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 宫人们众说纷纭, 说法不一。有说关雎宫里头起出了个失踪许久的小宫女儿尸身的,有说二殿下的屋子里头翻出了厌胜人偶的, 有说二殿下谋害五殿下证据确凿的……种种传闻, 不可细说。
但此事事关皇家脸面,依照陛下的性子,是绝不会将其公之于众的。众人只知皇帝将副都御使、五殿下与关雎宫的裕贵妃都召去了御书房, 几人闷在里头近两个时辰,最后御书房门一敞, 便是一副言笑晏晏、和乐融融的模样了。
其后, 便是二殿下被打发出京的处置派了下来。
大抵是证据确凿, 二殿下连辩都没多辩,贵妃的母家齐氏一族也一道失了声儿, 没一个人敢在朝上多提此事。料想此后, 宫中便会少一位皇子的身影了。
二殿下一倒, 那太子的人选便愈少了, 不过是在大殿下李淳与五殿下李络之中二择其一。朝臣们心底都清明的很——十有八/九,这太子便是由五殿下来坐了,因此几是一边儿地倒向了五殿下李络;但凡在前朝说话做事,都处处都向着李络,令李淳很是束手束脚。
像是嫌李络的风头不够盛,皇帝又派人上了章德门, 为李络颁了婚旨,许的便是朱家的嫡女,右司朱敬观的女儿朱嫣。这道赐亲的旨意一公布,别说是宫中了,便是京中百姓也凑头攒脑地挤过来,想要打听打听其中关节。
比起宫内皇子相争,百姓们更喜听哪家的名门闺秀是个口若幽兰的美女。若这美女艳史不断,那便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朱嫣素来都有美貌之名,又是常常待在宫中的,自然成了百姓津津乐道之谈。更有文人书客,开始拿着她的名号大作文章,专写连朱嫣自个儿都不知道的小道谈消,字字句句,专用抓人眼球的春秋文笔来写。
“朱氏乃广足美人,足阔六寸,五皇子络喜好广足,见之惊为天人,于上前长跪六日六夜不起,终究抱得美人归……”
当朱嫣看到坊间的逸谈之时,差点没把眼睛都惊掉了。
“小姐,足阔…六寸?”琴儿正熏着隔日穿的衣裳,听朱嫣趴在床上念坊间的杂谈,不由露出复杂的表情,“那还是人的脚吗?哪有这么阔的脚呀!”
朱嫣眼皮跳个不停,她强忍着把手中的杂谈书揉成一团的冲动,又翻过一页,只见上头写着“朱氏与五皇子络密会于芙蓉湖畔,月色相照,朱氏女竟背生长尾六条,头变云鬟,自泣乃是山魑野魅,修炼八载化为人形……??哈?”
怎么她连人都不是了?
朱嫣正趴在床上看的起劲,外头忽然传来扣扣的敲门声,瓯姑姑在门外道:“嫣小姐午憩起身了么?太后娘娘想凑局牌,请您上桌呢。”
“这就来了!”朱嫣连忙下了床,脚踩进鞋履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推门而出。太后几个已经在堂屋里支起了牌桌,瓯姑姑上了垫胃的茶水果盏,用朱盘盛着送到太后身边的小圆桌上。太后喜食用羊奶皮卷米糕做的饽饽,这种饽饽的皮馅子上多洒白香芝麻,绵软酥口,叫朱嫣偶尔也很馋。
“朱家的丫头来了?坐下吧。”老太后翻起眼皮,将手上的数珠摘下来,“前两日皇帝给你与络儿颁了赐婚的旨意,你如今也是正正经经要嫁给皇子的人了。平日里没事儿的,离你那姑母远点儿,别学坏了,明白了?”
朱嫣垂头道:“嫣儿明白。”
太后和皇后姑母不大对盘,这她还是知道的。她来了延康宫,那可不得和皇后划清关系了?
老太后见她应得乖巧,心底也满意了。这丫头若是能老老实实些孝敬她们这些长辈,别终日里搅风搅雨,那就足够了。就算都是朱家出来的女人,可听话的和不听话的,那还是不一样的。
“好了,别拘谨,哀家今日也只是叫你来打牌罢了。”太后笑眯眯地,开始在面前垒牌塔,“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手气不好,还是当真不通牌技,回回都落得垫底,真是没劲透了。有空没空的,还是得多多钻研些!”
朱嫣讪讪点头,心道:她哪有空像老太太们一样成天打牌呀……
静太妃一边摸牌,一边笑起来:“太后姐姐,你别把这小姑娘吓坏了,以为咱几个老姐妹都是欺负人的主儿呢。”
“欺负人?谁敢欺负这丫头呀?”舒太嫔圆滚的脸上一抖,表情很是揶揄,“五殿下如今多少顺风顺水?这丫头是要做五皇子妃的人,谁欺负谁还说不准呢!”
已进了京里寒天的时节,屋内点起了小火炉,银丝炭焚起些许暖意,将屋里烘出一片春日般的和煦。桌上马吊牌哗啦啦地搓响,太后、太妃们正说着话,忽见得锦帘一撩,一名老宫女跨门槛进来,附耳到太后身旁低声说起了话。
太后一边摸牌,一边眯着眼儿听,稀疏的眉毛慢慢地挑起。“皇后如今安静了些,便轮到成妃出来出风头了?”说罢了,啪的一声扣下一张八万贯,手劲好不麻利。
“成妃呀?怎么啦?”静太妃显然不大熟悉这个名字,“是甘泉宫的主位罢?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如今做什么去了?”
太后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些委屈咱们这的朱家丫头了。”
朱嫣忽然被点名,一脸惑色地抬起头:“太后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成妃在宫里办了宴会,邀了五六个京中的贵女来吃茶赏兰,后脚又把络儿叫去了,说是有事相商。”太后说罢,嗤笑一声,“这么点把戏,谁看不透呢!不就是眼看着络儿发达了,想把娘家闺女也嫁给他做侧室么?”
腾的一声,太后对面的朱嫣直直地站起来,差点没把矮墩掀翻了。但一旦察觉到三个老太太齐刷刷都看向了自己,朱嫣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笑说:“太后娘娘的茶盏空了,嫣儿这就给您添一杯。”
说罢,很主动地去接瓯姑姑手里的茶壶,给太后满上了。
茶水发出簌簌轻响,漫上了青瓷杯壁。“朱家丫头,你倒是一点都不急啊。”太后看着好笑,挑眉道,“络儿现在兴许和四五个名门贵女面对面地坐着呢,你能安心?”
朱嫣翩然一笑,道:“侧室不侧室的,嫣儿哪里有权置喙呢?不过全听凭五殿下与陛下的心意罢了。再说了,甘泉宫的事儿,哪有太后娘娘重要?”
太后听罢,被一通马屁拍的舒舒服服,暗觉得朱嫣比她的姑母要听话多了。便是冲着这份爽利,也得帮着朱嫣出去抖抖威风。
太后端起茶水抿一口,冷热恰好,茶香氤氲。她道:“你当真不想去甘泉宫瞧一眼?”
朱嫣摇头,笑说:“还是伺候太后娘娘更重要。”
老太后轻蔑一笑,道:“那不成,便是你不想去甘泉宫,哀家还想去呢。从前是嫌皇后烦耳朵,哀家才待在延康宫里不出去的。如今皇后闭嘴不多事儿了,哀家还不能出去瞧瞧了?走,咱几个去甘泉宫凑凑热闹。”
朱嫣闻此,大吃一惊。这老太后看似成日念佛打牌,但肯定是个不太好惹的。人到了甘泉宫里,岂非又是一场无声的硝烟?
“太后娘娘,您…当真要去啊?”朱嫣试探道,“今儿天冷了,还不如待在屋子里烤火暖和呢。”
“没出息!”老太后很埋汰的样子,“瞧瞧你那畏缩的样子,怎么半点没你姑母的气魄啊!”
听闻这话,朱嫣心里叫苦不迭:您不是嫌弃皇后姑母么,怎么还指望她向皇后姑母看齐呢?
“走吧。”太后连牌都不想打了,兴致勃勃地起了身,叫瓯姑姑取来了应季的斗篷,带着朱嫣便跨出了门槛,“咱们去甘泉宫凑凑热闹,瞧瞧那群姑娘与络儿在做什么呢。”
朱嫣还想再劝,可看太后这副雄赳赳的气势,又不敢把话说出口了。她会看人面色,知道扰人兴致多半是不得好的,只得苦着脸顺服了太后的话,陪着太后出了延康宫。
成妃的甘泉宫与延康宫离的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道还得过三扇角门。太后的銮舆一路上平稳地过了宫巷,沿路的宫人俱背身蹲膝行礼,朱嫣和瓯姑姑一道走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和成妃有过节,这才特意来掺和一脚?
人到了甘泉宫前,便听闻里头有丝弦燕燕之响,很是热闹的样子。太后拢了拢披风,瞥见一旁的朱嫣面色复杂,毫无气势,顿时深感不满。
“朱家丫头,你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和条落水狗似的!”太后板正了面孔,教训道,“你不是常待在福昌身旁吗?福昌平日什么样,你就摆出什么样了!你可是络儿将来的正室,岂能叫里头那群来路不明的压了下风?”
朱嫣:……
太后有命,她不得不从,当下便扬起头,阔了胸,露出一副傲然轻蔑的面色来,颇有福昌公主的风采。太后见状,这才满意道:“行,就这样,你别松了气,一直挂着这副面色给成妃看,知道了吗?走,咱们进去。”
朱嫣:……
第77章 甘泉
甘泉宫内, 正是一派丝弦婉转的景象。成妃在堂里摆了宴桌,左右排开七八张锦凳, 当中众星拱月置着一盆兰草。这兰草经冬不零, 入秋则愈绿且茂,如今便被成妃拿了出来, 当做宴客的由头。
厅堂两头, 一溜排开四五个姑娘,俱是如花的年纪,娇滴滴、粉莹莹, 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此时此刻, 这群待嫁的闺中女儿, 正争着与成妃说好话。
“成妃娘娘, 灵云先时与您说过的白玉养颜膏,一年才得一斛。母亲叫我全都拿来宫中, 献给娘娘您呢。”
“成妃娘娘, 去岁柔儿与姐姐入宫小住时, 曾与您一道赏枫。也不知何时能再与您旧景同游呢?”
一群姑娘, 你一句我一句,说话说得好不热闹。只是成妃身旁空出的座位,始终没等到它本该所属的主人前来,终究让姑娘们有些落寞。
——明明成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五殿下了,怎么过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五殿下来呢?
坐在末首的姑娘, 忍不住理了理鬓发,颇为期待地向着宫门翘首以待地张望起来。这一瞥,她便察觉到门外有宫女太监停下銮舆的背影,她顿时心中一喜。
莫非,是五殿下来了?
可这份欢喜还未持续片刻,宫女的通传声便打破了她的念想。
“太后娘娘驾到——”
不是五殿下,而是太后娘娘。
门外的姑姑这般一唱,原本正坐在首位言笑晏晏的成妃,表情倏忽便一变。
太后?
太后娘娘怎么来了?
太后多年不曾出过延康宫,插手这后宫中的事情了。如今怎么忽然来了甘泉宫?
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成妃不敢怠慢,连忙带头起了身低头行礼:“见过太后娘娘。”成妃一起,她身后的一群姑娘自然也不敢坐,紧着慢着也都乌压压起来蹲福了:“太后娘娘金安。”
成妃低身蹲了好一阵子,脚有些酸软了,都不曾听见太后叫起,心里简直是纳闷坏了。等她终于有些立不住了,方听见太后道:“起来吧。哀家听闻你这儿热闹,便想带着身旁的丫头来瞧瞧。嫣儿,你也坐吧。”
成妃听见“嫣儿”这个称谓,心底咯噔一声响,当时便抬起头来看,果见得朱嫣正跟在太后身旁,顿时心底倍感不妙。
——朱嫣可是陛下亲自定给五殿下未过门的正妃。她如今跑来自个儿宫里了,能为的是什么事?左不过想坏了自家姑娘们与五殿下的姻缘罢了。
成妃心底有些暗恼朱嫣与太后来的不是时候,但面子上可不敢摆出来,只是下了座,将首位让给了老太后,又在一旁恭敬奉茶道:“太后娘娘许久未曾来甘泉宫了,妾身如今瞧见您凤体安康,心底高兴的很呢。朱二小姐亦是,这头请坐吧。”
位置统共就那么几个,朱嫣坐下了,少不得得另一些原本有座的姑娘起身。这末尾的少女便倒了霉,只能恨恨咬着唇,和宫女儿似地在旁陪站着了。
朱嫣落了座,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她本就生的出众,人这么一笑,更是如芍兰似的美,叫在座的千金小姐们都有些羞惭了。
坐在成妃身旁的少女,是成妃自家的侄女儿,姓狄,闺名唤作灵云,瓜子脸蛋,水氲似的眉目,着一袭海棠红撒花长罗裙,质如春花似的,也是少女之中容貌最姣好者。她从来最亲近成妃,也历来常于宫中走动的。此刻见朱嫣来时气派大,她心底不由便有些不服。
这朱家的阿嫣,虽是定下了的五皇子妃,可五殿下到底喜不喜爱她,也根本没个数儿。她狄家的门楣在京中虽不算顶顶尖,却也是出众的。若五殿下当真来了,指不准更欢喜谁呢。
狄灵云忍着翻眼皮的冲动,低头撇着嘴看面前的杯盏。
她这头心底正不服着,耳旁却忽听得朱嫣问道:“这位是狄家的三小姐吧?前时你姐姐的及笄宴上,咱们好像还说过一回话呢。”
狄灵云闻言,正想答一句“不大记得了”,耳旁却又听得一道慢悠悠的嗓音:“问你话,你也不站起来答,懂不懂规矩?”竟是老太后在一旁懒懒散散地开了声。
太后可比朱嫣要可怕多了,狄灵云心头一跳,急急忙忙站起来回话:“朱二小姐,灵云已不大记得了。可是你记错了?”
“哦?”朱嫣挑了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狄三姑娘的父亲是京中四品的行走,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狄灵云闻言,面庞陡然泛起菜色。这朱嫣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狄家有那么多高官重臣,怎么偏偏只说她那个混的不如意的父亲?
狄灵云勉强笑了笑,道:“是呀,确实是四品的行走。不过为民求福祉之人,从不在意这些权势高低,灵云都已习惯了。”
她刚说罢,便听得下首有人在笑。狄灵云低头望去,竟是本家同宗的堂妹狄月婉正掩着嘴小声地笑着,这让狄灵云好不恼火。
笑什么!不就是父亲的官位低了些么?又有什么差的!
狄灵云回罢了话,刚想坐下,就听闻老太后拉长了声音,道:“谁准你坐下了?坐没坐样,站没站姿,也不知道家中是如何教的。你便一直站着,练练仪态罢。”
太后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狄灵云额上却是涔涔汗下。自个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直站着,岂非丢人丢的要死?且太后亲口说自己仪态不端,若要传出去了,那更是叫人看笑话了!
可太后这么说,狄灵云不敢违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老实站着了。
她这么一站起来,下首的堂妹狄月婉好似眼底眉梢里笑意更甚了,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令狄灵云好不气恼。
狄月婉在家中素来与狄灵云这位堂姐不大对付。两人这回来甘泉宫,都是抱着与五殿下说上话的心愿来的,自然是彼此不服,看不顺眼。如今一个在太后那吃了憋,另一个自然心头高兴得紧,甚至盼着太后再施些重的。
“这位穿桃浦色衣裙的小姐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姑娘?”狄月婉正在心底暗笑着,冷不防听到朱嫣问起了自己。她连忙抬头,却见得朱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个儿,眼底如有轻蔑的冷光。
这般的眼神,狄月婉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岐阳宫的福昌殿下。那是半年前入宫时她不小心在宫道上与福昌迎面遇了个正着,因不识福昌的身份,叫福昌公主狠狠地把她发作了一顿。
如今一看朱嫣这笑意,狄月婉顷刻便回忆起被福昌殿下羞辱的不妙回忆来,心底便有些难堪。
她起了身回话道:“我双名月婉,父亲乃是御前的翰墨专使,与朱二小姐您的兄长也有些交情。说来,朱家夫人与我的母亲也是沾些亲故的,咱们指不准也有些渊缘呢。”
狄月婉一番话说罢,心底已略略有些得意了。堂姐狄灵云的父亲官位低,这便是她最大的丢人之处;可自己则不然,与朱嫣沾亲带故的,总不能被她看低了去吧?
果然,朱嫣淡淡地颔首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月婉小姐。”
一听她这么说,狄月婉便悠然放高了身段,与朱嫣如友朋似地说起话来:“朱二小姐,既然父兄相熟,咱们便也是知根知底的好姊妹了。改日里,不如一道趁着秋冬好风光,去赏赏雪,看看梅罢?”
狄月婉这么说罢,心底便觉得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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