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回答。“
李无恙额头渗出恐惧的汗水,终于他点了头,“是”。他说完不等江未说话,连忙继续道:“哥哥,你原谅我。那是之前的事情了。是我答应你之前的事情。我也和你保证了,不再伤害别人,我在努力改的。”
这个答案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江未不信祁林,但他信自己,祁林的话是真是假,他有判断。他只是想看看李无恙对他还有多少谎言。
“你真的在改么?”他问。
“是的,我真的很努力。”
“那你昨天为什么那么巧地知道祁林找我,怎么知道我没有休息,现在你为什么能追到这里来。医院你安排了人监视我?不是答应我要给我空间的么?”
“不是,这不一样,我只是,我担心你。而且,那是之前的。我只是,我已经没有,老是缠着你。你让我,慢一点,我一下子,我接受不了,我以后……”
“好,那这不怪你。”江未拍拍他的手,“你松一下手。”
“我不松手。”
“那你稍微放松些,好吗?你勒得我很难受。”
李无恙很为难地收了些力气,江未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转过身,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是的,李无恙二十岁了,他已经是青年模样,可他在江未心里仍是个少年。
“无恙,我想和你分手了。”
“……哥哥,我最近,在准备新成立一个儿童基金会,用你的名义,这样是可以帮到很多人的多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去把郑也接到这里,我们一起收养他。”
江未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呀,永远都是不想听的就当没听到。
“其实以前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对我有……嗯,爱情,毕竟我们年纪差得也很大,我以为我们更多的还是亲人一样。”
而如今,江未想想,可能是李无恙孩童时的光阴有过自己太多的参与,可能那是他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希望了吧。
李无恙说:“……是亲人,也是爱人。我对哥哥,一见钟情。”
江未是真的被他逗乐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呀?八岁还是九岁。”
李无恙为难地皱了下眉,“我不记得了,不过还要早一些。”
江未也没有去仔细回忆那时候多大年纪,轻叹:“确实过去很久了——我弟弟的一切,我都感谢你,但我还不了也还不清。这段在一起的日子就当作我一部分回报。你救了我,我是一点也回报不了了。你就当我,忘恩负义吧。”
他的语调奇异地平和,李无恙在他得知真相后,会像以前一样生气,不理他,可最终发现哥哥这样平静后,他窃喜。
可直到哥哥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再温柔的话,也能诛心。那一声一声的“回报”,把他的心都搅碎。
真疼啊。
“哥哥不要乱说了,我们回去。”
“没有乱说,我是真的决定和你分手了。”
“……为什么要分手?哥哥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对他再做什么。我也对哥哥好。我们的生活和以前一样。”
“是的,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你也不会再去伤害郑北阳。但那些已有的伤害怎么办呢?如果未来还有人坚决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你又会在暗中做些什么呢?”
被调离的同事可以再让他回来,私自占有的名额可以归还,无辜受累的孩子能恢复健康。
但郑北阳被摧毁的人生该如何复原。要是未来父母和弟弟知道这其中缘由,恐怕鱼死网破也要他离开吧。
他不怪现在这个为了他努力改变的李无恙,但会怨以前的李无恙,也会怕往后的李无恙。
当他清楚了某个真相之后,那么他看到李无恙,便会想起那段被迫终结的恋爱,想到他曾经的恋人因为他而遭受的苦痛。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抑或二者兼有,无论那种,都不过是一种私欲。当他明白了自己成了私欲与恶行之间的联结点,他不想成为私欲的终点,也不能成为恶行的起点。
他必须将自己从这条线上割离。
这条线是李无恙的某个神经也好,某根血脉也罢,又或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总之,这条线该断了,他要走了。
“……我在改了。你说的不伤害别人,我会做到的。你相信我。”李无恙道。
但江未已不信了。李无恙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按照自己的理解在践行诺言。
他曾答应自己不“杀人”,那么对他来说“杀死”以外的一切都可以做。
他曾答应过自己“不撒谎”,却在被质问到为什么要撒谎和周予谈恋爱时,自若地解释“我没有撒谎,是她撒谎的”。
那么他能做到自己提出的各种要求,但当他真的要达成某个目的时,势必还能找到办法既守得承诺,又达成目的。
难道自己真的要规定好各种各样的要求,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像牢笼一样么?
江未说:“不用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人生你自己走吧。我也要走了。”
李无恙着急道:“我不同意。”
“那是你的事,当然了,我猜你也可以拿我家人威胁我,那你可以试试看。”
李无恙双眼有些模糊,看着远处空旷天际处有列车飞快驶来,心想:杞人的天终究还是要坍塌了。
列车到站。旅人出,喧哗起。他们是纷涌人潮中唯一的静止。稍微高一些的青年揽着另一人的腰,而那人双手也按在他腰侧。
他们像在吻别。
从火车站离开后的第二天,江未就把行李都收拾好。毕业在即,他有几个同学同样将在附院工作,其中有位女同学正在约人合租,江未已经和她聊好,待这两天看完房定下来就能搬走了。
他已和李无恙分房睡,临别前的那个傍晚,江未的行李基本搬空,他没有再拒绝和李无恙用晚餐,他想与他好好告别。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没了前阵子的温馨。
李无恙似乎已经接受了江未的决绝。
江未拿出一张卡,推到李无恙面前,斟酌了下语言,“这是……这些年李管家给我打的钱。其实我大学之前已经辞掉了在你家的工作,但后来,就这份工资一直没断过。这个卡很久没用了,所以我到前几年才发现。当然了,这点钱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你给我家的帮助也远远多于这些,但是,这些的确不该属于我了。”
李无恙盯着那张卡,问:“什么工作?”
江未双手交握,想了想,道:“那时候,我不是和教你读书认字。”
……
“那只是一开始。”
“……”
“我懂了。陪着我,对我好,原来,只是哥哥的工作。”李无恙低下头去,似是顿悟了一般低语。
江未从始至终都不想这样形容,他想解释,可最终又觉得让李无恙这么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无恙久久不语,再抬头时,眼底一片血色,“哥哥,在你眼里。我们这十年,就是一份工作。那在这个工作中,我算什么呢?无恙到底算什么?
“我比不上江至安,比不上郑北阳,比不上郑也。你还说,他们比不上我,其实他们任何一个,都比我重要。
“可明明这十年,一直和你一起的是我。你每天睁眼看到人也是我。我明明可以是江至安,可以是郑北阳,也可以是郑也,但你就是,不肯要我。”
江未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说:“无恙,我吃好了,我先去睡了。”
李无恙的话让他真难过,但可能是白天上班累了,他这一夜困得厉害,并没有难眠,很快就睡去。
当他醒来时,在他睁开眼之前,他在心里轻声说了声“无恙,再见了。”
然后他睁开眼,起身去拉窗帘,窗帘拉开,天光照进,可他却心底一凉,顿感毛骨悚然。
“李无恙!”他对着门的方向大喊一声。
有人快步走近卧室,在外面敲了敲门,也不进来,“江先生,您醒了?早餐很快就送过来了。”
“我不吃。你让李无恙过来见我。”
“少爷出门了,他晚上会回来的。”
江未觉得心口被砸了一拳,卧室里是一样的布局,可他再看那窗外的一切,这还哪里是s市李无恙的住处,那窗外的草木与山路,他年少时就足够熟悉。
李无恙把他带到李宅来了!
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发现门打不开时,他连忙去找自己的手机,震惊又不意外地没能找见。
这一天格外漫长,上午要和同学去看房子,明天要上班,一个星期后还有毕业典礼,李无恙他想干什么!
江未整个人都陷焦虑之中,李无恙回来得出奇晚,他出现的那一刻,江未立即冲过去,被李无恙顺势抱住。
李无恙亲了亲他额头,“哥哥,我让人做了很多你爱吃的。家里的口味和我做的可能有一些不同,不过还是以前的厨师,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我要回s市。”
“哥哥,这个不可以。你接下来就在这里,我每天都陪哥哥。”他颇为愉悦地看着窗外,那里黑黢黢一片,但李无恙还记得那时候的一切。
“以前无恙就在这里看着哥哥,等着哥哥,现在我长大了。其实我恨不得永远和哥哥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我还要参加毕业典礼,我要工作,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无恙的愉快很快沉寂,“那让他们到这里来给哥哥授位,我也可以帮哥哥找病人来,让哥哥工作。”
“你也太荒唐了。现在伤害别人达不了你的目的,你就要来伤害我了么?”
“……我不想这样,不走好吗?不走就让哥哥出去。”
江未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面失望极了。
“那行,那就不分了。”
李无恙本觉得高兴,可看到江未那无所谓的神色,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不过是一句敷衍罢了。
他感觉有什么他彻底抓不住了。
他心里一慌,连忙抱紧江未,急切地去吻他。
一个吻就足以让他动情,他有些焦躁地抱着哥哥去了浴室,“哥哥,你可以同意吗?”
“我不同意。”
“没关系的。明天哥哥可以休息,今天可以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去他的衣裳,用上最熟悉的爱抚化解挣扎。
他竭尽全力地讨好,想要哥哥也快乐,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感受到哥哥还完全属于自己。
可是哥哥一动不动,那种抗拒和疏离强烈得让他惶恐。
一下子,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幸福快乐、神欲契合再无踪影,这种状态,突然就像回到了他和哥哥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
可是,他们几天之前多么要好,哥哥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闭着双眼,他会摸摸无恙的脸,还会抱住无恙的背,甚至偶尔他还能听见一点压抑的呻吟。
可转眼间,这一切都化作飞烟。
忽然他听见哥哥惨笑了一声,“你总会问我同不同意,却从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李无恙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又见哥哥带着那种刺目的笑容说:“李无恙,你这么对我,就没有过一丝歉意吗?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
李无恙害怕那笑容,他把视线转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他错了。可是对不起不能说。因为哪怕一千次一万次重来,这都是我想对你做的事。
他想,原来同意和愿意是不同的,哥哥同意和我在一起,和我**,可是他不愿意。
可是他和哥哥也是有过很美好的时光的,那时候会不会有片刻,他觉得我也是温柔的,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愿意的。
江未见他毫无反应,已不再期待。
李无恙是个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没有情绪,没有愿望的小孩。
这是他心里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没变过的认知。
他总是冷淡如石如木,似乎只有在自己这里,他才会流露孩子气、任性、霸道、柔情以及许许多多的例外,可终究他并非是例外。
现在他躺在李无恙身下麻木地承受着例行公事一般的**,恍恍惚惚又回忆起他来到李家的这些年。
幼时的李无恙用他的奋不顾身给他铸造了一座单薄却温暖的墙,却被长大后的李无恙亲手打碎,又用他的不择手段铸造了另一座让他痛苦心寒的墙。可不能他打碎东西,只扎进自己心里吧——
“满意了?”江未在他耳畔问道。
“那答应我几个要求吧。
“第一,找最好的医生,给郑北阳最好的治疗。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只当做是巧合。
“第二,给郑北阳赔偿,具体数额,你根据他公司的情况算吧。不过他肯定不会接受的,你以他的名义捐了。这件也不能让他知道。
“第三,给他道歉——不过我想了下,你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是再去戳人伤处罢了,这点就算了。
“李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两点应该不难吧,欠什么还什么,我想这不为过。”
……
李无恙双手死死攥紧,骨骼咔咔作响。
他们的身体还结合在一起,没有再比他和哥哥更近的距离了。可是说出这种语气的哥哥还是好远啊,也让他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