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秋时隔两年回到京城,本以为今生再不会来的地方两年一晃又要重新开始了。
马车驶入京城城门时,芮秋把整个车帘掀起,京城一派银装,芮秋两年未见冬雪,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虽都不是什么愉快回忆,但这毕竟算是芮秋的故里,如今一看那满城的白雪,远处朱红的宫墙,不断涌进涌出的熟悉的口音,芮秋总算打消了一路上的近乡情怯。
这是李朝的京城。
...
京城有浓重的冬天气息,芮秋怕冷,躲在街边小摊喝了一碗热乎的粥才慢悠悠地到清风堂去报道。
没见到堂主人,只得了张写着一串地址的条子,芮秋没带多少东西,带什么都不如带银子踏实。她和二郎神一路循着地址,京城两年有了许多变化,芮秋和二郎神虽是京城土著,却都迷失了,拖到傍晚才找到了一处院子。院子虽难找但也还行,比她在金陵的大上一些,舟车劳顿,连二郎神都没力气朝她摇尾巴,趴在门边一动不动。芮秋强撑着简单收拾了一下,也累得倒在床上瞬间入睡。
芮秋第二天醒得早,地龙早就凉透,屋里的空气感觉都结了冰,芮秋裹着被重新点了地龙,缩在床上不愿动弹。
冬天出一次门她都要思前想后许久,更何况去清风堂自找苦吃,盘算着自己的花销,省着些用她现在的家底也能撑一个冬天。
芮秋在家里装死,一步都没再踏进清风堂的大门,近一个月日理万机的堂主才想起她这号人物,把找人浑水摸鱼的她从家里拎了出来。
很不巧,这个人芮秋认识。
打开门时芮秋就感到一阵掌风袭来,她没有准备,堪堪避过,那人不依不饶,飞身直冲她而来,芮秋被他一脚踹在腹上,那人丝毫没收着,把芮秋生生逼退了好几步,弓着身子险些没吐出来。
那人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在芮秋头上投下一片阴影,
“在顾家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
“芮秋。”
是他。
芮秋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芮秋不敢抬头,手悄悄去摸衣侧的毒药,却被人一秒识破,那人掐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
“怎么,熟人相见就拿毒药招待我?”
男人眼底都是不屑地嘲讽,芮秋把手顺势滑到身前扶着肚子把身子直起来,讪讪地笑,
“哪能啊?少侠面前我哪敢造次?”
那人嗤笑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命好,我杀不了,老头子找你,不想死就赶紧跟上来。”
芮秋惜命,不自讨苦吃,跟着他一路走见周围之景越来越熟悉才意识到,他说的老头子原来就是那个一句话把她扔金陵去又一句话把她调回来的总堂主,也就是那天她没见到的神秘人物。男人一直在前面大步走着,到了一扇门前猛地停下,叩门,
“堂主。”
隔了片刻,房里传出略显沧桑的声音,
“进。”
男人回头警告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进去,芮秋压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绷住表情。
芮秋僵硬地朝堂上那位老者行礼,
“芮秋见过堂主。”
老者不紧不慢地搁了手里的茶杯,扫了芮秋一眼,声音没有起伏,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起身吧。”
芮秋不敢放肆,姿态很是恭敬,
“谢堂主。”
“怎么到京城一个月都没在堂里见你?”
芮秋后背直冒冷汗,偷懒被上头直接抓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只是近来身子不太好,刚回京城有些不适应。现下已经大好。”
顶上坐的人盯着她看了会儿,末了点了点头,
“身子不好是应该歇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没看芮秋,“既然已经无碍,我叫你来是有个好活计交与你。”
“你可愿意?”
人都这么说,哪有她拒绝的份,芮秋忙行礼,
“堂主吩咐。”
老者满意地笑笑,朝门外叫人,
“许临韵。”
那人应声走进房里,芮秋拿余光瞄了一眼,下巴差点惊掉。刚刚狠狠踹了她一脚的那个男人就立在她身侧,芮秋本能地想离他远些,许临韵没分注意力给她,恭敬地朝向堂主。
“芮秋,你顾家的事完成得不错,我正需要你去帮我打听些事情。”
“我会叫临韵配合你,但此事不要叫第四个人知道,你可明白?”
芮秋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只怕她现下拒绝,下一秒许临韵就会杀了自己泄愤。
“芮秋明白。”
总堂主赞她识时务,转头看向许临韵,
“你要好好配合芮秋。”
许临韵表情僵了一刻,浑身的寒气让旁边的芮秋差点打哆嗦,他声音不含感情,
“是。”
...
“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好法子?”
芮秋和许临韵站在怡香院的门前对峙着,一路上芮秋大气都不敢出,到了现在许临韵恨不得要骑在她头上了,居然叫她去怡香院做青楼女,气得芮秋现在只想把他的头拧下来。
许临韵大言不惭,
“这青楼是那张老贼最常来的地方,不从这下手从哪里下手?”
芮秋鼻子眼睛都要挤在一起,语气不善,
“你不是武艺高强吗?刀架在他脖子上我就不信什么消息打听不出来?”
许临韵抬脚拉近两人的距离,迎着芮秋质问的目光,笑了,
“你好像搞错了,堂主说的是我来配合你,不是你来配合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出力。”
芮秋深吸一口气,这个男人是针鼻儿大的心眼,金陵的事他还等着找机会把她干掉,怎么会帮自己,今天这一出恐怕也是为了羞辱她。
狗男人。
呸。
怡香院门前人来人往,一个又一个红袖迎着来猎艳的男人进到那酒香歌美的温柔乡,红色的光映在门上,窗上,映在这僵持着的一男一女,彼此眼里的火花噼里啪啦的似要杀死对方,本要来接客的女子生生被吓走,只敢在远处偷偷打量。
“许临韵,你很牛吗?”
男人颠颠手里的剑,挑起眉,
“芮秋,你装什么?跟姓顾的就可以,跟姓张的就不可以了?”
芮秋蓦然想起那个名字,心狠狠一跳,像是被谁把心整个掏出来又塞进去,酸涩怅然一齐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太讨厌了,芮秋突然没了和许临韵对骂的兴致,她什么兴致都没了。转头就走,留许临韵一个人在原地大叫,
“喂!”
“你疯了吗?你就这么走了?”
芮秋头也没回,脚步飞快的逃离那人,逃离一切会叫她想起金陵想起顾月晟的细枝末梢。
...
其实芮秋有点后悔,就那样甩了他,他也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他一个不爽,等不到张守义人头落地她先暴尸街头了。
心惊胆战的等了两个时辰,门外房顶也没有动静。
许临韵这是放过她了吧?
芮秋松了口气,复又唾弃起自己的懦弱。
是他嘴贱在先,把她当个玩意儿,为了完成任务就把她推出去做妓女,她已经大错特错了一次,把自己当做筹码,如今害了两人。
许临韵说得对,顾月晟可以,其他人都不可以。
因为他是顾月晟,所以她心甘情愿。
离开金陵已经两月有余,她从顾家跑出来就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抱着二郎神一刻都不敢停留,她怕多停留一刻,她就不肯走了,她就真的愿意相信顾月晟的海誓山盟了,被他哄着就不顾别人嘲讽在那院子里给他生孩子了。
这世间那么多谎言,只是芮秋嘴里的就能填满一个金陵,芮秋怕誓言变成谎言,她信过誓言,四岁时有个小乞丐说会与她交换食物,她信了,一天的口粮就被骗走了;六岁时师父说会照顾好她,她信了,被生生折磨了七年,太多了,只要芮秋一开始回忆,那些话语就像有生命一样主动在她脑海里响起,风流公子说了多少次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妓院的老鸨早看破她的伪装却不露声色许她安心,酒楼老板承诺的涨银钱直到芮秋逃跑也没实现。
如今她十八了,她不信人的誓言数年了,结果顾月晟一来,他同她剪红烛,同她同进同出,同她极致愉悦,把芮秋再次骗倒了,面对顾月晟的誓言特没出息的又动心了。
不会有好结果的。
芮秋十八年的经验就教会了她这一件事。
誓言还有效时她能告诉自己忠于内心是对的,无效时呢?她不要再有一个与她一样不受祝福地活在这世上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