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灯里都是装小蜡烛的,因着外面糊了一层色彩才呈现出五颜六色的色彩。
良宵在元宵节赏灯会时见过一会,便叫下人去准备了。
头一回做这般正经的事,她总想十全十美,最好一举夺得大家的眼球,因此在许多细节处下足了功夫。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夜里起热风,夏日里万物干燥,只要有一个小灯笼被刮擦歪了,一个连一个的,小苗头蔓延起来也是极快。
东南角的花厅乱成了一锅粥,丫鬟小厮们取水灭火,奔走相告,良宵急匆匆的跑回去,早先时候饮了不少酒,这会子又忙又乱的,左脚拌右脚,一个不慎便要往地上栽。
小满忙伸手扶住她,却不及另一双强劲的臂弯迅速。
宇文寂稳稳握住良宵的胳膊,扶她站稳,神情严肃,低低的呵斥里关心与心疼参半交杂,“还跑去做什么,送夫人回遥竺院。”
良宵咬住下唇,酡红的脸色又羞又愧,此刻将军有多凶,全体现在他紧攥自己的力道上了,她哪里敢多说什么。
偏也是这副隐忍委屈的模样叫大将军失了方寸,往常这女人哪怕是做错了事,还是要理直气壮的同他吵几句,现今这么纯良乖顺,倒像是无辜极了。
四周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宇文寂紧紧抓住良宵的手还没松开,他回头瞧了瞧已经平息的火势,终是平缓了声音,温和安抚她:“火势本就不大,我刚叫了老黑老沙过去,叫你回去也是,也是怕你出什么事。”
良宵也侧身瞧去,果真不见火花了,花厅本就没离过人,火苗一起便有人取水来了,想来是不懂事的下人喊得狠,雷声大雨点小。
饶是如此,还是她闯祸,好好的一件事给她办砸了,最重要的是,她又惹将军生气了。
良宵在心底酝酿着措辞,不太清醒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闪过。
手臂好疼。
说明将军很生气。
她得赶紧服软认错,千万不能将错事积攒下去。
想着,她赶紧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红润的唇瓣掀起,语气诚恳无比:“都……都怪我不懂事,下回我再也不弄这些噱头了。”
“明日请师傅来修缮,我出银子,我负全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单单几句话便犹豫了很久,说说停停,生怕说错了哪句话一般,透着小心翼翼和从不属于她身上的卑微。
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将军说话,良宵心里又慌又怕,手心所及的大掌是冰凉粗糙的,她小心的在上面按了按,对今日这出悔到了骨子里,早知道自己不成器,干脆什么也不做,总好过给将军添乱。
“将军?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宇文寂仅存的理智就崩塌于她这句带着试探意味的软语上,心底某根弦咔的断了,她句句话都化作小爪子,在他心上胡乱抓挠,叫人难耐至极又取不出来。
只得生生受着。
她给的欢愉是痛苦,既是痛苦的又是他留恋不舍的。
他生哪门子的气?
反倒是吓得不轻,听说花厅起火他东找西找都找不到人影,生怕出什么岔子,所幸在外边看见人,刚刚松下一口气,就又来这么一出。
试问大将军战场历经多少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亦是绝处逢生之时,偏偏在这个女人身上知晓了什么是心甘情愿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从前她有多傲有多倔,现在就有多软有多娇。
瞧瞧,他再不说话,这厮便是要哭鼻子了。
宇文寂终是泄了气,额前细寒渗出,没入鬓角,浓黑剑眉缓缓舒展开来,他微微躬身,怜爱的眼神抚过女人泫然欲泣的娇魇。
他温和问她:“说什么胡话呢?我气你作甚?”
良宵吸吸鼻子,低眸瞧着被紧紧攥住的右手臂,小声说了句:“疼……你既不生我气,怎的用这么大的力气?”
宇文寂猛地回神,当即抽开手,恍惚间,他只想抓住这个女人,有些东西一旦握住了便再不想放手。
原是疼了才这般和颜悦色,他苦涩一笑,再次拿过那节细细小小的手,撩开衣袖瞧了瞧,白.嫩.嫩的小手臂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只瞧一眼他便止不住的心疼了。
“怪我没个轻重,先回去上药。”说罢,宇文寂就轻轻握住良宵的手腕往遥竺院走去。
良宵一时又想哭又想笑,跟着将军走回去时她又想,幸好自己还留有几分意识,这时候还知道跟人道歉说好话,若是真醉得不省人事,怕是要骂人的。
她骂人很凶的,有时候还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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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见夫人好好的,忙回头去查看花厅,一下子想起屋子里的小圆,又慌忙跑回屋子。
再好的迷.药也有过气的时候,夜幕降临时,小圆迷糊转醒,好半响才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急忙去开门,却发现门从外边锁上了,只一下小圆就明白过来,自己被夫人算计了。
那就意味着夫人知晓她同大夫人的交易了。
小圆猛地一惊,狠狠拍门,大声叫嚷。
小满刚来便是这副场面,她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夫人这时候怕是迷糊着,她胆子小也不敢贸然动手,恰此时冬天从另一边廊道走来。
“冬天?”小满压低了声音叫她。
冬天亦是想到早上这出才过来,“怎的?夫人呢?”
小满如找到主心骨般抓住冬天的手,“夫人怕是有些醉了,偏小圆又醒了,总不能让她叫一晚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冬天早就看不惯搅事生非的小圆,可也敢怒不敢言,如今夫人终于识人善辨,她略微一想,出下策道:“这样,咱们将她绑起来,塞布条堵住嘴,一切等明日夫人清醒了再说。”
“好好,先这么办。”小满应下,赶紧找来麻绳子和绵布条,两人齐齐进门将小圆捆在椅子上,又极快塞了布条。
小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满,嘴里呜呜叫个不停。
小满心一软,冬天见状立即拉她出去,将门锁好。
做完这些夜已深了,遥竺院寝屋的灯已经熄了,小满原是与小圆住一个屋子的,这厢只得去冬天屋子里凑合一夜。
隔日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小满和冬天不约而同的起了身,等到天光大亮才急急去了遥竺院。
良宵困秧秧的起身,喝了好几口凉茶才堪堪清醒过来,听完小满的话,她暗叹冬天办事得力,而后吩咐:“去松绑,将人带过来。”
此番就算能收服小圆,她也不敢再委以重用,大可让冬天替代上来。
身边没两个会办事的,她总不放心。
不一会,冬天和小满一左一右的带着小圆上来,将门紧紧阖上。
良宵瞧见小圆脸上两个大大的巴掌印,惊讶的看向冬天和小满。
小满低头答道:“我们刚松绑就听说大夫人身边的周妈妈过来找小圆,不得已只得让她们见了一面。”
良宵便明白这是周妈妈打的了,大抵是昨日宴请之事传到母亲耳里,小圆因传了假消息才被教训的,她母亲可不是什么善茬,给两巴掌算是轻的。
就是不知道小圆看清楚如今这处境没。
转念一想,良宵又将问话收了回去,先嘱咐小满:“回头你叫王妈妈备几份礼,一份送给我二哥,一份送去程夫人府上,另一份拿来遥竺院,我亲自送去给岚沁公主,至于送什么……你叫王妈妈看着办,我头疼得厉害,实在想不到了。”
小满应下,焦心的过去给主子轻轻揉捏太阳穴,昨夜饮了酒,哪能不疼。
“夫人……”小圆受到冷落等不及了,肿着脸颊,说话有些含糊,可眼底的震惊显而易见,她犹疑的瞧了小满一眼。
小满谨记那日夫人的嘱咐,只别开脸去。
见小圆还没看明白,良宵自顾自的摇摇头,缓缓道:“小圆,你从小跟着我,十几年来,我从未亏待过你,得了什么好吃都分给你和小满,你在姐姐那受了气,我去替你讨公道……”
“夫人,您别说了!”小圆觉得难堪极了,一时竟没礼数的打断了良宵。
良宵轻笑一声,继续道:“你聪明,会说话,办什么事都漂漂亮亮的,同为下人,你比任何人都要高出一等,在良国公府时没人敢跟你甩脸子,在将军府,她们都要叫你声小圆姐姐,人往高处走,我知道,我这儿留不住你了。”
“明天你就收拾东西,去母亲那当差吧。”
“夫人!”小圆有些慌神了,双手搅到一起,汗水濡湿手心。
良宵别开脸,挥手道:“若是母亲不要你的话,你也别来我跟前了,瞧着心烦,你现在就去吧。”
小圆彻底慌神了,扑通一声跪下,抓住良宵的裙角,“夫人,奴婢不走!求您饶奴婢一回!大夫人会把奴婢发卖去窑子的……”
见良宵神情淡淡的,小圆转而搂住小满的裙角,“小满,你我十几年交情,你忍心看我被大夫人卖去窑子么?”
小满往后退了几步。
小圆慌忙转头抓住良宵,声声求饶:“夫人,夫人奴婢错了!求您给奴婢一个机会!就算奴婢失去作用,大夫人还会找人来您身边的,奴婢帮您瞒大夫人,求您别赶奴婢走!”
良宵笑了,“好啊。”
小圆的哭诉求饶声戛然而止,她怔怔的仰头看着床榻上略显憔悴的少女,竟觉陌生不已,她跟了十几年的主子是娇蛮天真的,有一说一,遇事绝不会隐忍。
而眼前的主子,明明昨日还同她谋划,怎能一夜之间就变成这般令她畏惧的模样?
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只在大夫人那里有过。
良宵一阵好笑,伸手拍拍小圆的脸蛋,待她回神才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当应允,日后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
“我随时可以派人送你回良国公府,你做什么前,先思虑周全,千万别头脑一热,跟母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小圆脸色唰的白了,若是将主子的心事和防备告之大夫人,她定会被赶出将军府,届时没了用处,大夫人也绝不会放过她,现在更是进退两难,二者择一,显然跟了十几年的主子才是可以保命的那个。
“夫人,奴婢已经办砸一件差事……回头大夫人找我去问话,奴婢该如何作答?”
“你既收了钱,自然得受罪,我如何知道?”良宵不会因她不知真假的服从而忘了她的背叛,挥手冷淡道:“下去找东西搽脸,我身边跟不得这样面丑的丫头。”
话已至此,再无其他转机,小圆只得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她甚至来不及问夫人是何时知道的,所有风光得意仿佛梦里走一遭,又或许,现在的落魄才是梦境!
虽处理了小圆,良宵仍旧是安心不下来,她看向外面,语气不高不低道:“你们也瞧见了,小圆做了不该做的事,我虽留得她一时,日后种种还要多加留意,若发现她阳奉阴违,便直接将人丢到母亲跟前,我这里留不得一心二意的下人。”
冬天和小满齐齐应下。
蹲在门口听墙角的小圆浑身一震,夫人真的是她最后的保命符了。
大夫人那头……能算计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对她能有几分薄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我夫人越来越乖巧了
第15章
花厅屋顶和四周零星起了火,烧坏的东西不多,可到底是不如原先的好看。
良宵用完早膳过去时,花厅早已修缮一新,听说是将军一大清早就请了七八个师傅来,修整速度可谓神速。
她闯祸,大将军善后,这样的事来来回回的在将军府上演,两人都是极其熟练的。
这叫她很颓然,又十分不安,她一星半点都不曾想要闯祸。
等到晌午,良宵估摸着将军下朝回府了,便巴巴的跑去书房等着。
老沙对夫人这样的反常的举动已然习惯,将人引进去好茶好水伺候着,有了上回的教训,也不多说什么,有问必答。
午后三刻,将军终于回来,一眼瞧见端坐在软垫上的小娇妻,高大的身子如风般进门,甚至没来得及将手里的象牙笏板交给老沙便疾步走到良宵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