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段先生说得美人儿吧……”
段新阳知道楚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给他安排在了个相对人少的隔间,楚辞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救声,还有一个日本人的声音,他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走廊的尽头,楚辞看见了穿着和服的男人扣住手腕的越犹怜,越犹怜拼了命的想要往楼上跑,可是那个男人抓得死死的,让越犹怜无从逃跑。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用日语说道:“抱歉,这位先生,段先生找越老板有事。”
那个男人看着眼前这位说日语的清秀漂亮的男子,又听到是段先生找他,深信不疑地松了手,上了楼。上楼之前还不忘用油腻的腔调对越犹怜说:“小美人,我马上就回来。”让越犹怜不禁打了个冷战。
楚辞拉住越犹怜的手腕,往外头拉他,可越犹怜却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抽回了手。楚辞的心里也慌乱着,向越犹怜解释,却忘了变换嗓音:“越老板失礼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声音虽然温柔秀气,让人听得舒服,可跟刚才的那句日本话一样,显然是男人的声音。
越犹怜惊魂未定,可更为震惊的是眼前这位“梁夫人”,因为唱旦角的缘故,越犹怜一直很熟悉女人的姿态,他一直觉得梁夫人不像个女人,至少不像个合格的军部太太、司令夫人。刚刚的那个嗓音,外加上这一身中性的洋装,这分明就是……
“你……”越犹怜还来得及说,就见着司徒原表情严肃地走了过来。
司徒原刚接到军报,说是燕城外头有不少日本兵,因为燕地守备森严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城,怕是城里也混进了不少日本人,想方设法的制造混乱,找理由把外头的日本兵弄进城。司徒原看见楚辞,赶紧招了招手,刚想叫一声“嫂子”,又看着她拉着越犹怜的手腕微微皱眉,快步走了几步,走到了楚辞的身边,问她:“夫人,司令呢?”
楚辞指了指楼上:“在楼上,说是被段先生找去商量事。”
司徒原眯眼盯着他身后的越犹怜,盯得越犹怜头皮发麻。越犹怜慌忙低下了头,做错事一边心虚着。楚辞顺着司徒原的目光看了一眼身后的越犹怜,有些犹豫,松了手,上前一步小声跟司徒原说了刚才的情况,又说了自己遇到日本人的事:“刚刚……我不知道除了我看到的以外,这屋子里还有多少日本人,我担心那位段先生会对阿哥……”
司徒原恍然大悟,不禁再次高看这位嫂子,若是刚刚这件事情被梁愿撞到了,越犹怜一定会向他求助,到那时司令陷入两难境地,一但冲动后果不堪设想。司徒原听完,舒展了眉头笑着说:“放心吧嫂子,您已经救了司令了,剩下的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您先带着越老板离开,我去找司令。”说完又瞪了一眼惹事的越犹怜,三步并两步的上了楼。
越犹怜被司徒原这么一瞪倒是老实多了,乖乖的跟着楚辞出了门,今天晚上外头也是冷清得奇怪,却让人不由得想到箭在弦上,只听“嘭!”的一声。
楚辞来不及思考,扑倒越犹怜,紧紧按住他,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哑着声音喊道:“越老板!越老板您怎么了!您醒醒!”像是故意给什么人听到似的,见着半天没了动静,松了手,咬牙捂住自己的腿——天色昏暗,那人并没有打中。楚辞看得透彻,自己平日里很少出门,又是个“妇道人家”,根本不可能树敌,而根据梁家在燕城的地位还有刚刚司徒原的态度,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巴结梁司令,根本不会有人去伤害梁家的人,那一枪根本就是冲着越老板去的,而且也只会冲着越老板。
刚刚有人冲他开枪的时候越犹怜就明白了,他又成了一颗棋子,而棋子注定是要被废弃的。 “你凭什么救我!谁让你救了!”越犹怜歇斯底里,眼睛里满是不甘心。
楚辞捂着腿,脸色苍白:“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管你什么事!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他的唇颤抖着,凤眼腥红。
“我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楚辞摇了摇头,“你抱着最后一搏的准备,想……想看看他在不在意你对不对?”楚辞的一句话戳进了越犹怜的心窝。
楚辞靠在墙边,接着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晚上他真的为了你开枪……明天燕城外头的日本兵就会要求进城……那梁家两代人守着的城就破了,接下来会西进,会南下……到时候阿哥他……就算赔上这条命,也是千古罪人……”楚辞捂着伤口,鲜红的血染了白色的裤子,也染红了的白皙的手。
越犹怜呆在旁边,薄唇颤抖着摇头:“不……我……我没有要害他……”他回想着过去几年,他听人说上海可以治好他的腿,他去了,可是那上海滩看着繁华,却是个吃人的地方,那里有个天天囚着他的段新泽,疼他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给他送,让他差点就以为这位总理的二公子是真的喜欢他,可发脾气起来却把他锁在床上当畜牲似的虐待侮辱,让他不能逃走,也不敢逃走。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他可以回燕城了,可以回到那个过去他最愿意把戏唱给听的那个人了,尽管是做了细作,但比起回那个地狱他还是愿意回来,为了自己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段新泽死了,来接管他的段新林却又把他推进了更深的深渊,他带着他去看了慰安所,那里有成百上千的女人哭喊到麻木,没有尊严,没有希望,甚至没有了命……女人不够了,还有一些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男人,被生生地当成女人来用……段新泽说如果他不听话,就把他送到那里边去,他能怎么办,就算是个角儿也是下九流的伶人!胳膊拗不过大腿!那慰安营是日本人的,若是梁愿能解决了他们,他再去求求他让他留在梁家,或许,或许他就不用去那个地方了!可是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害了他啊……
楚辞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拽了拽越犹怜长衫的下摆,越犹怜月牙白的长衫上像是开了一朵血红色的玫瑰。这一枪打的位置不太好,尽管楚辞把发带系到伤口以上,可血一直往外流着,他有些喘不上来气:“请你……请你现在去找阿哥,千万要劝住他……”
“可是你怎么办?”越犹怜眼眶有点红,有点不知所措,有些羞愧。
楚辞摇了摇头:“我没事……这子弹并没有打到要害,取出来就是了,你就跟他说……说我先回家了。”
越犹怜犹豫的往后退了两步,最终转身往大厅里跑,他终于明白自己跟这个人的差距,也明白了射日将军身边站着的其实从来都不是那个偷灵药飞天的嫦娥。
楚辞看着越犹怜远去的身影,有些担忧的自言自语:“要快些呀……”声音软软的,有气无力的。他看着自己腿上的伤,“不能让阿哥看到……”于是咬着牙扶墙站起身,顺着墙边走着。每走一步伤口都受到了巨大的折磨,小脸苍白的,又担心自己腿上染红了的裤子吓到路人,脱了外套系在腰间遮住了腿伤,汗水淋湿了他的衬衫,微风吹过后,冷得有些打哆嗦。楚辞拦了一辆黄包车,让他停在梁帅府后门,从西屋里找了一套手术刀,简单消了毒之后把自己锁在屋里。
之前听到枪声梁愿就知道有人先动手了,看着来找他的慌了神的越犹怜,瞥见他衣摆上的血迹心中一慌,叫了声“阿辞!”就往刚刚出了枪声的地方跑,根本没听越犹怜说话——他哪儿用听啊,他的阿辞聪明、善良,他一定是用自己做了挡箭牌,他这是在替他还债,也是救了他,更救了整个燕地的百姓。
那个地方除了一摊血迹根本没有人,黑暗里的血依旧刺目,让人看着揪心。可梁愿还是强迫自己舒了一口气——“万幸,阿辞没有被打中要害!”梁愿冲着司徒原喊:“去!把军部最好的,不!全燕城最好的大夫找过来,就算是扛也得都给我扛进我的院子里!”他知道阿辞一定不会去医院的,肯定是回了家……
司徒原一看就知道出了事,立刻答了“是!”带人行动了。
梁愿的车开的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家,下了车也顾不得别的立刻就往院子里跑,却发现楚辞早就把院子的门锁上了。梁愿知道自己还是回来晚了一步,心中暗道不好,连忙翻墙跳进院子。从窗户边往里看。楚辞为了足够亮的光线,只能利用灯和镜子,用桌子就着灯光当手术台,刚好可以让梁愿看的真切。
他看着屋子里的楚辞为了不让自己喊出来,嘴里咬着一块布——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显然楚辞并没有用麻药。楚辞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汗珠,脸上的表情痛苦、隐忍、无助,却又强行让自己成为一名医生割开自己腿上的肉。梁愿看着他疼得弓起了背,双手发着抖,又强迫自己放松,一双杏眼上挂着泪珠,紧咬着纱布的小嘴好似也咬出了血印一般,将痛苦的叫声压在喉咙里,不由得红了眼。梁愿过去一直是个不会哭也不怕疼的人,可是看着自己捧在手里的宝贝儿受着自己割自己肉的刑,就跟割了自己的心头肉似的,疼得窒息。可是楚辞已经开始了,偏偏这会儿又不能进去打搅他,打过无数胜仗的梁少帅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用又无助过,最终湿了眼眶。
楚辞是学过一些西医也做过手术助手的人,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用这种流血的当时救治病人,却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台手术是做给自己的。他手中的手术刀每往下走一寸都是剜心的疼。他强迫着自己的手稳住,直到完成了最后一针缝合。楚家小少爷是柔弱,可是并不娇气,反而是善解人意的自己完成了手术,自始至终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院子里的医生早就已经全副武装,大爷让他们在院子里等着,等着楚辞自己做完这场手术。所有人都安静的候在屋外,那间亮着灯的屋子就好像是神殿一样,接受着所有人的朝圣。
楚辞凭着自己最后一点意识,摘了手套,给自己套上了准备好的干净的衣裙,终于放下最后一道防线倒在“手术台”上。大爷彻底崩溃了,跑到门前伸出长腿踹开锁着的门,将人抱到床上,身后的医生们紧跟着跑了进去。
很久很久以后,这段往事被传了出来,人们讨论这位不在了的夫人,依旧觉得是一段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