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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化二年冬。
    外头冰天雪地,慈宁宫内温暖如春,只是里头的气氛却并不算是融洽。
    “娘娘,之前我与你商量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老太太问的有些急切,宋太后抚猫的动作就略顿了下。只片刻,便笑回道:“老太太急什么,毕竟是大哥的婚姻大事,少不得要好生的挑选一番。”
    “还挑什么?只要是世家大户的正经女子便可。”老太太拧眉,似有狐疑:“早几个月就让娘娘给相看了,这会说是还在相看挑选,莫不是娘娘在敷衍我吧?”
    “哎哟老太太,我就是敷衍哪个,又岂敢敷衍您老人家呐?”宋太后嗔道:“还不是大哥,我实不敢轻易做他的主。”
    老太太气道:“你怕甚?你是太后娘娘,下懿旨令他娶亲,他还敢抗旨不成?”
    宋太后仍面有难色。老太太就气呼呼的离开。
    老太太离开后,宋太后就垂了眼,兀自抚逗着猫儿。
    近两年的时间了,长了眼的哪个还没看清,她大哥看的他府上那女人,简直比眼珠子还精细。
    刚开始的时候也怪她糊涂,听了老太太的牢骚抱怨后,就派人出宫想将其请进宫来教教规矩。可没成想,人没请的进来不说,还让她大哥将她派出的宫人好生训斥了一番,当真是落了她个没脸。
    再一次就是她试探娶亲之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之后她便明悟了,那女人便是她大哥的禁忌了。
    宋太后抬眼朝一旁的沉香面上打量了番,然后摇头自嘲一笑。亏她还以为大哥对那王凤鸾念念不忘,特意寻了个相似的来,没成想让大哥心心念念的,却是那个丫头。
    收了目光,她继续垂眸抚猫。
    是那丫头也好。她兀自沉思。
    近两年来,宫中有名的妇科圣手隔三差五的去那护国公府诊脉,为的什么,她清楚的很。可偏偏这么久了,那厢却半点动静都没。
    说来这也得亏了老太太昔年的明智。
    提起老太太……宋太后目光一沉。
    她如何不知老太太想要长房嫡子。
    大哥已权倾朝野,宋家也风光无限,难道还不足够?
    猫儿被揪痛的嗷了一声,回头挠了她手背一下,就趁机从她膝上跳下。
    宋太后怒目,抬脚狠踢过去,骂道:“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下朝之后,圣上刚走,宋毅就从座上起身,抬步朝殿外目不斜视而去。
    直待见那宋国舅消失在视线中,跪迎的百官方敢起身,然后按次序出了金銮殿。
    众臣工皆习以为常。
    近年来宋国舅权威日重,自打圣上登基起,就以摄政辅臣自居,不跪不拜,赐座面南,颇有唯我独尊之势。
    朝政方面,他先设内阁干涉政务,后又设军机处夺了内阁职掌,自此军政大权均在其掌控之下。而对外他则施仁政,省刑罚,薄税敛,惠万民,使得如今天下人只知宋国舅,不知圣上。
    朝臣们心里皆有思量,可哪个也不敢拿到明面来说。宋国舅野心勃勃,将来如何实不好说。
    见那宋国舅已快步走的没影了,众臣工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时不时抬头望望那人消失的地方,然后互相看看,打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个是十五,宋国舅这般行色匆匆,是因又到了要去皇觉寺烧香拜佛的日子了。
    每月逢初一、十五,那宋国舅就要雷打不动的去那佛寺,拜送子观音。
    说来也不怪那宋国舅心急,现今,只怕更急着想让宋国舅有子嗣的便是那些依附他的党羽臣工们。
    他们仰仗着宋国舅得以获此权势,所以就更希望他们所效忠之人能够长长久久,子嗣绵延,毕竟他们身后皆站着偌大的家族,要的不是一时的光景,而是世代的昌盛。
    偏那护国公府后院那位迟迟不见动静,又偏那宋国舅着了魔似的一心守着她人,也不肯娶亲,听说竟是连其他女人也是碰都不愿碰下。简直是令人纳了闷了。
    甚至为了她能够生养,还特意去那皇觉寺给里头送子观音给重塑了金身,听说还将那金身塑的生生比其他的佛像高了半丈有余,使得寺里主持跟一干长老,敢怒而不敢言。
    苏倾看了递到跟前的药,抬手推了出去:“不必喝了。”
    主事婆子端着药,不知所措。
    宋毅立在一侧,气场强大又暗沉:“喝了。”
    苏倾弯身放下挽着的裤腿,只道:“若是说给我调理小日子用的,那就不必了,我已然全好了。”
    说着就抬手从那铜钩上放了床帐,转身入了床榻。
    宋毅挥手,令那管事婆子且先下去。
    他拉开床帐在床沿上坐下,看向床榻里侧那拥衾倚枕的人。
    “爷近来多有烦忧,你如何就不能顺着爷一些?”
    苏倾未看向他,目光却朝外侧过,隔着红纱帐望着高几上燃着的那对龙凤双烛。
    自打她入住这里起,每夜里,这高几上必会点上一对龙凤双烛,一直燃至天明。
    “大人的烦忧皆是自扰,旁人是解决不了的。”
    她如何不知他烦恼的什么。无论是从市井中听说的,还是她亲眼看到的,无不彰示着这个男人的野心勃勃。
    将来他会如何不好说,可就单说如今,他一权臣权臣若无子嗣,那必定会导致人心不稳,于他所走之路而言,将是极大不稳定因素。
    只怕如今不仅是老太太催他,那些朝臣们,只怕也会明里暗里多有催促。
    宋毅眯眼盯她:“你若能听话的延医问药,不推三阻四而是能乖乖配合吃药,爷至于这般烦忧?”
    苏倾终于将目光从那龙凤双烛上收回,看向他道:“大人,我还是想要劝你一句,莫再将希望寄托于我身。”吃了近两年的药了,她也不知他哪来的信心,为何就不能死心。
    宋毅最听不得这话,旁人若说那简直就是触他霉头,谁提谁找死。可若是她,却也只能生受着将怒意忍下。
    却到底没了好脸色,他微沉着脸,道:“苏倾,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信不信爷……”
    “大人。”苏倾打断他,看着他道:“你娶妻罢。”
    宋毅定定看了她一会,摔门而出。
    护国公府后罩楼前边是一排倒座房,驻着护卫的府兵。再前边有一正殿,拨给了老太太居住。左边是侧殿,则是拨给了二房。
    宋轩因进京述职便留在京城,待年后开春再回苏州府。
    他进屋时,田氏正挺着肚子在绣花,旁边的慧姐在旁专注的看着。
    “爹。”慧姐起身唤了声。
    宋轩点头应了,随即又吩咐旁边的婆子:“先将慧姐带下去吧。”
    那婆子赶忙应下,弯腰领着慧姐去了隔壁耳房。
    田氏扶着肚子想要起身,宋轩上前按过她肩,笑道:“你坐着莫动,仔细伤了腹中孩儿。”
    田氏嗔道:“哪就那般娇贵。”
    “夫人,我有话要与你说。”
    田氏听他语气颇为郑重,不免发问:“何事?”
    宋轩的目光划向她的腹部,而后看她:“大哥说,二房已有明哥为继,所以若你这胎为男,便想问咱将孩子过继给他。”
    田氏顿时口干舌燥了一瞬。
    其实从怀这胎起,她就一直有这个心思,不过大哥不提,她又哪敢起这个头。
    如今……总算是提了。
    “自是,应该的。”田氏抚着肚子,低头看了眼,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他笑道:“大哥助咱们二房许多,都是一家人,如今咱若能帮到大哥,便是再好不过。也但愿,这胎能一索得男。”
    第128章 横生怒
    苏倾到市肆的时候, 就远远的见着一裹着猩红色斗篷的女子在她摊位前候着,似乎是被风扫的冷了, 不时地重重的跺跺脚。
    见着苏倾过来, 那女子眼尾一挑,娇媚的脸庞露出抹笑来:“这么冷的天儿, 我还当你不会出来了。”
    苏倾支好摊子,摆上笔墨,闻言便道:“左右无事。你今日还要写家书?”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低头往手上呼了口气热气, 左手轻轻在右手腕上揉了揉。
    苏倾铺了纸,研好墨后,按她口述内容提笔慢慢写来。
    女子望着笔下那字法端劲的笔势,不由目光上移,落上了那张清正端静的面上。怕哪个也没料到, 她们二人竟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她不是旁人, 正是当年苏州总督府里的姨娘, 月娥。
    去年这个时候,恰逢她有急事欲寻人代写封书信,奈何那些读书人皆自诩清高, 不愿做她这风尘女子的生意。万般无奈下,只能来市肆这块碰碰运气, 没成想竟遇上了苏倾。
    双方一见面, 皆是一惊。
    月娥从不以为孤身女子能在这世道安生的活下来,还当苏倾或许早就化作了一缕幽魂。而苏倾也以为那月娥当日已命丧乱军之中,却不曾想竟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昔日月娥北上, 苏倾南下。
    之后二人竟翻掉过来,苏倾于北,月娥于南。
    而今时今日,二人竟于京城再次相见,可见命运是何其荒诞。
    苏倾将信晾干后,递交给她。
    月娥接过信仔细折好放于袖中,却也不急着走,挨在苏倾身旁,照旧扯上几句闲话:“这转眼又是一年,真快啊。哪怕日子难熬,却也怕它走的太快,因为咱女子的年华当真是经不起蹉跎。”
    她转过头看向苏倾,简单的鸦青色的斗篷裹身,观其周身皆是素净,不带任何亮丽的色彩。不与人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眉睫低垂,兀自沉默,犹如入定一般,明明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了千里之外,总让人觉得其身上没有烟火之气。
    月娥这般看会,忍不住道:“你为何不蓄发?难道佛家说那是烦恼丝,你去了发,就真的了无牵挂无忧无愁了?”
    苏倾微抬了眼对上她那好奇的目光。然后抬了手,指指她右腕:“天冷,再待下去,你这旧疾怕又要复发。”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月娥就觉得她右腕开始隐隐作痛。
    她瞪了苏倾一眼,讽了声:“也亏得那眼高于顶的宋大人,竟能忍了你这等模样。”
    说罢,拧了腰身扬长而去。
    直待月娥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拐角处,苏倾方收回了目光。
    自打一年前两人偶然相遇后,月娥每月里总有两三回来她这,或让她代写书信,或者就引着个由头单纯来说三两句闲话。两人虽说谈不上故人,倒也勉强算上旧相识,一来二去,渐渐的便熟稔了几分。
    也就那时苏倾方知道,原来当初她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全因戴罪立功的缘故。当日九殿下兵败逃匿,朝廷的军队四处搜寻不到,也就在这档口,她瞅准时机逃了出来,及时向朝廷军队揭发了其藏身之地。
    宋毅倒是饶了她的命,只令人废了她的右手,然后扔她在了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
    可她犹如蒲草一般,硬是挣扎的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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