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锦芙竟面不改色地应了徐琳琅的礼:“姐姐请起。”
徐琳琅在众人轻蔑和嘲笑的目光里,愈发的局促不安,手忙脚乱,被一屋子人看了笑话。
后来徐琳琅问起苏嬷嬷,苏嬷嬷捶胸顿足的哭着说:“奴婢是下人,哪里能把贵人见礼的礼数都知道,只是老奴路上担心小姐什么都不会,这才把自己会的教给小姐,不曾想竟然是错的,老奴对不起小姐,可老奴也是一片好心,小姐,你责罚老奴吧。”
听了苏嬷嬷的话,徐琳琅只以为苏嬷嬷是一片好心,只是不全知道那些礼数罢了,哪里舍得责罚苏嬷嬷。
此刻,徐琳琅行礼开合自如,行止仪态大方,毫无差错。
苏嬷嬷如罹雷击,怎么会,她明明不是这样教徐琳琅的,徐琳琅怎么会都做对,定然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偷偷教了她,以雪,对了,定然是以雪,她不在徐琳琅身边的时候,都是以雪和徐琳琅在一起,且每天晚上都是以雪陪着徐琳琅睡觉的,也只有以雪有这个机会了。
以雪这个贱婢。
苏嬷嬷心内惊惧,偷偷朝谢氏的方向瞅上一眼,果然,谢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没有人知道,诗书精通,才艺卓绝,应天府的闺阁少女,没有人比徐琳琅更当的起这两个词。
徐琳琅的母亲并非愚昧无知的乡下妇人,自徐达接了父母亲眷去了应天府,给张氏在濠州置办了宅子铺子银钱,张氏经营有道,用挣来的银子给徐琳琅请了最好的师傅。
应天府和濠州离得远,却未阻挡谢氏对张氏母女使些手段,张氏并非软弱之人,明修寨道暗度陈仓应对了谢氏的不少阴谋。
张氏深知魏国公府人心复杂,所以并未将徐琳琅的真才实学公之于众。
一转眼六年过去了,徐琳琅长到了十二岁。
徐达写信劝说多次,张氏终于改变了主意,要带徐琳琅去往应天府和徐达团聚。
没料到的是,就在张氏临行之前,濠州大发时疫,张氏染上了时疫,药石无医,没支撑几天,便溘然长逝。
张氏在弥留之际,硬打起精神叮嘱徐琳琅,到了国公府之后定然要藏愚守拙以自保,不能轻易露了锋芒,以免招人嫉恨陷害。
所以,前世来了应天府后,徐琳琅从未把自己所学示于人前。
可是时日久了,在苏嬷嬷的“好心”关切下,徐琳琅也要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了应天府后,藏拙的徐琳琅受尽了贬低嘲笑,只把苏嬷嬷当做自己的倚靠。
后苏嬷嬷撺掇撮合徐琳琅与跟人私奔,中途被人拦下。
往后的几年徐琳琅声名尽毁。
谢长岭却不受影响,另寻高门娶亲,后又纳了诸多通房小妾,妻妾成群,过得好不快活。
多年后,徐琳琅才得知,谢长岭带她私奔,本就是谢氏、苏嬷嬷和谢长岭一起设的局。
徐琳琅的一腔深情,终是托与豺狼。
可走错了便是走错了,她与人私奔,声名狼藉,已无路可走。
徐琳琅与谢长岭私奔一事,轰动了应天府所有的勋贵人家,成为了贵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徐琳琅自从得知谢长岭带她私奔的真相,便带着贴身丫鬟阿筠四处游历。
人人都道,徐琳琅这是实在没有颜面留在魏国公府了。
一直到了徐琳琅二十多岁的时候,和徐琳琅年龄相仿的女子,孩子都好几岁了,徐琳琅却还未婚嫁,这自然也是要被人说道嘲笑的。
人人都以为,徐琳琅这一生,便要一直活在尘埃里了。
不想,经年以后,四皇子登基,立的皇后,竟然是那位名声尽毁的魏国公府嫡长女徐琳琅。
徐琳琅是新皇之后的消息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大明。
没有比这更震撼的消息了。
那个上不了台面,被人嘲笑的魏国公嫡女,怎就突然成了母仪天下、人人要仰望的皇后呢。
且新皇十分敬重这位皇后。
众人虽疑惑却也懂得见风使舵,当年嘲笑过徐琳琅的人,也都忙摆出一副奴颜媚骨,生怕这位深获圣宠的皇后寻仇报复。
前世的徐琳琅,登临凤位,荣宠无边,纵然前半生坎坷,后半生早逝,却也是众人羡慕不及的圆满。
只有徐琳琅自己才知道,上一世,生母生前苦心孤诣为她安排筹划,她却着了谢氏苏嬷嬷一干人等的道,名声尽毁,连带着母亲张氏也被人鄙薄议论多年。
虽最终成为皇后,为娘亲带来了光耀。可原本娘亲那般贤明聪慧的人,却因为她年少时的愚蠢和软弱,受了多年贬低嘲讽。
娘亲说的藏拙没有错,守愚也没有错。错的是她信错了苏嬷嬷的“好心,错的是她软弱天真,毫无城府。
苏嬷嬷教了她错的礼数,她还相信苏嬷嬷并非有意为之。
苏嬷嬷说父亲祖母并不关心不在乎她,她便疏远父亲祖母。
苏嬷嬷说这家夫人笑话自己那家小姐小瞧她,她便妄自菲薄
苏嬷嬷把她的长处说得一文不值,她便变得唯唯诺诺。
苏嬷嬷手段高明,一步一步摧毁了徐琳琅所有的自信,却丝毫不着痕迹。
徐琳琅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是对前世的自己的嘲讽。
这一世,苏嬷嬷是不能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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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琳琅,这些年你都在濠州,祖母还担心你不知这些礼数,今日见你这般大家做派,祖母甚为欣慰。”徐老夫人瞧着徐琳琅,泪光莹然。
徐老夫人心里一直揪着劲儿,生怕徐琳琅出了差错,此刻见徐琳琅礼数周全,徐老夫人很是欣喜。
上一世的徐琳琅,在徐家内宅,皇宫大院,将那些礼数学了个十足十,还亲自主持编纂了《大明礼》一书,这简简单单的问安问好,哪里能难住徐琳琅。
“孙女原本也不会这些,是苏嬷嬷和以雪姐姐一路用心教导孙女这些礼数,也多亏苏嬷嬷和以雪姐姐,孙女才没出什么纰漏。”徐琳琅笑着说到。
苏嬷嬷瞪大了眼睛,她确实教了徐琳琅,可她教的明明是错的,而此时徐琳琅却无一丝差错之处。
这问题必然是出在以雪身上了,一定是以雪悄悄教了徐琳琅对的礼数,徐琳琅才能如此应付自如。
苏嬷嬷重重的给以雪记上了一笔。
徐琳琅将自己礼数周全的“功劳”计在苏嬷嬷和以雪身上,自然有用意。
以雪那个丫头,虽然表面看上去对徐琳琅温柔,实际上,却和苏嬷嬷是一丘之貉。
上一世,以雪是苏嬷嬷的得力帮手,没少帮着苏嬷嬷磋磨徐琳琅,更是给徐琳琅捏造了许多不好的名声传了出去。
眼下,徐琳琅几句话之间,就让谢氏对她的得力臂膀苏嬷嬷起了疑,让苏嬷嬷对她的得力爪牙以雪起了疑,可谓是一举两得。
“苏嬷嬷和以雪一路舟车劳顿,还如此用心教琳琅规矩,实是尽心尽力。”徐老夫人毫不吝惜夸赞。“来人,将我那两只镶宝云纹银簪拿来赏给苏嬷嬷和以雪。”
苏嬷嬷面上讪讪,颇为扭捏的上去接了那支银簪子:“谢老夫人的赏。”
以雪也上去接了。
苏嬷嬷心内呸了一声,一支破银簪子,这老太婆也好意思赏人,果然和她那乡下孙女徐琳琅一般的寒酸。
谢氏赏给她的可是金的。
且这算怎么回事,她可对这枝破银簪子可是丝毫不感兴趣。这下,她该怎么和夫人交代。
徐琳琅饶有兴味的看着神情颇为不自在的苏嬷嬷,又道:“苏嬷嬷一路不胜其烦的一遍一遍教我规矩,确实劳累了。”
果不其然,谢氏看苏嬷嬷的目光愈发锋锐。
众人向徐琳琅询问了些濠州老家的事情,转眼间,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魏国公府的餐饭果然排场。丫鬟鱼贯而出,在紫檀雕花的大圆桌上,一一放置好了葱爆牛柳、砂锅煨鹿筋、红枣羹、豌豆黄、合欢汤等一应二十四道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
众人都接过丫头手里的热帕子,净了手。
徐琳琅刚在徐老夫人身旁坐定,谢氏便开口说话了:“琳琅啊,等一下吃饭,得等老太太先动了筷子你才能动筷子,万不能瞧着这些菜都没见过,就着急要吃。”
谢氏这话便是成心恶心人了。纵使徐琳琅长于乡野,吃饭的礼仪也是懂得的。
谢氏这话倒像是把徐琳琅看做是街头来的乞丐了。
谢氏就是要用这些话来乱了徐琳琅的心神,一点一点摆布徐琳琅。
“处处指点”这招谢氏用的得心应手,她就是这样左右徐老夫人的。
上一世,徐琳琅就在谢氏这样的“好意叮嘱”里乱了方寸,在饭桌上畏畏缩缩,这便愈发的让人觉得她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面。
徐琳琅并未说话,脸上的神色如常,晏然自若。
众人坐定,徐老夫人瞧着徐琳琅,满眼都是疼爱,因为担心孙女刚到国公府怕生,徐老夫人便不住的往徐琳琅的碗里夹食物。
“母亲,琳琅是晚辈,您是长辈,该她孝敬您才是。您总给她夹菜,这样不合规矩。”果然。还没夹几次,谢氏就把徐老夫人劝住了。
对于规矩这一事。徐老夫人有一些因噎废食,但凡是谢氏说有不合规矩之处,徐老夫人便立刻调整做法。
虽然有国公之母之尊,徐老夫人性子却和软,处处规言矩步。
徐老夫人出身乡野,骨子里就是个乡下婆子,在谢氏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跟前,便有几分抬不起头来,平日里生怕自己言谈举止落了媳妇儿笑话。
徐老夫人不给徐琳琅夹菜了。徐琳琅便自己夹着。
然而,每当徐琳琅要做一个步骤,谢氏必要说上一句指导的话。看似无伤大雅,却着实也招人烦,像是徐琳琅连吃个饭都不会,倒要她教了。
上一世,谢氏也是这般,在吃饭的时候,打着教规矩的名,处处指导琳琅,说徐琳琅的错处。
在这样的“指导”下,徐琳琅便变得谨小慎微、低眉顺眼起来。
此刻,徐琳琅却神色如常,在谢氏又要开口指导自己的时候。徐琳琅开了口:“这国公府的用饭规矩有一处倒是和我姨娘教我的不同。”
谢氏笑笑:“你张姨娘住在乡下,自然有许多规矩是错的,所以母亲才这般细细教你,今日是家宴,出了丑无妨,可要是在出门做客是出了丑,可是要招人笑话的。”
徐琳琅悠悠开了口:“旁的规矩倒是都也一样,只是我姨娘和苏嬷嬷都告诉过我,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国公府用饭的时候,倒是能不停的说话,想来是没有这个规矩。”
“若是这样,那么以后吃饭的时候。我是究竟是该像母亲一样不停说话呢,还是依着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不说话呢?”徐琳琅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食不言,寝不语。这话一出,谢氏讪讪的闭了嘴。
一桌子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闷头吃起饭来。
今日这饭桌上,谢氏是过于喋喋不休了,扰的众人都不能安心吃饭,可在座的谁又敢说谢氏这位魏国公府当家主母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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