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伊什特万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我不需要蒙古人给我看病!”
李彬长叹一口气,还是执拗地挽上他的裤脚,“我不是蒙古人……”
“你不是?”
“嗯。”李彬点点头,他观察着那已经发黑的伤口,“得赶紧给你拔箭,不然你这腿就要废了。”
“……”伊什特万咬咬牙道,“随你,我不怕疼。”
“好。”李彬答应着,在姜思源身边他学会了不少东西,何况这箭也不深,他一使力就拔出了箭。
伊什特万疼得闷哼一声,小腿肌肉绷得紧紧的。
“呼……”李彬深呼一口气,将带来的干净水和酒拿出来,“我帮你清洗伤口,切掉腐肉,有点疼,你且忍忍。”
伊什特万看着面前的金发青年手脚不停地为自己忙活,忍不住问道,“你说你不是蒙古人,那你是什么人?”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亲生父亲是契丹人,我的母亲是不知哪来的金发女人。我在草原出生,但是在中国的金朝长大……”
李彬不确定他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着。
伊什特万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
“父王说,在我还没出生以前,我曾有个美丽的姑姑——我们叫她赛勒妮缇公主。”
“哦?她有多美丽呢?”
伊什特万稚嫩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憧憬,“我虽没见过,但她应该就像你这样,有着漂亮的金发长发,有着像多瑙河水一样清澈的眼睛。”
李彬被他夸得手一哆嗦,险些将完好的肉也切下来。
“后来呢?”
“赛勒妮缇公主在去十六岁那年的出游时,被强盗掳走,至此便失踪了。”
“你的父王和你的祖父没有派人去找她吗?”
伊什特万悲伤地摇了摇头,“父后来有位商人曾对父王说他在钦察人贩子集市见过一位如此长相的女性,父王连忙派人去找,可石沉大海,连一丝踪迹也无……”
李彬收拾好了他的伤口,用干净的布仔细地缠了两圈,又放下他的裤腿。
“她真可怜,如此美丽的女子却要在外漂泊。”
“是啊,我与父王都很想念她。”
“好了,您的腿我治完了,等他慢慢恢复自然而然便能复原如初。”
“太好了,谢谢你!”伊什特万真诚地对他微笑。
李彬也笑了笑,端起烛台便要向外走,伊什特万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等!”
“嗯?”李彬疑惑地停下脚步。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李彬。姓李名彬。”
李彬出了帐,外头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清晖洒在刚刚见绿的森林之中,斑驳枝影铺满了李彬来时的道路。
斡儿达正坐在不远处,他一身的血污清理得干干净净,又变成了那个英俊清秀高佻温和的王子。
“你找到答案了?”
李彬停下脚步,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才恢复了自然的神色。
“我不懂您在问什么。”
斡儿达见他戒心如此之重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没必要瞒我,你的事我都清楚。”
“可他毕竟是敌人……”
“自己人也好,敌人也罢,说到底也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吧?”斡儿达站起身来走到李彬的跟前。
“况且,你只是知道了你应该知道的事。”
李彬忽觉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抬起脸对上斡儿达棕色的双眼,“我懂了,谢谢斡儿达大哥。”
蒙古人如何紧锣密鼓地筹划进攻暂且不提,且说收到拔都回信后的贝拉着实舒坦了一阵子,以为自己终于摸清了门道,可没过多久,战报似雪片般分来。短短几个月,蒙古军就攻破喀儿巴阡山山口,兵分四路连克马扎儿多做城池,眼看便要到达佩斯城下。
贝拉意识到问题糟糕已是太迟,他急忙从都城爱思泰忒赶往佩斯城布防。他早已对周边各盟国的援军不抱希望,只盼着自己的伊什特万赶紧从特兰西瓦尼亚回援,可伊什特万迟迟没有动静。
贝拉不想坐以待毙,他又写信向瓦如丁城的大主教求援,希望他可以带着他的骑士团前来参战。
而当下,焦头烂额的不止贝拉一人,佩斯城主教乌戈林也已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本不想参与战事,可利益相关,一旦蒙古军杀进佩斯城,他不但不能继续担任主教,说不定连小命都不饱。
“都是你干的好事!”头发稀疏的中年人对着王座之上的贝拉破口大骂。
贝拉的眼睛充满血丝,肥胖的脸也肉眼可见的呈现消瘦之态,他急得几天几夜没睡觉,可还是强撑身体与这位主教商议对策,“不,乌戈林……这事还有转机,我们在等等……”
灰白的头发被贝拉自己抓扯得乱蓬蓬,活像街边的乞丐,金色的王冠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歪歪地趴在他的头顶。
“转机?!”乌戈林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主啊!你快看看这个愚蠢的人!”
“你说的转机是伊什特万还是骑士团们?!你觉得是他们回防的快还是鞑靼人攻城快?!”
“你冷静一点!”贝拉大吼着,狠狠拍了几下座椅的把手,“鞑靼人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而来,他们补给定然空虚,若我们倾全城之力守住佩斯城,完全可以抵挡得住鞑靼人的进攻!”
乌戈林那张老迈脸庞上的沟壑似乎又添了几条,他眯着眼不停发出粗重的呼气表达他的愤怒。,“波西米亚派去的传教士早就告诉过您,鞑靼人万分凶恶,比撒旦还要凶残,可您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的烂摊子!”
“事到如今你来怪我,你除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还能有什么作为?!”贝拉虽然心虚,但国王高傲的自尊令他不服气地反驳道。
就在贝拉与乌戈林对峙时,王宫门外突然传来阵轻佻笑声。
“呵呵,国王陛下,您还在忧心鞑靼人的事吗?”
来人一头脏污的黑发乱蓬蓬披散着,身穿一身华贵的丝绸袍子,他的肤色有些发黄,一只瞎了无法睁开的右眼尤其令人瞩目。
“这里可是是王宫,没人通报不允许硬闯!”两边呼啦围上几个侍卫,手执长剑将他拦在殿门。
“你拦不住我……”男人轻蔑地撇起嘴角,一拳一个就将其中两个武士放倒在地。
贝拉听到了动静,轻轻一抬手,“忽滩吗?叫他进来吧!”
几个侍卫只好放下手中剑,讪讪地退回原位。
忽滩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走上殿去,粗砺的鞋跟咔哒咔哒的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乌戈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于这个钦察人,他不屑一顾,就连忽滩走到他身边乌戈林也不曾正眼看过他。
“陛下,”忽滩微微欠欠身,“我与鞑靼人也曾交过手,您就放心让我与您一同守卫佩斯城吧。”
还不等贝拉说话,乌戈林就先一步提醒道,“忽滩,见了陛下和主教为何不下跪?”
忽滩依旧是那副平静面孔,挂着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一,我并不是上帝的信徒;二,我与国王陛下乃是姻亲,自然应该与他平起平坐;何况,他是个国王,我也是一可汗;在下何跪之有?”
“尽会说好听的话。”乌戈林嗤笑一声,高傲地扬起头颅,几乎在用鼻孔面对着忽滩,“你是哪门子的可汗?丧家之犬罢了!”
贝拉叫他俩喋喋不休的吵嘴闹得头疼欲裂,“行了吧你们!大敌当前不想着一致对外却玩起了自相斗?明日开始你们与我一起坐阵军中严防死守!绝不能叫鞑靼人攻进来!”
“是!”
乌戈林瞪了眼忽滩扬长而去。忽滩既不恼怒也不尴尬,又与贝拉说了好多劝慰之言才出去大殿。
佩斯城中乱成一片,斡儿达的军队也在匆匆北上的路上。
李彬担心这帮蒙古人不会善待这位马扎儿王子,于是自告奋勇每天看守他,给他吃与自己差不多的干粮。
伊什特万一开始吃不惯蒙古军中的粗糙肉食和马奶,几乎每日在绝食中度过,后来饿得实在不行,竟也慢慢习惯了草原人的食物。
“多谢你……”伊什特万不知如何向李彬表达感谢,“要不是你,我或许早就死在鞑靼人的手上了。”
“没什么……可能我们有缘。”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伊什特万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受人庇护。
李彬帮他换好了药说道,“当然是将你交给我们的拔都王子听他吩咐。”
伊什特万自嘲地笑着低下了头,“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哎……”李彬也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保住伊什特万的命,可以他的身份地位,若存活一天就是对拔都统治这片土地的巨大威胁。
“或许是贪生怕死我……但我还想活下去……”
李彬抬起脸与他对视,看年纪伊什特万最多不过十五六岁,李彬与他面对面便好像照镜子一般,只不过镜中的是少年时的自己。
“如果您愿意提供一些有利我们进攻的情报,我或许想办法帮你求情……”李彬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真的?”伊什特万湛蓝的眼睛倏地瞪圆,“如果我说了……可以放过我和我的父王吗?”
“对不起……”李彬遗憾地摇摇头,“我只能保住你的命,可贝拉国王……”
“也是。瞪圆的眼睛,又失望地低垂了下去,“是我痴心妄想……可他……他说不定是你的亲舅舅啊……”
“您在说什么?”李彬佯装不懂,“我与您、与贝拉非亲非故,您可不要乱攀亲戚企图道德绑架我为您做事。”
“哦……”伊什特万到底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闻言尴尬地闭上嘴,又重重地低下了头。
李彬不愿看他受打击,想了想还是出言给出了提示,“您知道吗,蒙古人虽然野战攻城都不错,可唯独不擅长水战,因为草原上没有足够多、水量足够大的河流。”
“不擅长水战……?”伊什特万喃喃自语重复着李彬的话,突然兴奋地握紧李彬的手,“我懂了!谢谢你!”
李彬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带着一丝狡黠笑意问道,“我把我能做的都为您做了,接下来您也该告诉我我们需要的东西了吧?”
“对!”伊什特万端正身体做好。他的下肢还被捆着所以腿脚不便利,“父王给我的信中曾告诉我他还像瓦儿丁的主教求援,瓦儿丁主教素来与父王交好,我想他此时应当带着骑士团正在赶来的路上。”
“此话当真?!”不论是他与拔都的计划还是速不台分析的意见,都不曾听说还有这一路援军,所以李彬登时便是震惊一愣。
伊什特万苦笑道,“我哪敢用自己的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