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坐在车里,一言不发。气氛冷至冰点,林然觉得自己有些发抖。
可仔细一想,她根本没做错事情啊?明明是周毅跟倪夏再续前缘在前,自己不过是过来帮维克多解围罢了,他生什么气啊?
再说了,维克多也没做错事啊,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他又不是故意让自己置身险境的。
林然觉得自己明明很有道理,但是却又怂得不行——周毅这个状态她倒是见过——在外人面前,他多是这样冷峻,可最起码这三年里,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过。
周毅没有急着开车,而是又点了一根烟。
他转身看着维克多,也看着林然。
“打架了?”周毅冷声道。
“……嗯。”
“赢了么?”
“……没有。”
“我想也是。”
周毅深吸了一口,将烟灰掸在车窗外。
“上医院?”
“我…不用的…都是小伤。”
三个人又开始沉默。
维克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从没告诉过先生和夫人自己喜欢男人,他麻烦先生为他驱车十几公里…甚至,他还让夫人因为自己而置身险境……
他知道的,自己罪无可赦。
维克多低着头,两手握拳,指关节嘎嘣作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坐在先生的车上。
丢人,太丢人了。
“先生…我…对不起,我知道的……我…我不配继续站在您身边…我给您丢人了…对不起…真的——”
还没等他话说完,周毅冷冷地开口打断道:
“我有亏待你吗?”
维克多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周毅在说什么,怎么会亏待——自己当过雇佣兵,早些年在好几个非洲国家搏命,干些一手拿钱一手取人性命的肮脏勾当,哪怕算不上臭名昭著也是劣迹斑斑。他回国,是因为自己爱的那人死在了敌人的冷枪之下,而那人临终前的遗愿就是让他好好活着。其实维克多根本没想着自己能找一份正经工作,他总觉得自己还会回到那里,并且终有一天,也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那个血雨腥风的战场。
是林小姐选择了他。
是周毅选择了他。
保护这两个人成了他这条烂命苟延残喘唯一的意义。
周毅给了他很高的报酬、很安定的环境,还有灵活的工作时间,最重要的是,足够的信任。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周毅看着他,说他像一枝暗箭。维克多想了好久也没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怎么会亏待,先生从来不曾亏待我…是我自己…给先生丢人了……我、我也从没跟先生夫人提过我…我是…我是同性恋…对不起…我真的……”
“既然没有亏待你,”周毅把烟头了出去,垂着眼看着维克多,道:“为什么不去好一点的地方。”他顿了顿,道:“你不该混迹在这种环境里。”
维克多没想到周毅会问这个,只能结结巴巴地、硬着头皮如实说——
“我来这种地方不是因为没有钱…是因为……因为这些地方的隐蔽性更强,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不是没有去过那些…那些很高级的地方,可是我会觉得不自在,那么多的监控像一双双眼睛紧盯着我,我总觉得自己会…会落下把柄。我觉得…如果被人发现先生的保镖常年出入gay吧,会对先生有不好的影响吧。”
“我…我不想先生因为我喜欢男人…而被人议论……我不想给先生丢人。”
林然愣在了那里——这是第一次,维克多对他们两讲了这么多话。她知道的,自己冷漠寡言是装出来的,维克多却本身就那样沉稳淡然。她从没想过看着粗犷的维克多会有这么细腻到有些不必要的心思。她看着维克多努力却笨拙地解释自己,把自己心底里最深藏的东西翻给他们看,一瞬间有些心疼。
没有人这样要求他呀……这样自缚枷锁,该有多累。
林然一愣,自己一直以来,不也是像维克多一样吗?
“你觉得这个事情会给我丢人?”周毅问道:“你自己呢?会觉得难堪吗?”
维克多先是沉默,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毅有些烦躁,他看着维克多,大声道:“维克多,抬起头来。”
维克多一愣,仰头看着周毅。
“你听好了,维克多。
人,永远不用因为自己是谁、喜欢什么,而感到难堪或者羞愧。
明白了吗?”
一瞬间,维克多像是回到自己刚入伍的时候,那时候的他生机蓬勃,哪怕是被长官训话也觉得高兴。
当他做好了立刻滚蛋的准备,把一切心里话都说出来的时候,先生却说,他永远不用为此感到难堪或者羞愧。
眼眶被灼烧得生疼,可他不能哭。维克多坐直了身子,大声回答道:
——“是!先生!”
面对真实的自己,本该无所畏惧。
车启动了,林然觉得高兴。维克多终于愿意对两个人敞开心扉,而周毅也并没有责怪他什么,感觉晚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惊无险,真好啊。
而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一秒,周毅冷声道:“林然,过一会我再跟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