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松树林里,玄苦喘着粗气,一张本来就苦的脸更是苦的能滴出水来。他对楚思道:“施主,下次断不可如此了。”
楚思奇道:“我怎么了吗?”
“玄难师兄最是冷酷,从没有人敢同他开玩笑。”玄苦心有余悸道:“刚才若不是贫僧带你逃的及时,你怕是就要被玄难师兄打伤了。”
什么?他吃了我的那么多烧烤,现在还要打我?原本还以为烂柯寺的和尚都是好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不过也有可能那天在思过崖的小和尚,与这个玄难不是一个人。
楚思想了想,问道:“玄苦大师,不知玄难大师在烂柯寺可有兄弟?”
虽不明白楚思为什么这么问,但玄苦还是老实道:“玄难师兄是自小被方丈从外面带回来的孤儿,在寺中并无兄弟。”
楚思:“那可有谁与他相貌非常相似?”
玄苦摇头,“没有。”
“这样啊。”楚思道:“实不相瞒,我刚来烂柯寺的那天晚上,在思过崖上曾经见过玄难大师一面。他为何会出现在思过崖?可是犯了什么错?”
玄苦闻言叹息一声,道:“那确实是玄难师兄在思过崖受罚。”
原来真的是他,没想到玄难那秃驴居然有两副面孔,对于他那天在思过崖说的话便很怀疑了,他不会是编了瞎话在骗我吧?楚思装作一脸好奇道:“玄难大师如此人物也会犯错受罚?不知他犯的是什么错?”
“唉。”玄苦一脸愁苦,“师兄他犯的乃是杀戒。”
楚思追问:“不会吧,玄难大师看起来不像是嗜杀之人呀。”
“师兄自然不是那种人,这一切还要从师兄断意根之事说起。”玄苦耐心的给楚思解释,“佛门修士想要达到六根清净超凡入圣,除了修为上的修炼,还要断六根。这六根就是,眼耳鼻舌身意。
玄难师兄自小便有慧根,不过用了五百年的时间修为便已经达到了化神期。接下来的五百年他分别断了眼耳鼻身意五根,可是就在一百年前断意根之时,恰逢后山镇妖塔内群妖暴动。
当时方丈外出不在,玄难师兄他正在断意根的关键时刻,却还是出手镇压了群妖。之后修炼便出了岔子,心魔入体。虽然及时将心魔镇压住,但还是留下了隐患。自那以后他便越发冷漠,也不爱见人,有时候还会压抑不住心魔起了杀意。”
楚思忙问:“他杀人了吗?”
“没有。”说到这里玄苦满脸都是敬佩,“师兄他即使心魔入体,也依旧努力压抑自己不伤他人。实在难以压制,便会去后山杀些飞禽走兽。你遇到他那次,他便是杀了一头鹿,事后自请去思过崖面壁,为那头无辜的鹿超度。”
楚思听完之后心情十分的复杂,问道:“那头鹿是不是被他带去思过崖了?”
“正是。”玄苦道:“师兄超度完之后,还要亲手将鹿埋葬。”
“唉。”楚思摇了摇头,道:“我觉得玄难大师怕是没什么心魔,他只是单纯的六根不净而已。”
“师兄舌根未断,确实不能说六根清净。”玄苦有些不明白楚思的意思。
楚思反问道:“不知玄苦大师断了哪几根?”
提起这个玄苦便有些惭愧,“贫僧入门不比玄难师兄晚,到如今也只不过断了舌鼻二根,实在是差玄难师兄多矣。”
“大师实在不必妄自菲薄。”楚思发自内心的道:“我觉得你比玄难强多了。”
楚思一个人回到禅房,想想刚才的事,气闷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玄难哪里是有心魔,他脾气差不见人,不过是不让人看见自己偷偷的在干什么。什么抑制不住杀意只能去后山杀飞禽走兽,分明是馋的不行去后山打野食了。没被人发现就算了,被人发现就去思过崖思过,顺便把打下的猎物带上,一个人在思过崖尽情享受。
啧啧,这和尚真是绝了。楚思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换做是她自己,只怕也想不出这种神奇的借口。
只是他刚才装作不认识自己,还想出手打人,这个就有点过分了。楚思躺在床上快乐的抖腿,死之前得想个办法出了这口恶气。
她正抖着腿,忽然感觉储物袋内有异样。连忙打开一看,只见一片羽毛从中飘了出来。
这羽毛不是别的,乃是十万大山里袁无心送给她的那片。此时这根羽毛飘在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楚思很讨厌袁无心。她往四周看了看,见禅房的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她直接将那块墨化开,往羽毛上一泼。
那羽毛在空中抖动了一下,忽然幻化出一个人影出来。袁无心面带微笑的出现,什么还没看见忽然一团漆黑扑面而来,这东西来的迅速竟然连化神期的妖修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淋了满头满脸。
袁无心的笑容僵住了,他摸了摸脸上的东西一看,“墨?”
“咦?”楚思奇道:“你是怎么出现的?”
“我用这片羽毛化了个□□,我的本体并没有进烂柯寺。”袁无心擦了擦脸道:“看来你挺恨我的,竟然这样招待我。”
“恨倒不至于,讨厌是真讨厌。”楚思重新坐回床上,盘着腿身体微斜,眼睛往上翻露出一半的眼白道:“上次在七星门你提前找到我,对我说了一堆垃圾话。之后把法宝送给了我,最后又故意让蜀山和罗浮的弟子发现我,我现在被送到烂柯寺等死,你又出现是要干嘛?”
袁无心嘴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一脸肉痛的道:“造化玉钱可不是我送给你的。”
楚思:“呵。”
袁无心将凳子拉开,坐了上去,长长的彩衣拖到地上,他道:“这下你是真的要死了,我怕你死前无聊,特意来陪你说说话。”
楚思知道他是在说谎,面对袁无心她忽然就有点能体会到别人面对自己的感觉了。和自己说话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确实挺气人的。
“我的那只灵鼠怎么样了?”楚思道:“你没杀他吧?”
“世上难得又多了一只化神大妖,我不会杀他。”袁无心道:“他就是被封印在罗浮的那位前辈吧?你何德何能,居然让这样一位前辈真心追随你。”
“别说的你好像很敬重他一样。”楚思道:“你打他的时候可一点没手软。”
“我们妖族就是这样,强者都是用来打败的。”袁无心道:“你知道上一个妖王是谁吗?”
这一届妖王是刺猬,上一届妖王莫非是豪猪?
楚思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袁无心就已经不想听了,他知道如果任由楚思说出来自己一定不会太开心,于是他直接公布答,“就是那座山妖。”
“哦~”楚思一想也是,那山妖确实很厉害的样子。
袁无心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道:“曾经的妖王被打败后,还不是老老实实的给现任妖王做坐骑,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强者才配活下去。”
他对我说这个干吗?楚思道:“你是想对我说,我死了是我活该吗”
“那倒不是,说实话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趣,如果不是因为……”袁无心的话说了一半,转而道:“只可惜你死了,我的造化玉钱可能收不回来了。”
楚思看着袁无心,她自觉自己要死了,大部分人面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都会说真话。不管是因为对方不可能泄密,或者是因为不忍心欺骗一个要死的人,总之这对楚思来说是个机会。
楚思道:“你看我都要死了,你能对我说句真话吗?”
袁无心:“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楚思问道:“你明明早就知道冬易是杀戮道修士,可你却不向天下人揭穿他。后来冬易与正道毁了大半个十万大山,你又遮掩天机隐藏我的位置。可当你找到我后,又不杀我,却主动暴露了我的位置,你到底想干嘛?”
袁无心被楚思问的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道:“你的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我现在不能回答你,不过我能告诉你一些别的事。”
楚思:“比如?”
“比如冬易他一定会来救你。”袁无心道:“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冬易有一劫应在你身上吗?”
楚思回想了一下,仿佛有点印象,“你是说过,怎么了?”
“这一劫快要来了。”袁无心道:“冬易一定会来救你,而你如果不死,死的就会是他。”
距离处决楚思的日子越来越近,冬易随时都有可能会闯烂柯寺,中土正道几乎所有的化神修士都聚集在了烂柯寺之外。只要冬易敢来,他们就一定能将他留在这里。
梁悦跟随朝清来到了烂柯寺,不亲眼见到楚思被处决,她心里那口气过不去。
朝清带着她走在上山的石阶上,他们在烂柯寺山门前见到了迟迟不愿离开的贺南裴。再次看到贺南裴朝清有些感慨,这毕竟是他教导了十几年的徒弟。
贺南裴坐在山门旁的草地上,抬眼便看见了这对从前的师父师姐。他没有说话并且很快将目光移开,楚思会有今日都是拜这对师徒所赐,可他却无能为力。他现在还太弱小了,根本拿朝清这个天下有数的化神强者没有办法。
梁悦也看着贺南裴,她知道贺南裴是为谁而来,这让她心里更加难受。
明明楚思又虚伪又残忍,明明她是个魔修,却依然有人相信她对她好。梁悦捏紧了拳头,明明我什么都没做过,可整个罗浮除了师父所有人都讨厌我。
朝清目不斜视,带着梁悦从贺南裴身边走过。天地依旧,物是人非。
禅房内楚思其实有点不太明白袁无心的意思,“你说我和冬易总会死一个?”
“对。”袁无心看着她。
“那你就多虑了。”楚思道:“修为的差距摆在这儿,只有他杀我的份,我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的。”
“如果他不杀你呢?”袁无心盯着楚思的眼睛,“如果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呢?”
“你发什么神经?”楚思被他说的心烦意乱,“他当初抓我,就是想要杀我证道。”
“这是他自己说的?”
“当然。”楚思说罢忽然犹豫了,是冬易说的吗?还是她自己说的,冬易只是没有否认?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思道:“冬易有什么理由不杀我?我可不相信什么他爱我爱到愿意为我去死之类的,我跟他认识没多久,没那么深厚的感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袁无心笑道:“算尽天机也是算得出天机罢了,人的感情最是复杂,我可搞不懂。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以免到时候冬易宁死也要保全你的时候,你会太惊讶。”
楚思撇撇嘴,这家伙嘴里没一句真话。
“我也该走了。”袁无心说要走,却又道:“哦对了,你上次在昆仑冬易为什么要放你离开?”
楚思:“不是他放我走,是我自己走的。”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袁无心想了想道:“还是说昆仑过于可怕,你以死相逼让他放你走?”
“昆仑哪里可怕了?”楚思:“我觉得昆仑很好啊。”
“很好?”这下袁无心真的惊讶了,“满地的白骨你居然觉得很好?”
楚思疑惑道:“什么白骨?”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袁无心道:“早在两百年前冬易突破化神之时就屠灭了昆仑满门,昆仑山上的遍地白骨你没看见?是他用幻术遮掩了吗?难道你就不奇怪昆仑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楚思当然不奇怪,因为她在昆仑的时候见过许多人。那些人活蹦乱跳非常真实,性格奇葩到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是假的。
“哎呀,有人来了。”袁无心身体一晃,化作一片羽毛飘落下来。
玄苦在门口道:“施主,罗浮派朝清长老想见你,见还是不见?”
“不见!”楚思烦躁的下床用脚在那片羽毛上狠狠的碾了两脚,“让他滚!”
……
“楚施主不愿见你。”玄苦对朝清和梁悦道:“二位请回吧。”
“不会的。”梁悦道:“她怎么可能不见师父?你不是在骗我们吧,她说什么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玄苦原本还想好好说话,见梁悦如此,他道:“楚施主只说了三个字,让他滚。”
“……”
这三个字实在是出乎两人的意料,以至于连梁悦都一时无话可说起来。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怎么敢……”梁悦以己度人,认为楚思同自己一样都是被朝清养大,她就算不像自己这样爱着朝清,也绝不会对朝清说这种话。于是她笃定是这老和尚在骗她,“我不信,除非让她当面说。”
玄苦愁苦的望着两人,这有什么可不信的?他一个和尚有什么理由说谎?而且这位女施主真的好咄咄逼人,看她的样子怕是心魔缠身已久,如若心魔不去怕是修炼上再难进步了。
梁悦还要纠缠玄苦,一个袈裟雪白的僧人冷冷的站在玄苦身后,“是谁在喧哗?”
朝清面色微变,道:“原来是玄难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