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一整天的晴日到了午后,洒下的温暖阳光已经化开了陈年积雪,坚硬的雪壳在反复冰冻又消融中,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雪白中隐约透露出地表枯黄耷拉的草地。
吱呀一声,秋千上锈迹斑斑的铁链被绷得笔直,几块木板钉合而成的秋千飞上天空。随着一次次的加速,座位几乎摆到了栏杆顶部的高度,和柱子形成完美的九十度角。林稷扎成马尾的黑发在空中飞扬,在午后的阳光下像跳跃的美丽火焰。
但林稷并不轻松愉快。安定下来后,她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这一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她被卷入这次圣杯争夺战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她却对此毫无头绪。
林稷想起当时离家前往南学前父母的担忧,以及风禾对她的特异照料,还有刚开学时隐隐约约的窥视感......这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团不知深浅的黑雾之中,朦朦胧胧,诡异至极。
“林——”一声稚嫩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林稷低头,看见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六七岁大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背后追着浅棕色卷发的,十三四岁的男孩。
“都跟你讲了不要麻烦林。”奥利弗一把捞住小女孩,恶狠狠地说道。然而小女孩并不老实,小手拼命地推搡着奥利弗的鼻子和脸蛋,奥利弗被弄得龇牙咧嘴,五官变形。
“我不要你!我要林给我变魔术!”
林稷眼见小女孩还想冲到秋千这边,连忙松手蹬腿,从高高的秋千上跳了下来,轻巧无声地落在雪地上,随后立即拉住铁链停下了秋千。
这时奥利弗才带着小女孩走过来,嘴里一边嘟囔抱怨:“这也太危险了吧。”
“格蕾丝,在我荡秋千的时候不要靠的太近,不然会伤到你的。”林稷摸了摸小女孩柔顺细滑的金发笑道,“今晚睡前给你们变魔术好不好?”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突然狡黠道:“那还要加一个你上次没讲完的那个故事。”
林稷失笑着答应了小女孩,转头向奥利弗说道:“科林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奥利弗摇了摇头,随后从外衣口袋中掏出了一颗水果味棒棒糖,塞到小女孩手里,让她全心全意而专注地舔着。
他凑到了林稷耳边,将掌心揣着的另外一个小物件隐蔽地放入林稷手中,轻声说道:“林,这个东西是从你上衣背后的衣领中摸出来的。”
林稷用指尖捻了捻,感觉坚硬且充满韧性,张开手掌一看,是一粒纽扣大小的金属薄片,外表是十分不起眼的灰黑色,看起来就像定位器!
林稷太阳穴猛地一跳,瞬间想通了,为什么在发生激战的那个夜晚,明明她已经甩开了那几名牧师,躲在了仓库里,还是被径直地找到。
林稷估计她在化丁顿路上,拿着圣杯与那两名牧师打斗的过程时,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定位器。
林稷背后霎时冒出了一层冷汗。看着掌心完整如新的定位器,她明白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不过已经过了五六天,圣济会居然还没有派任何人员过来抓捕她,仿佛这枚定位器已经失效,或者被忽视了。林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实在想不通。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她也要改变计划了。
被圣杯诡异攻击,而异变后的记忆早已全部恢复,因此在完全清醒后的最初三天里,她沉默不言,如同自闭。她实在无法想象,已经有如此多条人命丧于自己手上,虽然那些修行之人本身下的,也全部是死手,对待起她来更毫不客气,但终究是......
林稷仿佛突然明白了姜玟为何要退出灵界,选择当一名普通人。
这个世界在绚烂强大的灵力和灵技背后,依旧如同凡界一样,遵循着血淋淋的残酷法则,没有丝毫区别,反而更加尖锐沉重。
站在旁边的奥利弗眼见林稷有些失神,拍了拍她,“在想什么呢?”
林稷方转头看向奥利弗,说道:“那我原来的衣服呢?在哪里?”
奥利弗说道:“哦,莎莉夫人把它处理掉了。我趁着莎莉夫人不注意,将这颗玩意儿从你的衣服上摘下来的,我当时差点没发现它,而且它可牢固了,粘得死死的。”
奥利弗眼看着林稷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感到有些不对劲,“怎么啦?你——不会是想把那套衣服拿回来吧?”
林稷点点头,在M国的经历最起码让她学会了一件事:必须完美处理掉自己的一切痕迹。
奥利弗也不疑,直接带着林稷,来到了孤儿院后门外的小型垃圾回收点,指着足足有一人高的垃圾山道:“喏,你的衣服估计就在这里面,你确定你真的要找回来?”
林稷不回答他,直接卷起手臂上的羊绒毛衣,弯下腰,开始拨拉起那一袋袋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
垃圾山看着巨大骇人,却并不恶心,塑料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弃布料和衣物。这是分类好的垃圾,已经堆了半个月,两天后就会被垃圾车统一运走清空。
不一会儿,林稷就从最外围的一个垃圾袋中翻出了她的衣物。胸口和腹部两处是撕裂的破洞,外围的大团血渍已经干涸,变得暗沉发黑,却在白衣上显得更加恐怖。很明显,莎莉夫人并没有清洗这件衣服再让林稷重穿的打算。
奥利弗即使今天上午刚刚仔细检查过这件上衣,看到遗留的痕迹后仍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啊?”奥利弗感叹道,更像是自言自语,不求从林稷口中得知答案。他已经尝试过了无数次,但还是依旧撬不出任何真相,便只能放弃。
林稷没有理会奥利弗的感慨,一边仔细地将衣物折叠成一小团,一边说道:“你有打火机,或者火柴之类的东西吗?我需要用一下。”
“怎么?”奥利弗张大了嘴巴,“你不会是想要烧掉它吧!”他眼见林稷朝她郑重地点头,变得有些结巴:“这这这对环境很不好的。而且打火机是禁品,只有科林才有。”
“奥利弗,我需要你帮助我。”林稷转过身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尘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有一群人要追杀我,但我侥幸逃了出来。如果不把这件衣服完全烧掉的话我就有可能被找到。”
“啊——”奥利弗惊叹道,这经历听起来就像是小说童话里的情节一样,刺激又惊险。一股微弱的揪心和心疼缓缓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看着那两团已经被折叠起来,却依旧显得狰狞的血渍,奥利弗甚至无法想象林稷经历了什么。
于是一向乖巧的奥利弗再次为了林稷,破天荒地去科林的起居室偷出了一支打火机来,林稷拉着奥利弗躲在孤儿院内的一处角落,看着那见证过一切的衣服在嘶嘶的火舌吞吐下,缓缓化为焦黑的灰烬。
“住手!你在干什么!”一道尖叫传来,奥利弗回头一看,见教辅丽莎冲上前来,猛地打掉林稷手中提着的衣服,矮跟皮鞋在地板上连跺几下,将所有火焰都扑灭。她拼命地用手扇着鼻子前的空气,却依旧除去不了那股浓烈的蛋白质焦味。
“你又来捣鬼!”丽莎叫道,“烧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难闻!”
林稷站在原地,任由丽莎训斥自己,隐秘地朝丽莎身后的奥利弗摊了摊手——谁叫她的练功服是真丝的呢?
“我这次非得把你告到院长女士那里!”
丽莎很快就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奥利弗,林稷看着一步三回头的奥利弗,朝他隐蔽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任由丽莎将自己的手腕掐得发红,大步地往院长办公室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