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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华踏进家门,入目是整洁敞亮的一楼大厅,这里昨天还一片狼藉,今天在他去上学的这段时间就被人彻头彻尾地恢复了原貌。连伊利亚在这里摔的每一个花瓶,包括砸在他头上的那个,都找了一模一样的代替品摆在远处。
    “哈……”
    郁华勾起嘴角,泄出一声轻嘲。他垂下眼,卷发下的眉眼像覆着层冰,冷冷的,目光在门关出逡巡一圈,定在一只长颈花瓶上。
    是瓷器,精细的纹路,饱满的圆肚瓶身。价格高昂,最难的还是它和昨天伊利亚砸碎在他头上的那支一模一样。
    郁华没换鞋,径直走过去俯身去抓那支花瓶,右手张开时却有一枚小东西落下,浅蓝色的创口贴在半空转了一周,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创口贴就挨着花瓶,郁华的动作顿住了,盯着那枚小小的创口贴面色变换。他的眼神闪烁,辨不出是阴或晴,几秒后移开视线,甩了甩手,好像要甩开一直以来握着那枚创口贴的手感一般,而后才抓上旁边的花瓶。
    郁华提着花瓶起身,面无表情。他重新出了门,在前院寻了块没草皮的地方,将手上的花瓶高高扬起,用力往下一砸。
    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在耳边炸开,有碎片飞溅,郁华一动不动,眼前伊利亚的脸同破碎的花瓶一起四分五裂,他的眼底终于透出一丝快意。
    再进门时郁华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他换鞋踏过门关,好像完全遗忘了脚边还有一个小东西,直接进了客厅。
    丢下书包,校服外套一齐扔在沙发下的地毯。郁华盘着腿,整个人窝进宽大的长沙发。
    他刚坐下,腕上的终端就响了,是特定的提示音。郁华周身那点隐约的欢快随之一敛,他的眼神一动,由着终端响了一会儿才接通。
    光屏弹出,屏幕上一张中年男性alpha的脸。英俊斯文,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儒雅中透着威严。
    皇城几大老牌贵族之一,希诺克家族的现任掌权人,伊文。
    同时也是他和伊利亚血缘上共同的父亲。
    “郁华。”
    两人对视几秒,是这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先开口。
    “昨天的事是伊利亚不对,我已经罚了他,直到上高中前他都不会再有自由出行的机会。”
    郁华轻轻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这正是他要的,从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了伊利亚作为家族中明面上的长子不会受到真正的惩罚,距离伊利亚升上高中还有一年半,他用头破血流的代价,换来了一年半时间的清净。
    “划了钱到你的账户上。”
    “嗯。”这是惯例的补偿,郁华简单地应声。
    伊文说完这些,停了一会儿,观察他真正的大儿子的神情。但郁华面对他时脸上永远含着三分嘲弄,他已经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郁华的真实情绪了。
    “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说出来。”伊文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背后是排列满墙的绝版藏书,深沉而厚重,无声彰显着大家族的底蕴。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郁华短促地笑了一声,“作为你的养子?”
    隔着光屏,身体里淌着同样血的两个人无声对望,片刻,伊文缓慢地说。
    “这件事在很久以前,我就同你说清楚了。”
    “啊。”郁华轻轻开口,“真对不起,我又忘记了。我妈妈只不过是个实验品,上不得台面。”
    伊文垂下眼睛,平静的姿态显出一种冷硬的无情。
    “你不该把目光局限在一个死人身上——无论是家族能给予你的资源和地位,还是你自身的奋斗。”
    光屏里伊文翻动着手边的一份资料,“你这一年在学校完全就是荒废时光,生物考试的得分永远都是零。”
    “蓝海原本就是废物集中营。”郁华漠然地说。
    “但你不是废物!”
    伊文低斥,顿了顿,又缓下语气,“你明白的,你有天分。”
    天分。
    郁华看着生父眉眼间的惋惜,腹部蓦然袭上汹涌的反胃感,他在自己吐出来之前挂断了通讯。光屏消失的那刻伊文的脸有瞬间的扭曲,儿时误入的冰冷的实验室重归脑海,惨白的光线下猩红的血迹撕开尘封的记忆像蛇一样绕上郁华的神经。
    淬毒的尖牙扎入血肉,郁华浑身不可自控地发着抖,心脏过于剧烈地跳动,胃里翻江倒海。他头上冷汗直冒,湿了绕着额角的纱布。
    郁华喘息着,撑起了一条腿将脑袋抵上膝盖。他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时间过了许久,手术刀划开人体的声音逐渐从耳边淡去。他一动不动,直到大脑从回忆挣脱,眼前的黑暗变得明显,室内一片清冷的静寂。
    夏初,郁华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作为beta,他的骨架比omega要大一些,十七岁的年纪,将衣服撑出挺拔。
    但此刻在空荡荡的别墅中,他一个人抱着小腿,像游萍依赖浮木一般偎在自己的膝头。孤身一人,了无依靠,褐色的发丝间缠着雪白的绷带,脸几乎同额上的纱布一样白。蜷曲的睫毛被冷汗浸湿,灰蓝色的眼睛失了所有情绪,仿佛沉郁深海。
    显出令人心悸的脆弱和可怜。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在落进来的阳光里浮动的尘埃隐去。钟表在无声中转动,某一刻,屋内忽然响起清脆的门铃。
    郁华像敏.感的猫咪骤然被惊扰,又像木偶注入生机,感官回归,脊背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接触傍晚的凉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肩膀猛地动了动。
    门外似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铃声没有持续很久。郁华把腿放下沙发,大脑迟钝地转着“是谁”和“现在还要去开门吗”两个问题,但在他思考的间隙里,铃声已经再度响了起来,于是只好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赛罗的脸。
    郁华非常意外,眼神里透出疑惑。门外的赛罗仍是硬邦邦的表情,省略不必要的寒暄,单刀直入。
    “刚刚有两个人守在你门外,看起来是要进门,都是alpha。”
    “你这几天注意一点,房子的识别机制可能被泄露,最好重新设置安全系统。”
    迟缓运转的大脑终于灵活起来,郁华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应该是伊利亚叫来的人。这栋房子在希诺克家族的名下,严格来说,他只享有居住权,任何一个得到授权的陌生人进他的房子都轻而易举。
    限制出行一年半时间,伊利亚当然不认为砸破一个野种的头需要接受这种惩罚,他总是沉不住气。
    “……那两个人呢?”
    过了一会儿,郁华注视着赛罗,慢慢地问,“你说的那两个alpha。”
    赛罗略微一怔。
    “你不相信?”
    他在外面逛了两个小时,毕竟是在皇城,即使是w区发展的也还不错。赛罗称不上尽兴,但心情也算愉快,回来的时候经过郁华的家,门外有两个alpha正准备进门。
    二次授权的识别程序要复杂一点,那两人守在门外,手里提着东西,身材高大,周身的气场既不像回家,更不会是上门做客。
    赛罗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对方相当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立刻转头。赛罗没有移开目光,两人对视半晌,对方抬手示意了一下同伴。
    一个alpha朝着赛罗走了过来,剩下那个回头,继续进行识别。身后很快传来痛呼,然而那声音不是属于赛罗的。
    准备进门的alpha第二次转头,看见同伴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带来的工具已经到了赛罗手里。
    赛罗替户主送了客,只是这件事确实不好解释。赛罗不是多话的性格,他的眉头拧了起来,透过半开的房门看着门内的郁华。
    眼前的beta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发梢带着湿润的水迹,眼睛也是湿的。赛罗莫名想起前两次遇见对方,第一次撞见自己林中施暴,他怕得像只小羊;第二次被推出家门,低头露出瘦削的下巴。
    一个软弱,胆小,没有自保之力的beta。
    赛罗对郁华下了定义,他并不认为这几个形容词应该安在beta身上,更不能欣赏有着这种性格的人。但他理解对方因为缺少反抗能力而生的多疑和谨慎,腾出一分耐心说明。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他们已经走了,下次也许会再来。”
    “如果你不相信我……”
    郁华盯着赛罗颧骨上新添的淤青,打断了他的话。
    “我相信。”他的目光从那抹痕迹上移开,对上赛罗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赛罗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收起来了。他对郁华略一点头,不再多说,最后提醒一句“注意安全”便转身。
    自房门打开起,他就站在一个很有分寸的距离,留给门内的郁华安全和疏离,现在离开也毫无留恋。
    郁华一直望着赛罗,他长到这么大,为自己的安危和自由付出过很多代价,也因为伊利亚的恶意无数次付出不必要的牺牲。他从未躲于他人身后,没受过保护,也没体悟过何谓平等。
    他给赛罗送创口贴,是因为对方让永远趾高气昂、毫发无损从他这里离开的伊利亚第一次带走一道疤。
    尽管那是浅浅的,细小的,和郁华纱布下狰狞的伤口完全不能相比。
    而今天赛罗出现,又替他免去一场意料之外的麻烦。
    赛罗的背影和每一次从他眼前离开的身影重合,用区区无心之举,强行在郁华人生十七年的荒芜里勾勒出了一个挺拔的轮廓。
    直到赛罗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郁华才关上了门。他没有权利改动这套房子的识别权限,所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路过门关的时候停顿片刻,随后俯下.身,把被自己丢下的创口贴重新握进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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