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寂深深蹙眉,今日为了将这女人绑回来,他在她后脑勺劈了一手掌,只用了五成力,按理说醒来该是无碍,莫不是女人身子娇贵,被他劈傻了?
他等不及郎中说话便问:“如何?”
郎中收了丝帕缓缓道:“贵夫人身子无大碍,许是近来天气炎热,难免上火,待老夫开两副清凉退火的药方,还请大人在屋内多置冰盆,过几日便好了。”
“当真?”
“老夫观这脉象并无异常,大人若是不放心,可另请高明。”
见状,良宵忍不住嘀咕:“都说了我没病。”
宇文寂思纣片刻才颔首准下,叫老黑送人出去。
一时屋内只剩下两人,相对无言。
宇文寂一动不动的盯着良宵,鹅蛋脸儿,柳眉杏眼,邓唇皓齿,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妍姿丽质依旧,纤秀曼妙如常,说一不二的性子亦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就连那颗勾人的红痣亦是。
偏偏有一处变了,偏偏他不知道是哪处。
最后,他只肃着脸道:“你好生歇息,不要胡思乱想,近几日闭门思过。”
“将军,我还想……”瞧见男人阴测测的脸色,良宵缩缩脖子,自觉闭了嘴。
如今她畏畏缩缩的,说话瞻前顾后,宇文寂心下一沉,不忍瞧见她这委屈隐忍的模样,凝神捱下满腹疑惑,好脾气问:“还想怎样?”
良宵摇头,心虚的垂下脑袋,低眸瞥见身旁的高大身影走开才抬头望去。
宇文寂身形修长高挑,背影亦是宽厚挺拔,他步履矫健,没两下便消失在眼前。
饶是这样坚韧挺拔的大将军也有脆弱的时候。
不知怎的,良宵想起前世二叔宇文忠战死沙场的情境,宇文寂出生便没了父亲,宇文忠看着他长大,亦叔亦父,彼此间很亲厚,得知宇文忠战死的噩耗,铮铮铁汉头一回在她面前湿了眼眶,高大的身子倒在她怀里时,显得那般脆弱。
可她那时不仅将人赶出遥竺院,还冷言冷语的叫他去寻别的解语花,言语间刻薄难听极了。
此后宇文寂很长一点时间没再来遥竺院。
她以为他是对她死心了。
却不想,他是气病了,硬生生熬了好几个月,勒令下人不准将消息传到遥竺院,待身子好利索才过来瞧她一眼。
第3章
大将军是顶天立地的铮铮铁汉,纵横沙场,战无不胜,那张英俊的脸一沉便是暗含汹涌波涛,狭长的眸子折射出幽幽冷光,轻轻扫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可就是这个男人待她百般呵护、容忍克制到了极点,生病还要瞒着她。
只是那时的她若知道他病了,恐怕会笑得更欢快吧,指不定还要上门奚落几句,最好是盼着他死了,自己也好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没心没肺的模样着实是又可恶又可恨。
静坐这许久,案桌上那壶茶水早被良宵全灌进了肚子。
沁凉的茶水泛着淡淡的清香,自喉咙滑下心间,抚平了她的激愤情绪,至少她现在冷静了下来。
这时小满端茶进来,欲言又止:“夫人,您今日……”
良宵却问:“老黑老沙可打你了?”
小满老实答:“奴婢在中间,没挨板子,不过苦了小圆,她站在黑大人身边,坚实挨了一板子。”
“打得好!”良宵冷笑一声,吓得小满踉跄了身子。
她们自小跟在良宵身边,十几年的主仆情意,可谓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
所以小满才被吓到,夫人今日举止怪异,主动抱了大将军不说,竟连身边人都开始瞧不惯了,她忧心自己这条小命,又止不住忧心夫人。
良宵自知吓到了她,缓和了神色拍拍她的手,道:“你们自小跟着我,也知我是个什么脾性,日后我再慢慢同你解释,切莫多想。”
“是,奴婢自是不会猜忌夫人的。”小满应下,夫人短短一年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可对待她们是极好的,续满茶水后,小满便轻声出了屋子。
良宵知道小满是老实本分的,心思浅,又心软,有些话轻易对她说了,只怕她不信。
譬如小圆是她母亲花重金安插过来的利刃,最会蛊惑人心,最后直直要了她半条命。
今日这出便是小圆想出的招数。
先叫她暗地给给宇文寂安排几个厉害的通房丫鬟,而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开,等过几天再回来,便有正经由头指责宇文寂为夫不忠不贞。
谁料宇文寂瞧都不瞧一眼,直接带人去别院将她敲晕了扛回来。
手段直接粗暴,确实是大将军才能干出来的事。
今生她决不会再重蹈覆辙,害了自己害了将军。
这么想着,良宵去桌案前找来纸笔,将前世种种一一记下,细至何年何月,何人何事,但凡她知晓的,通通记下,末了,竟是写满了十几页纸。
半日随着过往云烟一晃而过,良宵起身活动筋骨时已是酉时。
日落黄昏,云染余晖,恢宏气派的将军府笼罩在暖融融的金光下,愈发显得尊贵大气。
遥竺院穿堂垂花门外,几个丫鬟鬼鬼祟祟的搬着一箱子物件往偏院走去,她不由得叫住她们。
疾步过来回话的是平日里替她打理珠宝首饰的冬天,“夫人,您,您有何吩咐?”
良宵指着外边那箱子问:“那是何物?”
冬天把头埋得低低的,久久不语。
那是大将军吩咐黑大人送来的珠宝,一整箱子的珠宝啊,价值连城,精美绝伦,是个女的瞧了都会心动。
可她们夫人瞧见了非但不会心动,甚至要大发脾气,将东西丢出去再臭骂她们一顿。
遥竺院的东西向来是拿夫人的嫁妆置办的,沾不得一点将军府的东西。
但是大将军差人送来的东西,她们怎敢不收,只得阳奉阴违,将东西好好放在偏院的空屋子里,两头不得罪,才能免受皮肉之苦。
见冬天久久不答,良宵慢步走过去,边问:“怎么不说话?”
“这……”冬天硬着头皮拦住她,“就是些废置的物件,怕您舍不得便收拾起来放好,没别的东西!”
良宵挑挑眉,心底有了思量,“是将军托人送来的?”
冬天见已经瞒不住,只得惴惴不安的点头。
实则不用冬天说,良宵也大约猜到那箱子是怎么来的,宇文寂罚她禁足后心有不忍,想要求和才送来讨她欢心,只不过前世是一天后才送来的。
今生或是她表现太过乖顺,这东西夜里就送来了。
犹记得前世送来那日,她气得将东西一并砸了扔到书房外的庭院,甚至撕碎了好几本军务册子,此举更是惹怒宇文寂,一怒之下竟将她关在书房。
当夜两人言语间多有争吵,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让步。偏她冲动,想也没想就单方面的同将军动起手来,相互推搡间,她怕痒这个弱处被将军大人死死拿捏住。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猫被挠得不像样,最后没力气的软了身子,却歪打误撞的勾起大将军的谷欠念。
娇弱如她自是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此后,这场和离之战不再是良宵占主动地位,那夜就是一切可耻的开始。
思及此,良宵浑身一颤,下意识捂住隐隐发疼的胸口,又摸摸阵阵发麻的鼻子,赶紧甩开这些思绪。
今生她已决心改过,断然不敢再任性娇惯的晾着大将军,他给了这个台阶,她便顺着下,决不能重蹈前世覆辙,赔了自己又落不着好。
于是良宵吩咐道:“将东西搬去好好放着,再……再去找个有名望的算命先生来。”
“夫人您要找算命先生?”冬天下意识问。
良宵莞尔一笑,“对,就是算命先生,最好要会解梦的,听明白了?”
冬天忙不迭点头,挥手叫人将东西抬进正院。
眼看着几人把箱子抬走,良宵踌躇片刻,又仰头瞧瞧天色,冬天以为她是饿了,忙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传晚膳了,夫人要是饿了,我去叫他们早些传?”
“不急,先随我去趟书房吧。”
冬天身子一抖,夫人今日不仅将东西收下,还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要去大将军的书房,她原是将军府的下人,远不如小圆小满知晓夫人的心思,这厢只得忐忐忑忑的跟着。
却见夫人先是绕道去了厨房吩咐膳食,而后才往书房方向去。
刚走一半,主仆俩就在石子夹道上迎面碰上大将军。
这小道径直相通遥竺院与书房,在此遇上,两人要去的目的地不言而喻。
察觉到良宵脸上极快闪过的异色,宇文寂背在身后的大掌骤然攥成拳头,眸光忽暗。
这会子怕是等不及要来作贱奚落他,亏他精挑细选送了一箱子珠宝去,早该知道这女人向来对此不屑一顾,偏他放心不下,生怕今日罚禁足罚狠了,眼巴巴的送上门给她骂。
于是他先一步开口,语气颇为冷沉:“我正要找你,有什么话去遥竺院说。”
良宵一想也是,方才将军送了东西过来,定是要来寻她的,便点头应下,听话的往回走。
大将军人高腿长,迈一步相当于良宵两步不止,三两下便走到了她前头。良宵有意加快步子撵上去,却无奈于常年缓步慢调养成的习惯,走得急了便有些喘。
可大将军好似存了心的要甩开她。
良宵眼看追不上去了,索性停下来,委屈的叫住渐行渐远的男人:“将军!”
宇文寂步子狠狠一顿。
往常她最不喜欢与他同行,但凡碰上需要一起出席的皇宫宴会,定是要独乘一辆马车,他单独乘一辆。
现今他最懂得怎么照顾她的心思,便是自己退一步,成全她的心意。
然而现在女人含娇带怯的叫住他,话里透出的委屈叫人怜爱,单单两个字便扰乱他所有思绪。
将军大人终于犹疑的转过身,这才发觉两人间已拉开好大一段距离,他拧紧眉头大步往回走,却见那女人迈着小碎步跑过来。
随着她的动作,发髻上通体莹白雕琢细致的珠花簪前后晃动着,荡漾出令人心醉的幅度。
大将军蓦的想起初见那年,她年纪尚小,有一头如绸缎般的墨黑长发,跑过他身边时也是这样晃动,暗香浮动,娇颜勾人,谁料最后直直晃到心里去了。
可惜那时他于马上奔驰,边关告急,百万将士跟随他出征,只匆匆一眼亦是惊鸿一瞥,便疾往险境里去,再得胜归来时,他仍旧立于马上,威风凛凛,英姿勃发,颔首接受江都城百姓的敬畏仰望。
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就瞧见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好似长了些,身子也高挑了些。
一晃已过六载,是该长大了。
听说拥有那长发的姑娘是良国公府的三姑娘。
真正的意外之喜是皇上说,良国公府的三姑娘早心属于你,特地托她姨母玉妃来跟朕求个恩典,成全了小女儿家的心意,你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