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凝依旧住在文岚霖雨苑中,那里清净极了,碧水杨柳间只有一户农舍小房子,这与仙气飘飘的文岚山显得格格不入。渐秋踏进花家宅院时,恍若隔世,抚摸着里面的桌椅,静坐在桌上看着自己写给徐凝的信,还有自己写的菜谱。
字,太丑了,丑到他都没法看,像是蚯蚓在泥土中蠕动般可笑。他翻了翻案桌上的东西,都是一些丑不拉几的家训誊写。
渐秋忍不住感叹着,徐凝呀,徐凝呀,你说你人这么好看,怎么字这一点就学我了?
渐秋走出花家宅院时,居敬蹙眉着,立马冲上去把渐秋从宅院拽得远远的,怒目横行道:“你来这里作甚?先生都不给我进,你竟然闯进去?”
渐秋掰开居敬的手,但是力气没有他大,只能无奈地被吊着,拍拍居敬的手道:“放开,君子动口不动手。”
居敬死死拽着,瞪着渐秋道:“不放,我忍你很久了。你害我先生一直被世家弟子嘲笑。”
“哪有,我怎么没有听见?我可不想抄什么家训,放过我吧。”渐秋叹了口气,脖子难受地被扼住。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一身白净素衣水袍如蝴蝶翩翩落在他们面前,徐凝蹙眉地看着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渐秋与居敬,清冷声音道:“居敬,放手!”
居敬气愤地松开手,掸了掸衣袖,瞪了一眼渐秋。渐秋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整理一番,回瞪居敬。
“日后不可无礼!”徐凝明亮如炬地注视着居敬,转头对渐秋道:“他若再这样,只管打。”
居敬不敢相信,提步跑前来,不服道:“先生,您以前都不这样对我,怎么就偏袒?”
渐秋冷哼一声,嗤笑道:“居敬,挑事明明是你,干吗装无辜?你跟永乐真是一对,就会恶人先告状。”
居敬喝道:“你说永乐师弟作甚?不对,我哪里恶人了?都怪你,如今各大世家都在说先生……”
徐凝轻声道:“居敬,藏书阁的书有些尘,你去擦擦,静静心,下去吧。”话罢居敬撇嘴地敛手作揖着。而后,徐凝对渐秋道:“你让我查的晏伯玉与赵获……”
“晏伯玉是定州晏家的公子,定州与清泽相隔较远,定州晏家的夫妻本是越宗门出来后自立门户,父亲是当年越宗的佼佼弟子,在定州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叫晏舒,母亲是越宗越弼儒的小女越东雨。晏舒与赵府当家是好友,两家确实私交甚密。但是定州晏家早在二十二年被人灭门了。”
“什么人?”
“当年有一处山门叫中滕山,修习邪道。晏家夫妻得罪中滕山,后被灭门。”
“中……中滕山……”渐秋惊愕地看着徐凝,但看徐凝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试探问道:“后来中滕山……你知道是谁灭的吗?”
徐凝点了点头,道:“我父亲正法先生。”
渐秋愕然地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想:徐凝怎么不记得自己中滕山的事?而且有件事很奇怪,徐凝明明告诉过他,徐隐曾喝过断情水。断情后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他记得两世第一次见徐隐都是清冷的,唯独到上一世,徐隐却有了神色变化。
他支支吾吾了许久,眨巴着眼睛问道:“徐凝,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徐凝转动着明亮清目,回想片刻后,摇摇头道:“我记得我最小的时候只是十岁左右,在文岚的玉境文阁待了八年。有些事是兄长告知我。”
渐秋陷入沉思中,心里嘀咕着,初入魔,有些事还是可以记得的,就像他记得他当年初入魔的事。难道他已经喝过一次断情水……对,一定是断情水!可是徐凝喝了断情水,为什么有了情愉欢爱的念头?上一世,两兄弟都喝断情水,为什么都有俗念?这一世,徐凝有俗念,而徐隐没有,为什么?”
徐凝被渐秋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惑惑不解问道:“想到什么?”
渐秋难为情地一笑,犹豫许久,支支吾吾道:“徐凝,你……你什么时候……哎呀,问不出口!”
徐凝挑眉着,侧头等着渐秋的话。
“就是……你什么时候开始会想着男女之事?不对,或者,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你可曾想过男女之事?”
徐凝愣住身子,瞬间面红耳赤,微微撇过头紧抿着嘴唇。良久,那沙哑的嗓音道:“与你同居时,以前不曾。我……我当时……我以前不曾如此,可是就莫名其妙,想着天天与你云雨。”
渐秋摆摆手,缓缓走出霖雨苑,哼哧一声:“我看是跟花翠茵吧。”
徐凝正想开口说着什么,却觉得堵在嗓门口,看着那飘逸在风中的红衣,说不出来话。刚踏出霖雨苑,渐秋在平地上滑倒,摔得屁股生疼,徐凝赶忙把他扶起来,问道:“痛不痛?”
渐秋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没由头地生气。他气愤地喊道:“痛,气死我了。”
徐凝踌躇许久,轻声道:“这几天住我这里吧。”
渐秋赌气道:“哈,不要,等下被居敬永乐追着打,然后又抄书。我还是住回大徐公的房子。”
“我在,他们不敢。”
渐秋呵笑一声,被徐凝一说,便什么气都都没有。他点了点头,笑道:“行吧,这可是你邀请我的。”话罢,渐秋就扑在徐凝身上,在他脖子蹭了蹭,羞赧地笑着,问道:“晚上我们也一起睡吗?”
徐凝面红如绯云,耳根发烫,难为情道:“不是有两间房吗?”
渐秋抬眼道:“我就想跟你睡,怎么?就想跟花翠茵睡?以前可不见你这样矜持,半夜就敲门,不给进还打人……你看看你以前干的是什么事?”渐秋伸手拍住徐凝洁白的脸颊,皱眉道:“搞得我现在成了流氓,成了坏人,你就成缩头乌龟。”
“我我……这是文岚!”
“文岚怎么了?难不成还查先生的房间不成?”
镜宁匆匆跑进来时,见着抱在一起的徐凝与渐秋,惊慌地转过身,全身热血沸腾红透脸颊,思绪慌乱。
渐秋见着避身的镜宁,尴尬地松开手,讪笑地扭了扭脖子与腰身。
徐凝问道:“何事?”
镜宁转身过来,向徐凝恭敬地敛手行礼道:“先生,四日前,留声、非语,斐言与至话四位师弟前往莫州为李家村驱妖,方才宁九韶匆忙来报,道,留声师弟用对戒给他留言,说他们四个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
徐凝嘱咐道:“你让居敬带着宁九韶还有几个弟子过去探探究竟,量力而行,带上文岚烟符。”
“是,先生。”镜宁颔首作揖后缓缓出门而去。
渐秋迷惑问道:“不用我们帮忙吗?”
徐凝负手于后,身姿挺拔笔直,轻轻柔柔道:“外出历练,修为方可增长。若是诸多依赖,始终长不大。镜宁与居敬像永乐那般大时便在外历练,那可吃了不少苦头。”
渐秋把一念从灵镜中放出来后,一念便交由宗主去诊治一番,但徐绰似乎没有办法,皱眉地盯着一念很久。直到渐秋道出“尸腐咒”三个字时,徐绰吓得立马退后了一步,道:“这得当神仙供着,不然文岚都得陪葬。”
渐秋问道:“找不到办法可以解开吗?”
“绾灵血可比过任何良药。”
“他身上毒咒太多,我怕我得抽光所有血才能治好。”
徐绰捋了捋发丝道:“去一趟琅琊庄吧!”
一念这女孩子不吵不闹的,又有砱砾陪着心情开朗许多。
渐秋挑着清秀的眉峰,云淡风轻道:“嘿,老头,你以前给徐凝喝过断情水吧!”
徐绰愤愤地盯了渐秋一眼道:“我觉着你对我家小孩很上心!”
“徐隐也喝了吧?”
徐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徐凝十年前体内的断情水就消失了。”
那么这样渐秋可以肯定,当年在湖坑村的徐凝与玉溪山推土的徐隐都喝了自己的绾灵血,断情水就消失了。断情水一消失,渐秋见到红瞳,初入魔道的徐凝似乎就认定他。看来徐凝从小就是处于初魔阶段。
渐秋想想挺对不起徐凝的,当初若是知道这个结果,早点给他喝断情水再给他喝绾灵血,徐凝肯定会没事。
不过,现在没事了。所有人都好好的,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渐秋回到花家宅院时暮色苍茫,想着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便用了一次厨房。这让他想起当初,浴房当建成时,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泡得太久,泡到徐凝吓得以为他晕倒了,直接就冲进浴房。那时,他气得拿水泼徐凝。
想想好傻,好搞笑。
渐秋褪去层层衣服,兴奋地嘟囔着:“坐吃空山,游手好闲。”他深深呼一口气,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去浴桶里,憋气着。
门外传来徐凝的叫唤声:“渐秋……”
渐秋气喘吁吁地冲出浴桶里的水,安静的浴房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整个浴桶瞬间四分五裂,还没泡冷的热水顷刻迸射满地。渐秋慌忙地抓起衣服,随意地披上去,全身湿漉漉,尴尬地看着伫立在门口的徐凝。
徐凝看着满地狼藉,挥挥手把渐秋招了过来,问道:“你在沐浴?”
渐秋打了个寒噤,踏在水渍遍地的地上,点了点头,胡乱地穿着衣服,道:“刚吃饱,我太困了,就……”
“你为何打破桶?”
“我不知道呀,我一起来就坏了。是不是太久没有用?”
徐凝伸手替他整理衣衫,道:“这厨房都没有生火过。走吧,我带你去沐浴。”
倾吼雷霆,悬壶沸腾,云烟缭绕,雾穿长空。越靠近千流九曲瀑布,声音越大。那是文岚山上其中的一条瀑布往下流时形成了几十泉池,加上每个泉池滚石热器的一种仙器给泉水加热,形成热气腾腾的浴池。每个浴池的水无时无刻都流动着,越靠近上流的水自然是最干净的。
文岚弟子会在固定时辰沐浴,而且晚上还要修习练气,所以此时浴池几乎没人。
雾气蒸得徐凝双目格外清亮,此刻一身绝尘白衣的徐凝仿佛一朵盛放在水中的芙蓉菡萏,洁白无瑕的皮肤微微透露粉嫩的娇艳。他手里拿着干净的布帕与皂角花露,放在渐秋手中,道:“往上面几个池水洗吧。”
渐秋紧紧拽住他,惊慌道:“你不一起洗吗?”
“我稍后再来。”
渐秋看着雾气重重的池水,心里总有一股不安。泉水声音太大,他贴在徐凝耳边道:“我怕我等会倒霉劲一来,摔死在这里都不一定。你跟我一块洗吧。”徐凝犹豫了许久,思量着。渐秋径直地伸手脱去他的腰带,抓在手中,道:“想什么呢?走……”
徐凝愣神地看着自己的腰带,想伸手去拿,但又不太想。徐凝稀里糊涂地被渐秋抓着往上面一些的泉池走去。走的这段路确实崎岖得很,渐秋每次都快摔倒时,好在有徐凝搀扶着才免于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