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一行人忙忙碌碌的走远,他才摒退了宫人,捂着胸口蹲下身,一阵一阵的钝痛提醒他还没结束。
分明他已经陪她经历了十世,见过了十次她凄惨的死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面色苦痛。这第十世,最后一世,也是他的泠儿最凄惨的一世。他到底是没忍住,用尽了心力想要护着她,却逃不过命数的死局。
还要害她再重走一次第十世。
他的泠寻,他的泠儿,情缠千年的苦痛何时才能了结呢?
而他能做的,居然只有继续守在着清冷的皇宫里,等她回来。
承乾七年,废后卒,帝有令,不得入皇陵。
次年,帝立贵妃上官氏为新后。
萧泠泠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她意识不甚清晰,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一遍又重新被粘合一样,酸痛难耐,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枣红色的木顶,雕工精湛,镶金嵌玉,每一处都栩栩如生,奢华无比。
金红纱幔倾泻而下,笼罩着这张奢华的木床,床脚点着烛灯,莹莹微光闪烁在金丝镂空的灯罩里,让这深夜更加静谧了几分。
眼前的景象分外熟悉,萧泠泠微愣了片刻,骤然回过神来,这般华美的地方,分明是皇后才可以居住的凤宁宫!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泠泠难以理解。
其实原本,她就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就像曾经那般漫长的岁月里,她在深宫静夜中惊醒,然后望着纱幔映着烛火,在一片空旷冷清中待到黎明天亮。
可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无上荣耀的萧后了。
早在数月前她就成为了废后,被打入冷宫,受尽众人冷嘲热讽欺凌侮辱。而现在的新后,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曾经的皇贵妃上官氏才对。
萧泠泠想到这里,骤然坐起身来:“来人!”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怔愣了一下,声线分外的纤细,很是悦耳,带了几分甜腻,即便是无意之中也柔媚入了骨,非常熟悉。
但这是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萧泠泠心中慢慢涌起了一个念头,惊疑无比,却又隐隐含着一丝期待。
凤宁宫中向来是有人守夜的,很快就有粉衣侍女小跑过来,垂目敛眉的站在她的面前。
“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萧泠泠轻轻撩起纱幔,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侍女,她认得,但是这不是她的侍女。
这是皇贵妃上官氏的陪嫁侍女柳怜。
和上官氏一样的耀武扬威,她曾经当皇后的时候可没少被她言语奚落明嘲暗讽,连带着皇后宫中的侍女也要被她们压了一头。
——要知道,不受宠的皇后,再怎么荣耀。
在这深宫之中也是不被看得上眼的,何况皇贵妃上官氏受宠天下皆知,她的贴身大侍女脾气大点也实属正常。
这般小心翼翼恭敬十足的模样,倒真是没有见过。萧泠泠心中有些嘲讽的想着。
“无碍,退下吧。本宫只是做了噩梦,魇着了。”她语气没有起伏的说着,随后摆摆手。
“是。”柳怜低声应了,然后迅速的退了下去。
萧泠泠抬手摸摸脸,细腻光滑吹弹可破,这哪里是曾经被打入冷宫的废后该有的肌肤呢?
她从床上站起身,赤着脚慢慢的走到了铜镜前。
深夜里的烛火并不明亮,昏暗而摇曳,铜镜中映出的人影模模糊糊。但是,这样也足够让萧泠泠看清了。
铜镜中的脸,不是她的,但是异常熟悉,她化成灰都认得。
眉目如画,眼梢微微翘起更添几分妩媚,樱桃小口,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挺拔的鼻梁让五官更加精巧立体。
——一张风情万种美艳至极的脸,很是勾人。
这不就是那曾经耀武扬威的皇贵妃上官氏,不,现在应该是上官皇后了。
呵。
心中的猜测被落实,萧泠泠震惊之下,更多的是悲哀。为什么,为什么已经那般凄惨她也没有死去?
为什么重新活过来还是要和过去纠缠不休?
她似乎是有些痴迷的看着那模糊映照着烛火和人影的铜镜,眼中是无比的怨恨和哀痛。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长着一张美艳无比的脸的女人,打破了她十几年的宁静,入宫短短一年而已就受到了无上的宠爱,挑唆她的帝王夫君废了她的后位,连带着自己的母家都不得善待。
她恨,她不甘,凭什么呢?
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已经无欲无求了啊。
萧泠泠咬牙切齿的想着。
深夜温度低,即便是室内也是有些凉的,可是赤着脚的她并未感觉到寒冷,大约是因为心更冷吧。
“怎么了这是?”突然的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泠泠骤然颤抖了一下,缓缓地回头。
面前是一身明黄的帝王俞裕,金冠已经被摘掉,面上带着疲惫,却不减分毫的威严。他皱着眉看她,眼底似乎有一丝不耐。
“见过陛下。”萧泠泠连忙行礼,微微低头迅速的调整了面部表情,“臣妾只是魇着了,起来走走罢了。”
说罢,盈盈一笑,带着些许恭敬,语气中掩不住丝丝的恃宠而骄。
“罢了,快些休息吧。再过几天就要祭天了,这两日定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朕不希望朕的皇后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了岔子。”
年轻的帝王语气冰冷的说完这些,头也不回的走向床榻。
“是,臣妾知晓,定不会给陛下丢脸的。”萧泠泠微微一愣,这才回答道,看着俞裕开始解腰带,快步走过去,“让臣妾为陛下更衣吧。”
“不必了。”
俞裕毫不留情的打开她伸过去的双手,自行换好了衣服,躺在床榻上。
萧泠泠有些讪讪的缩回手,也跟着躺在了床上。
俞裕翻身,背对着她,中间隔着一臂宽的距离,不久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
竟然是,这般吗?
萧泠泠面对这样的局面有些迷惑了。
众所周知,上官氏宠冠六宫,耀武扬威,得罪的人不计其数。
奈何帝王宠爱至极,从不理会那些弹劾上官氏的言论,反而发怒予以威压,朝堂后宫这才没有了敢和上官氏作对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