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祈宴点点头,想着太后的娘家就在金陵,他虽没去成,但前些日子太后已派人将那边的地契房契送来,每月的进账都是一笔不小数目,太后娘家人帮着他打理庄园铺子,按季给他将银子送过来,但一直麻烦他们总归不是个事。
既然这个邓景松有自己的商队和镖局,不妨雇佣他手下人帮忙做这事,于是凌祈宴直接提了:“我在江南还有些买卖,之前一直由别人帮着打理,我打算派几个自己人过去那边接手,他们去了那头难免人生地不熟,劳烦你帮衬他们一二,还有这钱财货物押运之事,我也想雇你手下镖局来做,可会麻烦?”
那邓景松高兴万分,当即道:“哪会有麻烦,温先生开了口,自然乐意至极。”
他知这人是旒王最信任看重的幕僚,帮之做事就是帮旒王做事,别说是雇佣,倒贴钱他也愿意。
凌祈宴道:“今日先不多说,明日白**再来府上一趟,我与你详谈这事。”
邓景松满口答应。
说罢这事,姜戎低下声音问凌祈宴:“温先生可知,日后待旒王殿下攻进巴林顿都城,推翻了他们朝廷,打算如何安置这偌大一个巴林顿部?”
凌祈宴好奇道:“你怎问起这个,他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姜戎将那日刚到这里时,温瀛单独与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凌祈宴闻言转了转眼睛,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慢条斯理道:“这样么?我倒是没听他说过,不过这事也不是他一个王爷能做主的,最后要如何做,还得听陛下和朝廷的。”
姜戎面露踌躇,不待他多说,凌祈宴抬眼望向他,又道:“蔷央城这里,你就别打主意了,这个地方太重要,旒王殿下是铁定不会将之拱手让人的,至于其他的,你倒也不必过于担忧,旒王殿下也是讲理之人,你若真一心向着大成朝廷,他自不会将你刺列部如何。”
凌祈宴说罢又笑了笑:“你我相识一场,我才与你说句实话,旒王殿下若真想动你们,只怕你刺列部,甚至整个漠北都未必挡得住,他肯直接与你说,便是有别的打算,你就别多想了。”
姜戎的心思转了几转,到底没再说这个,举起酒杯:“昔日在上京时,我曾与先生言,若有一日我当真能拿到汗位,定会唯您马首是瞻,如今亦然,您是旒王殿下的幕僚,我便愿为旒王殿下效犬马之劳,此志不变。”
凌祈宴并不意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之态,他知道这人当年说这话,大抵是因着对他的那些心思,否则何必上赶着投效他这么个毫无出息的王爷,如今,却是真正看好温瀛,想要为部族将来谋划。
任谁都看得出,温瀛这位旒王,绝非池中物,有朝一日,必会龙腾九霄。
不必刻意点破,凌祈宴亦举杯,替温瀛接了这杯酒。
喝过一轮酒,温瀛才回来府中,众人起身与他见礼,被他制止。
他走去上座,在凌祈宴身侧坐下,凌祈宴想让位,被他摁住。
沉声丢出句“就坐这”,直接吩咐内侍倒酒。
凌祈宴嘴角微撇,懒得再挪位置,自若地吃起东西。
姜戎望向并排坐在一块的那俩人,心头最后一点涟漪散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宴一直到戌时末才结束,姜戎领着他的部下和随从告辞,走之前,取出一包绸布包裹的东西,搁到凌祈宴面前,坦然道:“从前答应请温先生尝我刺列部的羊奶糖,正巧这次带了些过来,殿下和温先生若不嫌弃,不妨试试,惯吃甜食的想必会喜欢。”
凌祈宴已有些醉眼迷离,点点头:“谢了。”
姜戎没再逗留,领着人退下。
待人都散去,凌祈宴伸手去摸那包羊奶糖,被温瀛拦住,他眼神示意,叫了人先来试过,才准凌祈宴吃。
凌祈宴哼笑:“姜戎送的东西你也不放心?他害你我有什么好处?”
“防人之心不可无。”温瀛淡道。
“人家刚还跟我说,要为你效犬马之劳呢,你就这态度?”
凌祈宴捻起颗奶糖放嘴里嚼了嚼,确实还不错,香甜软滑,也不腥膻。
见温瀛一脸冷淡地继续喝酒,也不理自己,凌祈宴将嘴里的糖咽下,手指戳上他的脸:“穷秀才,张嘴。”
温瀛捏着酒杯的手一顿,转眼看向他。
凌祈宴笑意盈盈,又一次道:“哥哥叫你张嘴呢。”
温瀛不为所动,凌祈宴轻嗤,又扔了颗糖进嘴里,贴近过去,咬住他下唇,将那奶糖递过去。
温瀛不出声地盯着他,半日,才将糖缓缓咀嚼吞下。
“好吃吗?”凌祈宴贴着他的唇笑问。
“腻。”温瀛只丢出这一个字。
凌祈宴愈发想笑:“你不要这样嘛,怎么说都是人汗王一片心意,你给点面子呗。”
温瀛看着他的神色略冷:“你几时懂,何为一片心意?”
“我怎么不懂?”
凌祈宴退开身,晃晃脑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
再一抹嘴唇,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凌祈宴怔然望向温瀛,眸光潋滟:“你是不是在生气,你当年给我买那蜜饯吃,我没当回事,还奚落你?”
温瀛的喉咙滚了滚,没接话。
“我也不是故意的,”凌祈宴的声音低下,垂下眼嘟哝,“你就只会买那个讨好我,可我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吃过,吃一次新鲜,多吃几次就腻味了,后头我自己也去买过一次那个,真的没有那么好吃,我那时还想起你了,我从来没有记一个人记那么久过。”
温瀛依旧不作声,凌祈宴低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
默然看他片刻,温瀛抬起手,拂过他泛红的眼尾。
“……你就别气这个了好不好?大不了,你以后再给我买吃的,我一定不会再嫌弃。”
温瀛用力将他拥入怀。
趴在温瀛肩膀上,凌祈宴轻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安静一阵,又含糊道:“穷秀才,我头疼。”
温瀛将他抱得更紧,哑声道:“不许再喝了。”
“唔,不喝就不喝。”
温瀛抱着人起身,回去后院。
被搁上榻,凌祈宴迷瞪着眼睛,看到摆放在剑架上的自己的那把宝剑,轻推了推温瀛胳膊:“你把我剑拿来。”
温瀛皱眉:“拿剑做什么?”
“你去拿就是了,别问那么多,快些。”凌祈宴催促他。
温瀛将剑取来,递到他面前,凌祈宴双手抱剑入怀,看着温瀛,笑问他:“你早知这边人送人短刀是何意,那你又特地找人铸把这么好的剑给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吗?”
“嗯。”温瀛坦荡承认。
凌祈宴眼中笑意更浓,但不甚清明:“穷秀才,你真喜欢我啊?”
“喜欢。”
凌祈宴好似十分高兴:“真的么,那你的喜欢又是何意?”
温瀛平静看着他:“你想知道?”
“不能说?”
安静对视片刻,温瀛弯下腰,贴至凌祈宴耳边:“喜欢你,想要你做我的王妃。”
他的声音低磁,吐息间喷薄出的热气直往凌祈宴耳朵里钻。
凌祈宴只觉着自个半边身子都酥了,喉咙里滚出声音:“逗谁呢,你还能娶个男妃不成?”
“我说可以就可以。”温瀛坚定道。
凌祈宴不信,迷迷糊糊地想着温瀛这是喝高了,拿自己寻开心,罢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于是抬手轻推了推温瀛胸膛:“你这话去跟你父皇母后说去吧,我不想听,别烦,我要睡觉了。”
温瀛捉住他的手,低头亲了亲他指节:“好。”
……好什么好?
温瀛没再说,将他手中剑抽走,凌祈宴不依:“你干嘛,剑是我的,你送我就是我的了,不许要回去。”
“不要回去,我帮你放好。”
眼睁睁地看着温瀛将剑搁去架子上,凌祈宴才似相信他不是真的想要回剑,在温瀛回身时,冲着他傻笑。
温瀛叫人送进热水来,帮凌祈宴脱了衣裳,给他擦脸,再为他脱去鞋袜。
自来西北后,他俩夜夜同榻,梳洗更衣这样的事情,温瀛更是为他做习惯了。
从前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寄人篱下的穷书生,自然没什么,如今身份调换,温瀛依旧乐意做这些,且不肯假手他人,凌祈宴问过好几次,每一回回答他的都只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但是今夜,或许是醉意又上了头,看到温瀛在灯火下格外冷峻的眉目,凌祈宴心里那股骚动又冒了出来,伸出手,挠了挠他下巴。
温瀛抬眼。
凌祈宴笑嘻嘻地故意逗他:“旒王殿下每夜为我沐足,传出去,可不得被人笑话。”
“谁会笑?”
“谁知道了不会笑啊?你还想做太子做皇帝呢,被人知道你给我做这事,那些言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得把你我淹死。”
“不管他们。”
温瀛低头,继续帮他揉搓脚掌。
凌祈宴被揉得舒服了,眯着眼哼哼唧唧,再不说扫兴的话。
洗干净后,凌祈宴换了个姿势,倚进温瀛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
温瀛给他喂了半杯蜂蜜水,自己将剩下半杯喝了,放下杯子,轻捋他松散下的长发。
凌祈宴觉得舒服多了,顺嘴与温瀛说起先前饮宴开始时,他与姜戎那个好友约定的事情。
“你挑些机灵有本事的人给我吧,我安排他们去江南,那个邓景松是金陵商会的副会长,天南海北的人都认识,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人脉十分广,让他带着我们的人入行,能赚多少银子不重要,日后至少能在江南那边多一条眼线,帮你收集消息。”
“可以,”温瀛立刻答应,“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凌祈宴轻笑:“今日姜戎将他那朋友介绍给我,那人像是想投靠旒王殿下你,我突然想到的,你是要做皇帝的人,不单是江南,整个大成朝,乃至漠北、巴林顿,和其他那些藩邦小国,都可以打造这样一张情报网,深入民间,到那时,这个天下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你?”
温瀛垂眼,深深看着他。
凌祈宴眨眨眼:“怎么了?你怎么又这么看我?”
“……你从前,为何不愿为自己谋划这些事情?”
凌祈宴懒洋洋地打哈欠:“你想做皇帝,我又不想,做皇帝多累,你看你那个父皇,喜怒不定、反复无常,我才不要变成那样,你也不许变成那样,不要学他,动不动就生我的气。”
温瀛的轻吻印上凌祈宴的额头:“嗯。”
凌祈宴心里舒坦了,又说起别的:“你想好巴林顿这里打下来之后,要如何安排吗?今日姜戎还提起这个,他好似忧心忡忡,怕你会对他们漠北也下手。”
“开军府,”温瀛沉下声音,“让他们保留各自的部落制度,但在军政大事上,统一由军府辖领,过后我会上奏与陛下详说,巴林顿这边先施行,漠北那边待后再说,由不得他们,听话的还能讨到些好处,不听话的,再教训就是。”
凌祈宴闻言有一点意外:“那皇帝能听你的吗?”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必会让他答应。”
凌祈宴立时又笑了,他就喜欢温瀛这般自信十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