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早朝,顾之澄并不知晓那群大臣是如何私底下将她夸上了天,而是回到寝殿内倒头就睡。
生病的身子总是格外乏,昏昏沉沉的,只有睡着能舒爽些。
若是让她知道现在大臣们对她的评价,她是断断睡不着的。
这一睡,便睡得昏天黑地,到了黄昏时分,她才重新悠悠醒转过来。
醒过来的朦胧感让她有些恍惚,她似乎做了个重活一回的梦,又似乎梦境才是现实。
顾之澄揉了揉眼,守在床幔外的翡翠连忙挑开金丝帐幔,笑眼说道:“陛下,您醒了?太后已在前厅等您多时了,吩咐您醒了便过去同她一块用膳呢。”
“好。”顾之澄还未清醒的嗓音有些晦涩,又坐在龙榻上倚着阑干醒了会儿神,才下榻穿鞋。
这青色缎补云纹头尖底鞋是太后亲手给她缝的,一针一线,都是太后对她的满满心意和未来给予的厚望。
顾之澄登基那日,太后就特意让她穿了这鞋,希望她在未来当皇帝的这条道路上,走得远,走得好,走得踏实又顺利。
可这事,又哪是穿双鞋走个路这般简单的......
穿上母后亲手缝的鞋,格外松软厚实,顾之澄总是睡不暖的脚掌也暖和了些,苍白削瘦的脸上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
尽管母后对她要求严厉,时常过分严苛,但她与母后之间的亲情,却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顾之澄刚醒之时,翡翠就已经通报了前厅,一直热着的晚膳便由御膳房端过来了。
在紫檀木长桌上摆了满满三列,大小玉碟,盛着美味佳肴,色香味皆是上乘之品。
太后虽已年过三十,但美眸顾盼之间,仍有秋波流转,容貌清丽如莲,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看到顾之澄过来,招了招手:“澄儿,快过来,到母后身边坐下。”
“嗯。”顾之澄弯了弯唇,虽小脸苍白到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但眸子却是晶亮的。
顾之澄坐在太后身边的梨花木扶手椅上,小脸微仰,窗牖外透进来的浅金色余晖照得她苍白的小脸愈发有种玉石玲珑的细腻质感。
太后纤长的玉指抚了抚顾之澄的脸颊,是母亲对孩子温柔宠溺的爱.抚:“澄儿的脸色瞧起来好了些,睡了这么久,精神也好了些。”
顾之澄点了点头,葡萄似的眼眸弯了些许:“儿臣多谢母后一直记挂关心。”
“哀家当然是最关心你的。”太后握起顾之澄的手,替她捂着,又开口提醒道,“澄儿,你看母后今日可说错了?你去上完朝,回来继续养病歇息,病也是一样能好的。”
顾之澄从小体弱多病,手脚冰凉,太后每每见她同她说话的时候,都要替她捂着手,好让她身子暖一些。
往日太后替顾之澄捂手,顾之澄心里都是暖融融的,今日虽也暖,但身子却僵了僵,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后却没等她回话,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尽是满意的笑容:“澄儿,你今日做得很好。哀家已听人说了,现下宫外都在夸你勤俭节约,懂得为国为民着想呢。你这个年纪就能想到这些,母后真是欣慰。”
太后替顾之澄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鬓发,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角渗出的些许晶亮濡湿,温和地说道:“来,澄儿,快尝尝,这些膳食都是你喜欢吃的,哀家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少油少盐,做得清淡些。”
顾之澄拿起玉箸,看向一桌子山珍海味,盘盘珍馐,小声说道:“母后......儿臣今日刚在朝堂之上说过要勤俭节约,晚膳又如此铺张浪费,若传出去,怕是......”
太后隐有一愣,抬眸瞥向两侧站着的宫人,冷哼一声:“我看谁敢出去乱嚼舌根说闲话。”
顾之澄知晓母后这些年早已是被父皇宠坏了的,不仅性子直率,很容易想当然,而且很多事情都难以考虑周全。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上一世想斗赢陆寒,更是难上加难。
她叹了口气,头疼不想再想,只是拿起金玉汤匙,给太后盛了碗山竹炖乌鸡汤:“母后,先喝完汤罢。”
“澄儿乖。”太后笑着接过白玉碗,也用汤匙舀了一小勺汤送到嘴边吹凉,喝了一口鲜嫩飘香的鸡汤后,她才放下勺子继续说道,“澄儿,你想勤俭节约,为国库减负是不错的,但你十岁的生辰宴,亦是你的成童礼,格外重要,是万万不能取消的。”
顾之澄刚夹起一块鱼肉放到碗里,听到太后的话,手下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太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渍,继续解释道:“澄儿,你可知成童礼的重要性?成童礼后,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你都得正儿八经地开始学起来,需请顾朝大贤大德大能之人来做你的帝师才行。你若不办生辰宴,不办成童礼,又如何当众选出帝师来?你以为摄政王私底下会好心好意给你安排最好的帝师?”
若是当众宣布,摄政王是如何都不能赖账的。
但若是私底下,则摄政王给她塞什么歪瓜裂枣来当帝师,她都只能乖乖听从安排。
顾之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原本就打算蒙混过日子,并不需要认真学习六艺,则也不需要以贤德闻名的帝师来教她。
可这话,她自然不敢同太后说。
上一世,顾之澄是听从太后的话,办了生辰宴,也请了顾朝各类人中龙凤的极具威望的人来教她。
六艺的老师个个皆是文思敏捷,才华横溢。
既广知天下事,亦博览古今书。
品德也是朝臣们人人称颂的对象,都无形中为她加了不少印象分。
但这样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便是陆寒看她更不顺眼了。
所以顾之澄这一世并不想独揽所有名师,她只想做个扶不起的阿斗,最后潇潇洒洒离开皇宫,隐匿山林。
太后蹙了蹙秀眉,见顾之澄似乎并没听进去多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澄儿,母后说的,你可在听?”
“......”顾之澄杏眼弯出三分乖巧,附和着点了点头,“母后说得对。”
太后总算满意了几分,她放柔了嗓子,细声问道:“那澄儿可愿意办生辰宴了?”
顾之澄隐有一愣,眸中闪过几分挣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办生辰宴实在太过高调,她可不愿这么早就成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么早就多陷进陆寒的肉里几分。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真是像极了你父皇......”太后实在恨铁不成钢,纤纤玉指戳了戳顾之澄的脑袋后,直接起了身。
“母后,膳食还未动......”顾之澄见状立刻扯住太后的衣摆,仰头巴巴的望着。
太后气不过,直接拨开顾之澄的手,冷声冷语说道:“你自个儿吃吧。哀家气都被你气饱了,不吃了。”
“......”顾之澄小手不死心的重新悄悄攥上太后的裙角,可怜兮兮的脸蛋苍白柔嫩,细声撒着娇,“可是儿臣想要母后陪着一起用膳。有母后陪着,儿臣的病都好似痊愈了些。”
太后不为所动,直接拨开顾之澄的小手,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裙角在空中划出一丝冷风,吹进顾之澄的衣领里,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撒娇失败,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渐行渐远了......
太后气得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清心殿。
直到七八天后,顾之澄的病全好了,也再没见过太后来看她。
顾之澄没想到太后这次的气如此重,竟然舍得这么多天不来看她。
所以她有些后悔,这七八天应该规规矩矩去早朝的,不该偷懒称病。
许是因为她没去早朝,所以本就在气头上的太后知道后,就更加生气了。
甚至气到,都懒得来督促规劝她上早朝了。
顾之澄躺在衾被中,突然对太后的温柔责骂声有些怀念。
算起来,她的母后已经八天没有骂她了......
寝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顾之澄却也不想去上朝,依旧只想躺在暖融融的被褥里,多待一刻算一刻。
最终还是田总管过来唤她:“陛下,摄政王过来了。”
“......”对于陆寒每天下朝后都要过来看望她的勤勉,顾之澄不得不称赞一句佩服。
也不知道陆寒是来看她病好了没,还是看她病死了没......
顾之澄恋恋不舍的离开温暖的被窝,让翡翠伺候着她梳洗更衣。
她从出生起便由翡翠伺候着,从里到外都是翡翠打点着的。
顾之澄还未满十岁,还无需经历上一世后来的裹束胸,缠绷带之类的痛苦,所以现在的更衣梳洗也快得多。
翡翠站在顾之澄身后,一双巧手替她梳理着发髻。
顾之澄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头发才刚刚及肩,只需要分成左右两半各扎成两个小揪揪便很简单可爱了。
这样的发髻,在顾朝的稚子中,不分男女。
顾之澄有些惋惜地摸着自己的小揪揪,上一世,她从未梳过女子的发髻,就连在寝殿内悄悄过一过瘾也不敢。
不知道这一世,她能不能得偿所愿,换上钗裙,做回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又渐渐走向了沙雕风......
不!我很正经!我可以!!!
第7章 第 7 章
翡翠见顾之澄惋惜叹气,以为她是在担忧太后生气之事,于是细声出言劝道:“陛下,您也莫要着急,太后娘娘只是在气头上。您与太后毕竟母子情深,去哄哄她说会子好话,想必就会原谅你了。”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问道:“近日太后可传了什么消息过来?”
翡翠思忖片刻,摇摇头。
顾之澄又叹了口气,恰好一阵风儿吹进来,几片殷红的梅花瓣顺着窗牖的缝隙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她眼前。
顾之澄拈起一片,摩挲几下,染得纤白的指腹处多了些殷红。
“折几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送去慈德宫吧。”顾之澄说罢,特意叮嘱道,“记得要浮了些雪的。再吩咐御膳房做几道点心送给母后品尝,我记得她最爱吃红枣血燕,还有奶香桂花糕。”
翡翠一一记下。
顾之澄再起身时,已经换好了虽瘦瘦小小却合身熨帖的明黄色龙袍,迈出小小的步子:“去见摄政王吧。”
陆寒已经在御书房等待多时。
听到推门声,他回头望去,正巧瞧见顾之澄拎着龙袍的下摆,抬高了小脚迈过御书房高高的门槛。
小小的人儿明明那么矮,才到他的腰间,却已是手长脚长。
陆寒站在紫檀书桌前,一身镶玉墨色蟒袍衬得肩宽腰窄,身姿峻拔,站在那儿,便存在感极强,仿佛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他这个人,成了一方天地。
顾之澄一眼看到陆寒后,便极为逼真的咳了起来。
咳得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喉咙都起了异样感,才停了下来。
陆寒突然蹲下来,在她身前正对着她的脸,视线相交,眉眼深邃而冷峻。
顾之澄心里蓦然一跳,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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