嵘亲王在造反之前就让人去边关给明覃传消息,让他带兵归来,显然是要让明覃当太子,明阐知道这个结果,他惧怕嵘亲王,也恨嵘亲王的选择。
如今明覃无能,被周涟捉住,周涟势必要以此要挟嵘亲王,嵘亲王若救人一次不成功,就会加固周涟对明覃的看守。
所以明阐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一次,便是赶在嵘亲王派的人到之前,先让自己的人赶过去,杀了明覃。
明覃死在周涟的营中,周涟没了要挟嵘亲王的筹码,明阐也没了永远压自己一头的兄长,他从此以后就是嵘亲王的独子,嵘亲王这把年纪,早就对女人没有丝毫兴趣,恐怕也不会再生一个。
即便他生了,那也不过是在明阐之后的小娃娃,一根手指便能捏死的存在,明阐根本不在意。
杀人,远比救人要容易得多!
他所派的人不多,就只有十个,白日出发,离开京都,潜伏在周涟的军营周边,观察出明覃所在位置,等天一黑,换上夜行衣行动,哪怕他们十个都死在周涟的军营里,也必然要将带了毒的箭,射中明覃的心!
似乎是天公作美,要帮明阐,京都这处太阳才刚落山,便起了薄雾,更方便明阐所派死侍的行动。
雾是从山间出来的,山间雾浓,飘到京都城外,便成了薄雾,这一天的雾尤其古怪,许多年未曾见过不下雨,却在傍晚起这么厚的雾的天气。
飞竹林小屋位于半山腰处,竹林之下还有个小山丘,这里阴凉,又是山间,雾在太阳还未落山时便已经从竹林里蔓延出来了。
小松坐在木屋顶上,盘腿发呆看着远方,正等落日,却不见落日,只见浓雾像是妖怪一般被风吹来,潜藏在林间护着这处的暗夜军也有些不安。
小松从屋顶跳下,推开房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屏风后床上的位置拱起一块,祝照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只叫人看见她披下的长发与一截露出的手臂,沉默不言,也不换姿势,自她多日前醒来之后,就一直如此了。
小松抿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将原先放在祝照床头的那一碗药端走,汤药凉透,等出了房门,他才把药递给坐在书房门口盯着小炉子上煎着药的霍海,要霍海给他换一碗热的,他再端进去。
霍海见又是分毫未动的药,叹了口气道:“我说你家这王妃是怎么回事儿?十多天了,一口药不喝,一粒米也不吃,要不是我师兄本事大,每日用药把她先迷晕了再灌些食物下去,这个时候她可就是一具枯尸了!”
小松听霍海说的话顿时皱眉,不高兴地将那凉药朝对方泼过去,霍海身手灵活,躲到一旁去,见那汤药泼湿了凳子,单手叉腰:“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师兄都说了,她自己根本不想活,你们还拿药吊着她做什么?这种人最多半年,救活了能走了,也得有一日到没人的地方换个死法。”
这回小松没来得及动手,身后一粒石子朝霍海扔来,霍海敏锐,又躲过了。
回头看去,扔他的是慕容宽。
慕容宽也不高兴霍海说的这些话,虽说这些日祝照的确不吃不喝不用药,可她为何会心死,慕容宽大致都知道。霍海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躺在屋内的祝照必然听见了,若有一日她当真趁着众人不注意爬起来寻短见,慕容宽一定雇杀手把这大嗓门捅死!
明云见的所作所为,慕容宽不敢瞎猜,但根据这些日子慕容家的人传来的消息可得知,明云见处于上风,就在今早他们还捉了嵘亲王的长子,恐怕要不了多久,周涟这边与京都里头的硬仗就要展开了。
届时明云见夺回京都城,恐怕还得八抬大轿将祝照风风光光地接进宫里当皇后。
至于当初祝家那件事……慕容宽心中有个猜测,只是猜测太过大胆可怕,他不敢瞎说,也不想承认,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祝家上下,绝不是明云见下令所杀。
暗夜军从哪儿来的,他比谁都清楚,若非明云见让他管好自己的嘴,慕容宽早在祝照刚醒时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知了。
可他也怕自己说了,没有证据,也不能让祝照信服,反而使她觉得慕容宽是为了叫她吃饭,让她活命,编了个为明云见开脱的借口,叫祝照也不再信任他了。
“好!我倒药!你换热的进去,一个时辰之后还得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不信等着瞧。”霍海咂嘴,从小松手中接过药碗,倒了一碗热药给他。
天色渐暗,风吹入小屋院中,林中雾气越来越浓,三人一同回头看去,就连眼前竹林,也渐渐变得不清晰了。
霍海端着药的手微微一晃,嘶了声,低声开口:“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明天再更,再补点儿。
第112章 中计
山间的风吹过小院犹如鬼泣, 林间竹叶发出沙沙声, 浓雾吹入屋前,将慕容宽晚间睡觉的长亭都完全遮蔽, 风中吹落的几片竹叶中,似乎夹着什么。
霍海眯起双眼, 顿时掷出手中药碗, 只见那药碗在空中咔哒一声裂开, 穿破药碗的正是一片薄如蝉翼的断剑, 那断剑被碗阻隔,改了方向, 钉在了木屋前的泥土上,倒映出慕容宽惊吓的脸。
那把断剑距离慕容宽就只有两步远,慕容宽往后退了几步, 再朝林子里看去, 心中忐忑,不知情况。
小松拉着霍海, 让他站在祝照的房门前不要离开,自己跳上了屋顶,左右环视, 十分警惕。
慕容宽本想躲进书房的,但是想了想又不放心, 于是推开霍海,冲进了祝照的房间,朝屏风里头躺在床上的祝照看了一眼, 微微皱眉,便坐在屋内的桌边没动了。
屋外没有丝毫动静,就连风声都不怎能听得清,慕容宽有些难安,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后,才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祝照听的。
“文王这回可算是捏住了嵘亲王的七寸,将他长子捉到营中去了,嵘亲王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要想办法将明覃救出的。”慕容宽顿了顿,又皱眉:“我原以为他会派高手去营中救人,但没想到他还挺了解文王的,知晓文王拿他软肋,他便顺着文王的软肋找来了。”
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慕容宽抿嘴,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小屋外面林中危机四伏,恐怕嵘亲王派来的高手已经不断朝小屋逼近。
祝照现在的住处并不难猜,嵘亲王造反那日是慕容宽入宫找了明云见,当时明阐捉住了祝照,而在这关键时刻,明云见都能跟着慕容宽一同离京去寻祝照,可见祝照在明云见心中的地位。
嵘亲王也是知晓这一点,才断定明云见能为祝照放弃一次夺位的机会,必然会有第二次。
从破庙中把祝照带走后,他们便都没有再回京都,明云见与周涟位于军营中,祝照吞了金石药不可能跟着他们在军营吃苦,只会安排在清幽的地方静养。
恰好这时慕容家的人多次来飞竹林小屋送吃的,吃喝的量还不止几人份,联系起来,嵘亲王便知道祝照就在飞竹林了。
其实慕容宽也有些怪自己,若不是他急于知晓外界的消息,多次问家里打听,也不会被人发现了行踪。
嵘亲王知道要闯入军营,在周涟的眼皮子底下救出明覃难如登天,还不如另辟蹊径,派人来飞竹林捉住祝照,再以祝照威胁明云见,交换明覃。
所以,屋外来势汹汹的人,必然是嵘亲王派的死侍了。
慕容宽静了会儿,又说:“你现在不吃不喝,恐怕是不想活命了,其实我知道,屋顶上文王府的那个小哑巴也知道,我们都在意你,才会想方设法让你活下去,有时候事实并非所见所闻,眼睛与耳朵,都会欺骗人。”
“你醒来这么长时间,我除了第一日过来看过你,就一直没进来你的屋中,不是没话要与你说,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你。”慕容宽捏紧拳头,起身慢慢朝祝照的方向走去,他只越过屏风便瞧见了祝照微微颤抖的肩膀,当下便止了步,心口牟然刺痛了起来。
这个丫头,与以前太不相同了。
慕容宽喜欢祝照,他疼爱这个妹妹,因为他自己是独子,又是在慕容家长大,身边恭维他的,迎合他奉承他的不少,却少有能与他当个玩伴,聊真心话的。
慕容宽总记着他去祝府住的那段时间,祝照与他无话不谈,她喜欢府里奶娘的小儿子,偷偷弄坏过祝晓的一幅画后藏起来,也捧着刚出生不久的小鸟说要养着这只鸟待它能飞。祝照喝药觉得苦,便能撅着嘴装可怜,还能挤两滴眼泪出来,她乖巧听话,却也有些小聪明,嘴甜地喊着慕容宽阿瑾哥,能把他的糖都哄了去。
那样儿的小丫头,自再碰面后,他们似乎再也没有如以往那般坦诚相待过了。
不知何时起,祝照的哭大多都是无声的,她宁可背过身去不让人看见她难过,也不愿与担心她的人吐露哪怕半句心事。
“你说杀害祝家的人身穿黑衣,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是文王身后那批暗卫,但其实那批暗卫也有称呼,叫暗夜军。”慕容宽盯着祝照的背影道:“如若你要恨,恐怕连我你也要算进去,暗夜军是慕容家培养出来的,是我爷爷亲自训练,亲自绘画了面具图案,亲自创立起来的。”
“有些话,或许我说了你不信,但长宁,你要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欺骗你。暗夜军不是爷爷专门为文王所设,早在文王出生之前,暗夜军便已经存在了,十一年前的暗夜军掌控权并不在文王手中。舅舅舅妈也是我的亲人,若真让我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我也恨,也不会放过,若真是文王做的,我不会为他开脱,更不会把你推向火坑。”
“说这些,也不知你究竟信不信,但你心中……倘若有一丝,哪怕仅有那一丝对当年祝家灭门一事抱有怀疑,便不要轻易将其定罪,吃药、吃饭,好起来,再去找文王当面对质。”慕容宽说完这话,便有一道人影摔在了窗户上。
慕容宽一惊,忙朝窗上看,木窗裂开了一道缝隙,还有血迹顺着窗纸晕开,他连忙朝外喊:“霍大侠,你还活着吗?!”
“废话!老子要是死了,你们全都得没命!”霍海的声音粗犷传来,倒是让慕容宽难得的心安。
“明云见派来的这些人倒是真能打,不需我出手,闯进林子里的十有□□都死了,若非有些功夫当真了得的,恐怕还不能被丢进院子里来。”霍海又说着。
功夫厉害的已经靠近小屋,再被林中守着的人杀死,尸体扔错了方向才会撞在小屋的门上。
这才刚好转一些,屋顶上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踩碎瓦片的声响惊动了守在门前的霍海,霍海也飞身上了屋顶。
慕容宽走到床边坐下,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房梁,打斗并未终止,房梁的木头桩里偶尔还有灰尘落下,慕容宽连忙喊道:“你们要打去院子里打!这房子要被拆了,长宁睡哪儿啊?!”
慕容宽说的话才不过一会儿,便又有人被扔进了院子里,这回楼顶上倒是消停了,整个儿林间小屋都静得可怕,屋外呼啦啦的风声带着竹叶扫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慕容宽屏住呼吸,紧盯着门,右手慢慢贴着小腿,那处绑着一把匕首,不过他可不会武功,也不知这匕首能否有用。
不知等会儿入门的是他们的人,还是嵘亲王的人。
屋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慕容宽惊得头皮发麻,随后便听见霍海的声音:“慕容公子,可以出来了。”
慕容宽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祝照,仅能瞧见祝照露出的耳朵与一截伤口好得差不多的脖子,淡淡的粉色疤痕仍旧惹眼,不过她脖子上还挂着一根金色链子,慕容宽微微垂眸,起身走出房门。
回到院子里,入眼看见的便是好几具黑衣人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原先守在林子里的暗夜军正在清理院中尸体,方才那一声哐当,正是霍海走路没小心,打坏了一盆花儿。
慕容宽指着那花儿对霍海道:“要赔的。”
霍海嘀咕了句小气,从腰后扯出扇子走到书房前,朝里头问了句:“师兄你还活着吧?”
遭书房内的林大夫一记白眼,霍海才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药汤沾湿了衣摆他也不在意,那一碗还没熬完的汤药,倒是继续在火上烧着。
慕容宽见满院子血迹就头晕,转身正想走,又被突然从屋顶上飞下来的小松吓了一跳,见小松捂着胳膊朝书房跑,愣了愣,问:“小哑巴,你受伤啦?”
小松回头瞪了慕容宽一眼,不理他。
飞竹林这天晚间出事,小松并不敢瞒着明云见,他找林大夫包扎伤口后便写了一封信,让林中守着的暗夜军送给明云见,说是有人派了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杀手前来刺杀祝照,不过所幸,对方并未得逞。
周涟扎营的地方距离飞竹林算不得太远,快马加鞭或者是轻功飞过,不要两个时辰信件就可到达明云见的手中。
嵘亲王果然如同慕容宽猜测的那般,知道周涟抓住了明覃,以为周涟是认了明云见为主,便想抓住祝照再威胁明云见一次。明云见在此事上失过一次手,不可能再让嵘亲王找到可以对祝照下手的机会,飞竹林的林子内外被他安排了两百多个暗夜军,各个儿训练有素,哪怕嵘亲王派再多的人去,那些暗夜军也能拦住对方。
即便拦不住,亦可拖延时间,直到明云见带兵赶到。
明云见将手中信纸烧毁,脸色冷得厉害,营中烛火被风吹得微微跳跃,天气越来越冷,他显少过过这般苦日子,居然感染了风寒,最近倒是不断咳嗽了。
周涟掀开营帐帘,走进明云见的帐中正瞧见他低声咳嗽,道:“嵘亲王派的十个人悉数被抓了,他也当真低估了我的军力,我找了个假人质,他们便真以为那是明覃了,拼死拼活往陷阱里冲。”
“明覃留着没用,杀了吧。”明云见咳嗽过后,嗓子微微沙哑,说出这话时风轻云淡,随口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周涟皱眉,不懂:“你不是让我活捉了他威胁嵘亲王吗?怎么现在反而要杀了他?你就不怕嵘亲王狗急跳墙,调遣私兵来个里外夹攻?”
“私兵不都被你给解决了吗?”明云见抬眸朝周涟瞥去一眼。
他抬眼这瞬,烛火跳跃入了瞳孔里,周涟微微怔愣,反问:“难道嵘亲王的私兵,只有免州那一处?那他又是从何处调来了一万私兵从里圈住京都城的?”
明云见只定定地望着周涟,道:“嵘亲王的私兵不止一处,但想要根除并不难,封易郡王只需知晓,你没有后顾之忧。”
周涟垂眸,明云见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必担心嵘亲王的剩余私兵。
说来也是,他都到了京都城外这么长时间了,嵘亲王不可能不知道他会回到京都,能调附近一万私兵造反,也一定会调远处的多处私兵前来支援,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却总不见嵘亲王的私兵入京。
莫非那些私兵,当真是被什么人拦截住了?又或者……早已被人解决了?
明云见这么说,是否表明其实并非只有嵘亲王一个人在养私兵,这么长时间以来,明云见在暗,嵘亲王在明,明云见又一步步将他引入免州嵘亲王的私兵前,却没引到他处,可见免州的私兵最难解决。
免州的私兵一旦被攻克,明云见便有足够的把握解决嵘亲王剩余的私兵。
周涟不是没想过明云见也会养私兵,毕竟如今连暗夜军都成了他的部下。
这么想来,文王手中的势力也着实叫人害怕。
“今日闯入营中的十人不是嵘亲王派来的,不出意外,应当是明阐派来的,不如你就借着明阐的手,解决了明覃,嵘亲王会知道是谁杀了他的长子。”明云见又低声咳嗽了几下,道:“老狗与幼犬间的撕咬,也着实别有一番趣味,待他们内乱时刻,便是你我入京之时。”
周涟沉默了片刻,转身大步离开,在掀起营帐帘的那一瞬,他又顿了顿,回头朝明云见看去一眼。
明云见便是个文人模样,靠坐在椅子上,因为近日染上风寒,腿上还盖了条兔绒的小毯子。白衣挂身,露出了一截墨绿色的袖子,若仔细看,能看见袖口上孔雀翎的花纹。他捧着一本书,借着烛火细细去看,书是圣贤书,学堂里的小孩儿都会背,是教人育人的。
周涟皱眉,忽而开口道:“聪明的人,往往走一步想三步,文王是走一步,想几步?”
明云见没看他,轻声回答道:“本王是个笨拙的人,若没想好,就不走。”
“换言之,便是你一旦走了,就是步步如所料,全都想清楚了吧。”周涟又开口,这回明云见却没有回答他了。
营帐帘落下,周涟已经离开了。
周涟虽然不太赞同明云见说要杀了明覃的做法,但还是将明覃杀了,并让人将这个消息传入京都,只说是昨夜营中突缝刺客,明覃被箭矢射中心口,中毒身亡,还营造出了因为明覃一死,他们已无人质可要挟嵘亲王的慌乱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