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这几年我积累下来没用的奖学金不少,工作的薪资也比较可观,点点头道:“好,你等着,我今天尽快给你汇过来。”
挂了电话,我急急忙忙跑去周边的银行,查了下账户余额,换算成人民币不到三十万,但差得不多,只要再发俩个月工资,就可以补足空缺。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汇了三十万过去,账户里虽然有了欠款,但没有超过限额,还可以继续赊着欠款度日。
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钱已经通过“速汇金”打了过去,很快就能到。
“你汇了这么多钱过来,在迪拜生活会不会有问题?”她担心地问。
“没问题的,更何况爸爸做手术,我哪还能在迪拜呆下去啊。我一会儿就去公司请假,买明天的机票回来。”
妈妈一听,立马说道:“不用不用,你就在迪拜好好呆着,别担心,别担心。”她急急地安抚着我,继续道,“你爸挺好的,他本来都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实在是钱一时半会儿变不了现才说的。汐汐,这做的就是一个寻常手术,没问题的。”
“真的?”我想起方才接起电话时她的那声呜咽,半信半疑。
“真的。”她的语气肯定无比,肯定到甚至带着刻意。
我稍稍放松了攥紧的手,可心头还是不安得紧,顿了顿,依然坚持:“不行,我还是得回来看看,就算没事也得回来。爸爸什么时候做手术?”
妈妈无奈,只好答道:“还没定,钱到了的话,医生说会尽快做。”
我点头:“行,那我先去找公司请假。”说完轻轻挂了电话。
我慌慌张张地买了第二天上午飞往重庆的机票,找公司请了十天的假,直接把我一整年的带薪休假时间全部用完。临走之前的夜晚,我愣愣地捧着手机,犹豫良久,不知道应不应该同穆萨说一声。
心中有一种日见增大的不安的感觉,与穆萨隔绝联系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感觉更是疯狂似地把我占据。崩裂,离职,回国,种种事端一触即发,可穆萨却丝毫没有同我联系。
我深深地失落着,纵然他如今并不知晓我正经历的波折,我心里的某一处,依然在渐渐地萎缩。为了生活和爱所受的委屈和难堪,最怕的不是崩溃或爆发,而是郁郁而终。我们的爱由他的一个微笑开始,用一段段遍体鳞伤的过程来成长,最后,难道要用他对我的不解,我给他的眼泪来结束吗?
想至此,我心中陡然升起压抑的怨怼,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将自己索在被子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而手机依然静静的,没有声响。
第二天,我简要地收拾了行李,独自前往机场。
同往常一样,我去取票机处打印登机牌,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登机牌打印不出来,提示要去柜台办理乘机手续。我并未多想,径直便过去了。柜员拿着我的证件一扫,瞥了我一眼,让我稍等片刻,对着话筒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我不明所以,就那样干干地站着,直到身边突然多了三个穿着制服的彪形大汉,将我包围在柜台前。
“你们干什么?”我后退一步,皱起眉头,手举在前,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们。
离我最近的那人举起他的工作证件向我示意,声音硬冷:“我们是机场的工作人员,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不觉打了哆嗦,还想负隅顽抗:“我没时间的,马上要赶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那几人似乎没听清我的话,气势汹汹地重复了一句:“走不走?不走就只能强制了。”
我被他的话惊得一颤,硬抵不行,只好放缓了声音:“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对方的态度依然相当强硬:“我们只知道你不被允许离境,具体原因会有专人同你解释。”
说完,三个人的包围圈又缩紧了一些,为首的那人面色沉沉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一头雾水,却是毫无办法,只好跟随他们离开。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机场被扣留,还是被关在这样一个空旷到仅有一张长椅的屋子。那三个保安带我来到这里便离开了,只说等会儿会有人来同我解释。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了一刻钟,才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慢慢走进来,也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愤懑不已,冲上去厉声斥问:“为什么把我扣在机场?再不让我走,我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别指望走了。”那人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爱答不理地说,“你的银行现在正向你提起起诉,你不被允许离境。”
“什么?”我完全被搞懵了,一下子瘫坐在长椅上,试图从层层叠叠的事件中理清思绪。
“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那人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机器,“你在银行有欠款,是吧?”
“是。”我账户里的钱原本不足三十万,给妈妈打了钱以后,的确有欠款。但按法律来说,我是有工作担保的,不应该被限制离境。我心里着急,尝试同眼前的人解释,“我是有工作的,只需要再过两个月,我的工资就足够偿付欠款和利息,不应该被限制离境的。”我看了眼时间,离起飞还有半小时,只得急急哀求他道,“能不能请您再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搞错了?”
那人皱起眉头,已有了些不耐烦的语气:“不会搞错的,根据资料,你刚刚丢了工作。”
我的头脑轰地一下炸开,好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调职既然是合作公司之间的行为,程序必定是简单的,工作签证也不用换。却没想到,居然要先办理离职,再重新办理入职。而我因为调离时间匆忙,压根还不知道这回事!
可这并不是我的错,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银行根本没有告诉我起诉的事情,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通知。我胸口闷得发慌,害怕不已,颤声道:“这里面有些误会,我马上就能入职的,这只是合作公司之间的……”
“好了!”那人厉声打断我的话,眉头紧蹙,冷得让人心寒,“还有什么话,去警察局说吧。等几个小时后,他们会来接你。”
说完,拍拍衣袖,转身离开,“嘭”地关上了门,只剩下冰寒的寂静回荡在屋内。
我满心恍惚地在这间狭窄无声的屋子里被扣押了6个小时,错过了航班,没有水,没有食物,过于充足的冷气让我全身发抖。空间在令人欲死的焦灼下粘了起来,心里空空洞洞地熬着冷冰冰的时间。漫长毫无回应的等待之后,我又被赶上警车,带去了警察局。
我从未遭遇过这样屈辱的对待,如今却毫无还手之力,迷迷糊糊怎么都提不起劲。审讯室里,警察局的人用俚语极重的阿拉伯语同我讲话,语速很快,根本没有耐心同我解释,也没有任何翻译,我无法从对方的言语中提取多少有用信息。又在阴暗无助中消耗了3个小时,他们才把手机塞给我,示意我找人保释我出去。
可是,我能找谁呢?
握着手机,我不禁怔住了。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穆萨,第二反应是连翩,但这两个人,如今,我都不会低下头去联系。
孤独无依的感觉消蚀着我的心脏,真正需要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可以依赖。世间万事万情常常在迟疑间就倏忽远逝,难道不是?曾经以为自己能拥有,却还是只剩下难过无助、缄默不语。陡然间,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狰狞而又凶恶的现实,与我面面相觑。
但电话还是得打,我往周边扩散想去,脑海中又多了两个人:云宇树和阿尤布。
虽然相较而言,云宇树与我更加熟稔,但我还是选择了拨通阿尤布的电话。
他是迪拜本地人,更加熟悉这里的规程,也懂得阿拉伯语,保释起来更方便。而且,我还是有些害怕云宇树的聒噪评论,不想让他知道这么丢脸的事。
我已经被扣押了一整天,阿尤布接到我的电话时,已经是暗沉沉的夜。我简要地同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无可避免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问我:“你怎么不找穆萨?”
第163章 保释
我沉吟片刻,咬咬牙说道:“我和穆萨最近出了些问题,不想找他。这里的人都说阿拉伯语,你来警察局保释我一下吧,末了我会把钱还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阿尤布无奈地叹息一声,张了张口,也没再多问什么,“好吧,你等一下,我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心头又有些淡淡地失落。我在期盼着阿尤布能够把这件事告诉穆萨吗?如果真的告诉了,穆萨又会怎么做呢?他腿受伤,现在应该卧床休息,恐怕也不会来找我吧……
胸口隐隐作痛,不敢深想下去,现实的境况已经很糟了,我累了,不想再用想象让自己劳心劳力。
手机即将再次被收走之际,我突然攥紧了手,抬头看向眼前的警官,用阿拉伯语生涩地拼凑着话语,大意是:能不能让我现在再打一个电话?
对方眯着眼看了看我,大概瞧见我的确挺可怜,背起手转过身去,算是默许了。
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赶紧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刚接通,便听到她在那头关切的声音:“汐汐,到重庆了吗?唉,我这边忙着照顾你爸,没法过去接你,你自己坐机场大巴回来没事吧?”
“妈妈……”我满心愧疚,抑制住随时可能冲口而出的抽噎,提起气息,尽量让声音显得轻快,“我还在迪拜呢,遇到一点事,可能会耽误几天。”
她立刻担心起来:“什么事?严重吗?”
我望着这阴暗审讯室里的唯一一盏黄灯,语气波澜不惊,带着笑意苦涩地说:“没什么事,就是公司临时有个加急的工作,不准放假,这几天过了就好。”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气息放柔,继续劝慰我道:“你爸刚刚才跟我说了,他挺好,你忙的话,就别回来了,不要耽误了你的事。”
“没有什么可耽误的。”我心中念叨着,公司都不声不响给我把手续办理成了离职,还有什么耽误不耽误一说呢?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身负欠款,要如何离开迪拜而已。抿抿唇,我虽然无奈,却也宽慰她道,“我一切都好,等公司加急的事情忙完,我立刻就回来,你和爸爸安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到妈妈的气息有些沉滞,呼吸钝钝的,语气却是平淡:“行吧,你也放心,不要耽误了你的工作。”浅浅地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我只觉眼皮跳得厉害,但想到妈妈再三强调爸爸没事,也尽力说服自己放松些,不要想太多。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把自己从警察局弄出去。
门突然被打开,一束光渗进来,我抬起头。
“闵汐汐。”警察局的人一字一顿地念着我名字的拼音,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走了,保释你的人来了。”
阿尤布来了?我站起身,腿已经有些发麻,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被关了一整天,突如其来的自由几乎让人感激涕零。可是这感激涕零的情绪,在我看见等候在大厅的人时,一瞬间戛然而止。
除了阿尤布,还有……穆萨。
穆萨站在炽白的灯光下,勾勒出一具略带疲惫的影子。他定定看我,依然是那双澄澄湛湛的眼,包含着心痛和忧心;胡茬稍稍有些长了,想必有几日没有修理;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里面是浅色的衬衣,手边还杵着一副拐杖,身体微微斜倾。
“cece……”穆萨低低唤我的名,声音有些哽咽,轻轻巧巧就击中了我的心。他上前一步,我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指尖抽疼,悄无声息地别过脸去,眼眶一下就红了,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拒绝。
我的确隐隐期待着他来,但不代表我已经毫无怨言。失去孩子不被理解的苦涩,调职后无处可诉的孤单,扣押时无颜联系的伤痛,我都记得,我无法做到不抱怨。
我还在默默与穆萨僵持着,阿尤布的声音便适时宜地窜了出来:“还站在这儿干嘛呢?可以走了。你们舍不得警察局啊?”
咬了咬下唇,我低垂着头,向阿尤布微微颔首:“谢谢你来保我出去。”
抬起头,我没有对穆萨表示同样的感谢,只当他是空气。
阿尤布摆摆手,边走边说:“别谢我,花钱的也不是我,只是开了下车而已。刚才是穆萨交了保释金,顺带把你的欠款也付清了,等着银行撤销申诉吧。”
我的心头微微动了一下,还是不作声。忍不住想,穆萨是准备握手言和,还是把这当作分手费了?
走出警察局,阿尤布坐上了车的驾驶位,穆萨坐在后排。我本来要去开副驾驶的门,却发现车门被阿尤布锁住了。知晓他的用意,却没颜面与这个刚把自己救出来的人争辩,只得暗地里磨磨牙,坐上后排,怄着气与穆萨保持距离。
车内安静了几秒,阿尤布启动了汽车,问道:“你们俩去哪儿?”
“我们去棕榈岛。”穆萨开口说。
“是他去棕榈岛,我不去。”我淡淡地驳回他的言语,对阿尤布说,“送我去附近的酒店。”
穆萨吸了一口气,没反驳,抬眼看向我。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明明灭灭地印在他的脸上,令我有些看不清晰。
胸口疼得发闷,我转过头,目光看向车窗外错落的景致。过了一会儿,听到身边传来一阵窸窣声,穆萨移动位置,靠了过来,一只手绕到我的后背,想要搂住我。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浅浅的呼吸,直吹到我的耳后,有种微凉的感觉。往常亲昵的动作,今日却让我闷得喘不过气,四肢百骸仿佛都僵住了,有压抑的怒火从内心深处徐徐点燃,积蓄力量,在他紧紧将我锢在怀里的时候,终于一瞬间迸发出来。
我颤抖着大哭起来,几乎同时,卯足了劲儿一脑门撞向穆萨贴近的脸。他颧骨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痛得低呜一声,手上松了。我趁机跨过前排中央的缝隙,想要坐到副驾驶上去,可是脚还没迈开,就被穆萨一把抓过肩膀,狠狠地拽回来,摔在他的怀抱里。狭小的汽车内,我挣脱不开,越试图离开,他就抱得越紧。穆萨弓下身来,用脸贴近我的脸,他近在咫尺的金棕色眼睛里,映出一个小小的诧然的我,黯然地、懊悔地、喑哑地不停重复:“cece,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他在我耳畔低声的言语,让我的身体瘫软成泥,所有的哭声被收纳在他的胸膛里。我一边抽搐着哭泣,一边攥紧了拳头打他,头脸手臂肩膀胸膛后背,所有能够得着碰到的地方,结结实实地砸下去,真的用了力气,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可穆萨丝毫没有躲闪,也丝毫没有放开,只是用身体将我紧紧包裹,承受着我的一击又一击,没有一句怨言。
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和穆萨一齐向前倾去,两个人几乎都要脱离座位摔出去。想必是阿尤布终于看不下去了,用这种方式打断我们的斗争,嘴上还提高了声调:“酒店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
穆萨还有腿伤,反应略为缓慢。我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这跳下去一看,整个人不禁都愣住了,反身回去敲阿尤布的车窗:“这……这我住不起啊,能不能换一家?”
我身后,正是七星级的伯瓷酒店,中国人喜欢把它称为帆船酒店。在这儿住一夜,对我来说简直是浪费。
“你不是说附近的酒店吗?这离警察局很近的。”阿尤布神色淡然,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放心,你是住得起的。天色晚了,我急急忙忙出来,得快回去了。先走了,拜拜。”
说完,阿尤布再次启动了汽车,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无可奈何地目送汽车疾驶而去,回过头来才发现,穆萨轻手轻脚地也从另一面下车了。面色平和,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心有怒意,面色冷冷:“你和阿尤布串通好了的,对不对?”如果住在帆船酒店这种地方,穆萨又坚决要随我一起下车,我的确是不忍心花那么多钱开两个房间的,只得决然道,“你自己杵着拐杖去住吧,我自己再去附近找地方。”
我咬咬牙就要离开,见他脸上的浅笑突然隐去,现出慌乱的神情,踉跄着朝我走来:“别,cece,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我顿住疾行的脚步,语气依然硬邦邦的:“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干脆点。”
他皱起眉头:“别在这儿,我想……我想好好同你说。”他咽了咽口水,低下声音,诚恳地说,“cece,我想通了,是我的不好。”
我僵着身体,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眼眶不自觉地又红了。
“cece,对不起,我不会再勉强你了,我已经懂了。”他缓缓走上前来,轻声道,“这些天想清楚的事,我想要细细告诉你,cece,你还愿意听我说吗?”
我愣在原地,大脑空白。恍然间,肩膀被他轻轻扶住,脚便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一般,随着他,默声走向了帆船酒店。
第164章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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