球技再厉害,又怎抵的过男子?”又一人说道。
便如应证她的话似的,那齐家小公子齐知扬鸣鞭纵辔,一记挑杆,于百步内击出一球,竟然也中了。一连数次如此,他都自福昌公主杖下吃分,气得福昌拽紧缰绳,乱挥了好一阵球杖。
贵女们见状,嬉笑起来:“瞧!那齐小公子,不仅文采非凡,球技也高超。凝霜,听闻你的父亲有意将你嫁予他,你不如趁现在多看几眼?”
那被呼作“凝霜”的女子,着一袭柳黄衣裙,面容幽静端丽,眉目间满是文气书意。听闻闺中友人问询,她素雅一笑,道:“无影的事儿,何必较真。”
友人发出了轻嘘之声,揶揄道:“齐知扬已算是京中一顶一的翩翩佳公子,你若连他都看不上,还能嫁谁?”
罗凝霜笑而不答,只淡淡摇头。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姜黄衣裙的女官低头行来,向着几位贵女行礼,笑道:“诸位小姐安。”
贵女们认出这女官乃是朱皇后身旁的谨姑姑,顿时收敛起嘻嘻哈哈的态度来。
谨姑姑虽是宫人,但皇后身旁的女官,可比寻常人要体面些。在她面前,放肆不得。
“谨姑姑好。不知有何相嘱?”罗凝霜轻摇团扇,问道。
“叨扰诸位小姐闲谈了。皇后娘娘想请罗大小姐借步一叙。”谨姑姑笑道。
“皇后娘娘?”罗凝霜唇角淡然扬起,平素幽静的眸中有一丝喜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诸位贵女听闻皇后传罗凝霜觐见,纷纷流露出羡妒之意。想这罗凝霜与她们本是一般友人,如今却独有她可以去见皇后,兴许还要与大殿下说上一二句话,这又叫旁人如何不妒?
当是时,便有小心眼的贵女低声埋汰起来。
“便是得了皇后娘娘召见又如何?也不一定是为了大殿下的婚事呢。谁不知道,朱家的二小姐与大殿下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又是冠绝京城的长相,才学品貌都好。除了她,谁配做大皇子妃?”
这话酸溜溜的,满是不甘之情。罗凝霜听了,笑容微微一滞。
她没多嘴,安静跟着谨姑姑去到了宝津楼的高处。一帘金丝红纱之后,朱皇后倚在凤椅上,两名宫女手持孔雀羽扇,正轻轻扇着细风。
“凝霜见过皇后娘娘。”罗凝霜屈膝行礼。
“好孩子,起来吧。”朱皇后笑意盈盈的,抬手虚扶一把,“阿谨,给罗大小姐掌座。”
待罗凝霜恭敬地坐下了,这才敢扫一眼四周。
大殿下李淳正坐在她斜对侧,想来,他定是在仔细地看着她的容貌,打量她的姿态;而朱嫣则垂首站在皇后身侧,替皇后锤着肩。姿态熟稔从容,想来她平素就极得皇后的信赖。
想起方才闺中密友的话,罗凝霜的思绪一凛。
若是日后嫁予大皇子,这朱嫣恐怕是个大患。
“罗大小姐,本宫与你母亲也算是闺中旧识。近来虽走动得少了,但交情到底还是有的。”朱皇后雍容道,“宫中清寂,你若是有空,不如常来走动走动。”
罗凝霜端庄道:“若是娘娘不嫌叨扰,凝霜愿入宫相伴。”
朱后点头,又笑道:“你若是常来岐阳宫,应当会时时见着吾儿李淳。与其日后麻烦,不如今日先认识了。淳儿,与罗大小姐打声招呼,问问人家,可有什么欢喜的,嫌厌的。”
李淳闻言,面色略有微红。
母后这话如此直接,几乎是已暗示了会将这罗凝霜定为他的妻室。
这罗凝说虽容貌远不如嫣表妹,但也算出众了。以她为妻,不算没了脸面。
“罗大小姐安。”李淳有些局促,试探问道,“不知…你可喜欢蹴鞠和骑猎?”
这都是李淳喜欢的。
他与福昌公主一样,都精通马上的玩意儿。马球、打猎都不在话下。朱嫣自小跟着福昌一起长大,也擅这些。李淳从前便最爱瞧朱嫣自马上下来时,撩着耳鬓碎发的娇俏模样。
他娶妻时,多少也想娶个爱好相投的。
罗凝霜却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道:“我罗氏家训,女子以静为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方为有德。因此,马术、骑射这些,凝霜都不曾碰过。”
李淳有些失望。
——这罗家女,是不是有些太沉闷无趣了?
他蹙起了眉,对朱皇后道:“母后,这些嫣儿可都是会的。”
不满之意,已在言中。
朱皇后没想到,李淳竟会当着罗凝霜的面这样说,不由轻轻训斥道:“不得无礼。罗大小姐娴静端庄,令人嘉许。”
李淳却已经不大想提娶她为妃的事了,只敷衍地点头。
罗凝霜见李淳模样至此,心底顿生一片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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