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锣鼓喧天,殿前皆挂着红绸,一听便知道正办着喜事。
而床榻上正睡着一个妇人,微微阖着眸子,穿着一件青黑色的小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泛着白,像是已经病入膏肓。
身边的女婢看着她微微撑起的身子,看着外面的红绸,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殿下,今个驸马都尉纳了一房给您冲喜呢。”
司马景宁咳了一声想笑,冲喜,冲的哪门子喜,这是巴不得她快点死呢。
她想站起身,却发现身子已经瘫了,只得坐着,听着那喜庆的丝竹之声,嘴唇懦懦“今个,郎君迎娶之人可是郗家娘子”
郗家便是那王七郎年少时欢喜的女郎,也是他表姐,被她搅和了姻缘,本来两人早该成亲的,如今那郗家便直接入了道庙,做道姑子去了。
“不是,只不过与那人长得相像,是建安城内一歌姬,名唤桃夭”白沫递了一碗茶给司马景宁,帮她顺了顺气。
“罢了,我也求不得什么,他欢喜便好,都说破坏人家姻缘,一辈子不得安生”
“我也算是,还了他”说罢,端起那碗茶水饮了一口,那双沉寂的眼睛微微颤动。
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想了一辈子的人,捂了那么久的心,终究还是不得他的半分宠爱,如今她已在弥留之际,看的透彻,不想在纠缠于那人。
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他们初次相见。
三月三,那时她刚到建康,便被阿翁司马郁贴着那建安的名士求着去了当时盛行的春日宴。
穿着华丽的衣裳,就被人牵引着下了马车,未到水榭就已听见一阵笙箫丝竹之声,接着那声音隐匿在嘈嘈的一众女郎之间,看着她们翘首以待的羞涩,眼睛顺着他们望去。
只见那不远处的飞檐朱漆的凉亭下,坐着两个郎君正在下棋,正眼看去一个穿青衫的少年,乌发素带,眉目间微冷,左手执黑子,一子落下,似以胜局。
接着,便听到他对边着骑装的少年,清朗如冽的笑声,唤道“七郎,那些小姑又在看你,躁也躁也。”
“你可知不在看优都。”
说着那青衫少年,一抬首,那双青染出尘的眸子一眼就望到了她,须臾,她被那群于亭后的妙龄女郎挤到了最前,不稳摔到了那人身上。
刚想行礼,鼻息间却入满怀的兰香,上方的人移了目光,淡淡道“女郎突突而来,是为何故?”
春日下,少年如柳,眉目青秀如碧波潺潺,微风轻拂,让她面颊生热,嘴唇被咬出来齿痕。
司马景宁一吃痛,只见一个白皙俊美的少年踏着高齿屐悠然走近,脸上有淡淡笑意,仪态闲适,潇洒从容。
清朗的声音同他口中传出,见他拱手道“这位女郎,吾乃谢家五郎,不知足下郡望何处?”
“谢五”
呢喃着,她方才从梦里惊了过来,一睁眼已近黄昏,仿若回到了少时,风过林梢,颜若桃李,风华正茂。
“白沫,今个可是优都的生辰。”
白沫微微一愣,她已经很久不曾听闻这个称呼,从她的殿下口中听见却恍如昨日。
优都,也就是她前驸马的字,谢家的芝兰玉树,谢怀尚。
他一生战功赫赫,却英年早逝。
白沫不知为何殿下会想起她,刚想问却只见刚才还与她说话的女子,此时已经禁闭双目,像是在沉睡。
只有那婢女知道,她的主子此时已经没气了。
安平十九年,隆冬,长公主萧司马景宁薨,追封新安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