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乱哄哄的,此刻却都望向出声之人。与旁人看上去没什么不同的灯谜摊子,主人头戴了顶蓑帽,从身型看是个颀秀的少年,身上一件普通衣衫,多余的饰品也没有。他手上动作不停,挥毫笔墨之间,素白的灯笼上一只玉兔栩栩如生。
“小子,话可不能乱讲。”
他逼近一步,那人却丝毫不惧,走到破碎的花灯前:“琉璃制品,原是东越所产,但近年来两国交好,在我朝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这提杆,非言光堂惯用杉木,而是桦木;所绘图案,不过依样画葫芦,远没有真品灵动细致。依在下看来,也就值寻常摊位上的价格。”
“你这小子,胡言乱语,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阁下不敢的。”他淡淡道,“既有一身力气,为何不寻找差事,反而与人出来行骗。你脚步虚浮,额上发黑,已是身虚无力,在捕快来之前,或许能逃得过去。”
那女子早已没了先前跋扈,拉了拉他袖子,二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围观众人的指点也让他们无法再待,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叹口气,把那碎裂的花灯拾起来,见尉迟琳琅盯着他,不由笑道:“这些材料,足让在下再做一个。”
“方才多谢公子了。”
“姑娘不嫌在下多管闲事才是。”他道,“只是此处若发生械斗,在下的生意实在难做,因此不想让姑娘的护卫教训他们。”
“你怎知道,谁是我的护卫?”
“眼看所得。”
尉迟琳琅踱步至他摊前:“公子的字,瘦削有力,可见铮铮风骨,不像是小摊户能写出来的。”
“姑娘谬赞。”他摇摇头,只露出一个下巴,让尉迟琳琅十分好奇,“你为何要戴着蓑帽?”
他似乎想说什么,听得旁边一阵骚动,尉迟琳琅闻声望去,只见那边的桥上,慕知雪与一个貌美女子一齐走过,京中人仰慕他谪仙名号,不时有人掷花,全被护卫挡下。
少年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尉迟琳琅却目光长驻,想道:原来他说的有事,是这般。
“无论如何,今日要多谢公子。”她解下腰间明珠玉串,“此物权当谢礼,望公子莫要推辞。”
他自是不收:“在下说到底是为自己,不敢收下。”
“我虽瞧不见你的脸,但觉得你年岁似乎不大,为何总是在下在下的老气横秋?”尉迟琳琅好奇道。
“在下自幼出入市井,自然谦逊。”
“我却不觉得。方才那汉子比你高上不少,就算徒有虚名,也令人生惧,而你“迎刃而上”。如若你愿意,咱们交个朋友。”
少年沉默一会,道:“即是这样,在下想问一个问题,姑娘与慕小公子是何关系?”
“......他是我的恩人。你若担心男女交往惹来闲话,大可不必。世上总有无关风月之情,你我为何不能呢?”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他笑道,“在下却觉得,这句诗错了。”
这句话有些古怪,未等尉迟琳琅发问,他摘下了蓑帽。
他确实年纪不大,与她相似,虽然犹有稚气,但清朗似月,又温润如玉,一副天然的好相貌。那双眼睛,有长睫遮盖,似乎眨眼之间,有点点星屑落下。他笑了笑:“虽比不上慕小公子,但在......我,还是能省则省。”
“若你摘了,何愁灯谜卖不出去?”她摇摇头,湖上烟花升起,二人静静看着,待最后一朵燃尽,已是归家时分。
她复将明珠玉串递过去:“作为朋友,你应当能收下吧。”
他果然不再推辞:“你我不问名姓,此次一别,再见遥期。”
尉迟琳琅轻轻笑了笑:“未必。人生逆旅,谁知何时我们便在某处重逢了。”她犹豫道,“我胡乱猜测,你不要生气,十年苦读,一局定胜负。若你能专心致志,以你的才学,定能于春闱大放异彩。”京中的典当铺、自然是白家最好,她却没有说出。
他似看透她心意,道:“我自幼便帮衬家中维持生计,药堂,书舍,矿厂,皆做过工,从中更明白为何入仕。为官者,需知百姓疾苦,我从他们中来,算是上了一堂课。”
尉迟琳琅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够这般自信又慈悲,谦逊又冷静,她道:“两年之后,也许我会再见到你。”
她想他那么聪明,或许早已猜到了她这个不同于一般女子个性的人,是何身份,只是二人默契地没有说。尉迟琳琅见侍卫已把马车赶来,对他盈盈一拜,侍卫们面上顿时露出诧异之色,苦于她眼神不敢动弹。
他亦回了一礼,尉迟琳琅不再言语,坐上马车,他握着玉串,在那马车彻底消失前,突然大喊:“东巷二十四坊。”
日夜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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