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有些不相信,挂在绛尘的身上问:“真的吗?”
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在绛尘耳边,绛尘微微侧了下头。
他一直在想,谢逢殊哪天要是想起了当年的血海深仇,想起了那个拆骨挖心的誓言,到时候他们该如何自处。但此刻谢逢殊的气息近在咫尺,绛尘便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是按住谢逢殊的背,不让人因为仰头的动作跌下去,同时答:“真的。”
他想,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做什么就随他去好了,自己欠他一条命,又承他一段情,已经值得。又或者不必到那个时候,谢逢殊还这么小,哪天转了心思,喜欢上了了其他人也未可知。
他前方或许会有更好的人,像他一样干净纯粹,亮堂得像一团火焰。不该是自己这样,看了数万年的生死因果,心冷得像是一块坚冰。
谢逢殊终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他担心自己太重,又赶紧从对方身上下来,转而去牵绛尘的手。
因为夜风,绛尘的手有些凉,偏偏谢逢殊的手暖得像一团火,绛尘反握住他,道:“走吧。”
谢逢殊还没忘记绥灵和嘲溪,先回了山楂林,幸而他走的时间实际上不算长,两人只当他往林中深处走了,正在林间寻他。绛尘松开了手,谢逢殊赶紧滚过去认了错,只说自己走远了,没说遇到魅魔的事,平白让他们担心。
绥灵和嘲溪往他身后一看,见到了绛尘。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绛尘,毕竟只有谢逢殊才愿意乐此不疲地每日来后山,但如今须弥没有其他和尚了,一见面,两人立刻便知晓了绛尘的身份。
绥灵以为谢逢殊是去找他了,又见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关系不好的样子,顿时放下了心,又有些好笑——前几天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自己这个师弟翻脸比翻书还快。
虽心中思绪万千,但绥灵面上只是笑了笑,冲着绛尘颔首见礼,又拍了下在旁边站着的嘲溪。
嘲溪撇撇嘴,冲着绛尘略一点头,转头去教训谢逢殊。
“说了多少次不许瞎跑,都当耳旁风了吗?”
谢逢殊现在心里高兴,挨了骂也笑嘻嘻的:“知道啦。”
嘲溪皱着眉还要再教训他,绛尘忽而开口。
“天已经黑了,先回去吧。”
嘲溪接下来的话便通通咽了回去,谢逢殊立刻抬头看向绛尘,对方目光落在他身上,透露出一点温和,谢逢殊便不说话了,乖乖站在绥灵身后。
绥灵点点头,冲着绛尘客气一笑:“小殊不懂事,总爱乱跑,多谢尊者送他回来。”
语毕又去看背后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混蛋:“赶紧回家!”
嘲溪和谢逢殊乖乖跟在身后,待路过绛尘身边,谢逢殊故意拖延了一会儿,趁着夜色伸手去拉绛尘的衣袖。
绛尘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垂下眼,谢逢殊低声道:“我明日来找你好不好?”
绛尘悄无声息地笑了笑,答:“好。”
谢逢殊唇角一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大概是在林间等烦了,回去的路上嘲溪有些不客气地点点谢逢殊的头,道:“原来是谁说的,再也不去见后山的人了,没出息。”
谢逢殊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大概是前一段时间生病犯糊涂的时候,他这个时候又抵死不认了:“谁说的,我没说过。”
“嘁。”嘲溪道,“没出息。”
“你不懂——”谢逢殊话说道一半,想了想又道:“算了。”
他想,要是冒然和嘲溪他们说自己和绛尘的关系,他们还不知会作何反应——这也太突然了。
谢逢殊本来一路的喜悦,如今走在归家途中,身边没了绛尘,心境终于清明了些,又生出一点愁绪来。
师姐那么心疼自己,估计会同意,不知道吕栖梧会不会生气,至于嘲溪,那是肯定的,他那么讨厌人……谢逢殊一边走一边想,又想到了绛尘。
不管怎么样,自己肯定是要和他做夫妻,他要像自己看过的话本,听过的故事一样,三书六礼,拜了天地,然后生生世世都都和绛尘在一起。
谢逢殊才两百多岁,成年不久的小妖,便敢这么容易的把生生世世说出口了。
他不知道,此去百年孤苦,无间沉浮,就等着消磨他这虚妄的大梦一场。
但好歹此刻谢逢殊还是高兴的,第二天他耐着性子吃了饭,练了功,和吕栖梧说了一声,便往后山去了。
他到了庙前,见门开着便直接探身进去了。绛尘正在看院中的青竹,谢逢殊站到他身旁,也仰起头看过去。
正是午后,阳光很好,竹林长得茂盛,有青鸟在竹叶间跳来跳去,偶尔发出一声轻啼。
谢逢殊问:“你在看什么?”
绛尘摇摇头,看向谢逢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谢逢殊向来不害臊,看着绛尘大大方方地答:“想见你。”
绛尘简直不知该怎么回话,于是只道:“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谢逢殊乖乖仰头,绛尘凑近了点,抬手挑开谢逢殊额间垂落的一缕头发,仔细去看对方的眼睛。
谢逢殊眼睫密长,因为有人靠近下意识地轻轻眨了几下,绛尘便伸手示意性地碰了一下,安抚道:“别动。”
于是谢逢殊便真的不动了,稍微瞪大了眼睛,一双清透漆黑的瞳仁里全是绛尘的倒影。
他的眼睛还有些红,绛尘放下手低声问:“还疼吗?”
昨夜谢逢殊怕被绥灵他们看出来又要担心,于是倒头就睡了,此时也摇摇头答:“不疼。”
绛尘没有说什么,让他在檐下等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拿了一块浸湿的帕子。他让谢逢殊坐在法堂前:“敷一下吧。”
坐着怎么敷帕子,谢逢殊想了想,让绛尘在自己旁边坐下,等人坐好了又往后一仰,靠在了绛尘腿上,闭上眼嬉笑道:“敷吧。”
绛尘垂目看他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拧干手中的帕子,折好轻轻搭在谢逢殊眼睛上。
帕子浸的是林间的泉水,有些凉,谢逢殊看不见绛尘,便去碰对方的手。
先触到了指尖,又碰到了手心,谢逢殊握住了他的手,终于安安分分合合地不动了,只有一张嘴还说个不停。
“我今天想了很久,还是没告诉师父他们我要和你做夫妻。”
隔了一会儿,谢逢殊听见头顶传来“嗯”地一声。
他担心绛尘误会,又接着解释:“不是因为其他的——我害怕他们不高兴,又因为担心我而不喜欢你,在他们心里我好像一直都是小孩子。”
绛尘听到这儿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一下。谢逢殊没有看见,还在絮絮叨叨。
所以等一等,我会好好练功,好好修行,等修出金丹,我就是大妖了。到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们我要娶你。”
绛尘:“……”
他被一个娶字噎得无话可说,半晌才答了个“嗯。”
深秋午后的阳光并不晒人,落在两人身上,凭添了一点暖意,谢逢殊晒着太阳,闻着绛尘身上传来的檀香气昏昏欲睡。帕子已经不冰了,绛尘把它取了下来,谢逢殊便顺势一翻身,整张脸都埋进了绛尘怀中,又松开了握着对方的手,去拽绛尘腰间的的僧衣。
绛尘由着他动作,等怀中的人安静下来了,才把手搭在谢逢殊后背,轻轻拍着。
谢逢殊睡在他怀中,呼吸绵长。绛尘低头看了很久,才抬眼朝着远方看去。
上古之时自己杀了应龙之后,将金丹交给了天界众仙,此后再也没过问。如今谢逢殊转世,修为尽毁,又魂魄有缺,不出意外的话,是修不出金丹的。
刚开始他以为金丹被镇压在了镇魔塔九重,但上次入塔取刀,里面只有一把封渊,再无其他。
谢逢殊大概是睡熟了,头微仰着,露出一张细腻如玉的脸庞,神情无忧无虑。
绛尘抱着他,眼中没什么情绪,目光落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