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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正德堂,廊下便有两名侍女提灯而来。
    其中一名是寒蓁的熟人,唤作青蕤,另一名则生了张未曾见过的脸孔,想是王府中人。
    “下雪了吗?”莫夭夭偏着头听了会,忽然问道。
    此时天地间寂然无声,只听到细雪落在竹叶上的沙沙之声。
    “下了雪珠子,王妃披上斗篷吧。”青蕤上前来,将手中斗篷向前递了递。
    莫夭夭叹了口气,眉眼郁郁:“好容易晴了几天,这会子又下了起来,晦气。你说,咱们去哪好呢?去我那倒也干净······”她边说,边往前挪了两步。
    寒蓁不由自主伸手去扶,却被另个侍女抢了先,便讪讪地缩回手来。
    莫夭夭诧异看她一眼,寒蓁垂了头道:“雪天路滑,姑······娘娘有孕,自该当心。”
    莫夭夭便笑了:“那也没有你来扶我的道理。海哥儿叫你住在哪里?咱们便往那去吧。”说着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跟来,“过一会子王爷出来了,你们就告诉他我往哪去了。”
    寒蓁早知莫夭夭不喜人扶,又担心她腹中胎儿有恙。前世莫夭夭盼了两年才盼来的孩子,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一跤跌没的,因而不敢大意。
    思虑半晌还是伸了手,只是悬在半空,虚虚地托着。又转身向青蕤讨油纸伞,倒成了她前世的模样。
    朝晖堂离得远些,实则不如莫夭夭出阁前的住所方便。但寒蓁听惯了主子的话,也没什么异议。大雪纷纷,很快就由雪珠变作了雪花,前几日下的雪还没化,被府中下人扫在路旁。但青石板上究竟还是有些滑,寒蓁一面扶着莫夭夭,一面要注意不让油纸伞给风吹歪了,走得颇为狼狈。
    只是重回故地,重遇故人的感觉太好,皇帝离开后,她就雀跃不已。与莫夭夭不同,她名儿里头得了个寒字,也偏巧喜爱冬天,下了雪便更欢喜,连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你仿佛很高兴。”莫夭夭忽地问她。
    寒蓁满心喜悦地点点头:“自然。”
    “为着什么?为着你见着了陛下?”
    寒蓁的笑容僵在脸上。
    莫夭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冷,脸上表情亦很古怪,似在强行压抑自己不要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不是这样,”接连受了两个全心尊敬的主子的冷遇,寒蓁有些受不住,一颗心如堕冰窖,忍不住为自己辩驳起来,“真的不是。姑······娘娘您要相信我。”
    她分明满心里都是话,临了到头了还是没能说出来,翻来覆去也只能说出这两句没什么意思的话来。
    莫夭夭听不下去,打断她道:“不是最好,寒蓁虽然不在了,我亦不会让有心之人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于是两厢无言。
    到了朝晖堂,素芳与袭予两人早在门口等着了。远远望见寒蓁扶着个衣着华丽,眉目如画仙女似的人物走来,均瞪大了眼。
    待反映过来立刻上前,这个接走纸伞,那个试图搀过莫夭夭。
    寒蓁说句这是宁王妃,两人便跪了下来,连拜了两拜。
    莫夭夭抬抬手叫她们起来,向朝晖堂的牌匾望了望,笑道:“这地不错。从前住在这儿的宋氏后来可是被扶正了呢,海哥儿有心了。”
    寒蓁默然不语,心知莫夭夭是在敲打她,要她别做那起子美梦。
    扶了莫夭夭进内室,寒蓁忙吩咐素芳与袭予两人烧热水来给莫夭夭驱寒,又取了干净帕子想给她擦一擦黏在发上的水珠。
    岂知莫夭夭推开了她的手,自下而上盯着她,记忆中天真无邪的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不必学她的做派来讨好我,平白惹我烦闷,你自去就是。”
    “娘娘莫生气。”沉默好一会之后,寒蓁含笑道,又唤了还在厅中的袭予上前,要她好好看顾着莫夭夭。
    隔壁的耳房已充作平日烧水之用,素芳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撑着下巴看火,忽听到一阵响动,扭头便见寒蓁肃着一张脸进来。
    “王妃娘娘好气派,和咱们从前府里头的太太姑娘全然不是一个样子呢。”素芳笑嘻嘻道。见寒蓁一言不发,往她身旁的小几上一坐,又奇了,“姑娘这是怎么了?果然受了气不成?”
    寒蓁抿着嘴摇摇头,却听啪嗒啪嗒两声,两颗水珠滴在了白嫩的手背上,激起一阵刺疼。陆含真虽不受宠,到底是官家小姐,养得细皮嫩肉,方才撑了这么会子伞,掌心就已然红了。
    素芳一看这模样也慌了,拉过她的手胡乱吹了两下,六神无主道:“这可怎么好?”
    “素芳,”寒蓁抬起来,盈盈泪眼望着素芳,“若我有一日换了样貌出现在你的眼前,你还会认得我吗?”
    “什么?”
    “罢了,是我为难你,罢了。”寒蓁又连说两个“罢了”,抽出新绣的帕子来按在脸上,慢慢把眼泪吸干。
    那帕子上绣的是一句诗“烧丹傍井,试墨临池”,这是她父亲获罪之前常念的一首诗。寒蓁后来跟着莫夭夭学了书,才晓得是张可久的《人月圆》一阙。便将其绣在帕上,就好像父亲还留在身边。
    从前这样的帕子共有三块,府中下人的帕子有定数,是不允许有什么花样在上头的。她便藏起来悄悄用,后来绣了“清风鉴水,明月天衣”一句的帕子丢了,她还很慌张地寻找过,生怕被谁捡走,告到宋氏那里。可惜终究还是没找到。
    现在能让她觉得自己确实作为寒蓁存在过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帕子了。
    寒蓁恹恹地说不出话,素芳也不敢去招她。待水滚开,便沏了一杯,送到寒蓁手上:“外头天冷,姑娘也喝一杯暖一暖。”
    “你给娘娘泡‘井上春’吧,前两日二爷不是送了些来?”寒蓁接了茶,轻声吩咐。
    她方才哭过一场,眼圈发红,越发显得皮肉如羊脂玉一般白皙晶莹。正德堂中折腾一场,发髻也散了,分明是可怜巴巴的模样,神色却淡然非常。看得素芳更是心疼。
    她点了头,诶了一声。只听吱呀一声,是袭予推门进来了。小小的一张脸上,全是惊惧。
    “宁王来了。”袭予说了一句,便挨着寒蓁蹲了下来,头轻轻靠在她的膝盖上,抽了抽鼻子道,“我好害怕。”
    寒蓁自然懂得,宁王是皇帝那边的,抄刘思远的家时,他恐怕也去了。因此袭予认不得莫夭夭,却认出了他。
    “莫怕,”寒蓁摸了两下她的头发,又看了看呆呆的素芳,宽慰道,“你们如今是我的人了。”
    她总觉得临走前宁王看她的眼色有异,连着莫夭夭后来对她的态度一想,总觉得今天这事尚不能这么轻易地揭过去。果然没过多久,有人敲了敲耳房的门。
    “陆姑娘在吗?”
    袭予应声开门,青蕤站在门外头,抄着手低眉顺眼道:“咱们王爷请姑娘过去一叙。”
    几年不见,她也长开了,是个样貌清秀的大姑娘了。寒蓁见她梳了妇人发髻便知是已嫁了人,想起当初同屋的时光,一时有些感慨。却不敢耽搁,站起身来,捧过乌木嵌银的小茶盘,对她笑道:“有劳了。”
    青蕤给她掀了帘子,却并不进去,动动嘴唇,压着声音说:“姑娘进吧。”
    寒蓁便知,这是要摒退旁人了。
    宁王与莫夭夭正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正说着些什么,见她进来便一齐扭过头来。寒蓁上前奉了茶,轻手轻脚退下来,给宁王行礼。
    “起罢起罢。”宁王似乎很不耐烦这些,连连摆手,又偏头与莫夭夭对了个眼,“你瞧着像不像?”
    “怎么不像?”莫夭夭呼出口气,话中似有哭腔,“哪里都像是我的寒蓁,可偏偏不是。也不知道宋氏那边从哪里找到的宝贝。”
    “是宝贝也要看收的人要不要。”宁王冷哼一声,发问道,“从前亦有人打着这般主意把女子献给皇兄,那些女子中甚至还有比你更像那位的,可皇兄从来都不在意。你可知今日为何皇兄大动肝火吗?”
    寒蓁老实摇摇头,事关这一点,她也考虑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宋氏与莫连海想岔了,皇帝的心里并没有她。
    “若只是脸长得相像,皇兄怎么会觉得那些女人就是她呢?”宁王叹了口气,“皇兄牵挂的可不是那张脸。我不知陆知州是怎么□□出你这么女儿来的。你与她不仅面容相似,神态、动作甚至语气都像了个十足,你是冒犯到皇兄心里的她了。实话与你说,皇兄为着这样的事大动干戈,我还是第一次见。”
    寒蓁听了暗暗心惊,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论长相,论出身,与京中贵女更是天壤之别,皇帝可以拥有天下女子,可为何要将这样她放在心上?
    她有什么好?值得皇帝惦记她这么久?
    堂上夫妇二人端详着寒蓁的神色,只有疑惑而并无其他,一时也不知她是掩饰得太好,还是当真不知内情。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宁王先下定了主意,在桌子底下捏一捏莫夭夭的手道:“老太太既说了留你在府里,你便好好待着,横竖不少了你的。”
    这几句话说得相当场面,寒蓁听在耳里,却没往心里去,福了福身道:“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宁王这下眼神一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寒蓁,啧啧道:“还挺聪明,陆知州可是看走眼了。”当下也懒得遮掩,沉了声道,“本王自然有话吩咐,就不知你能不能依言办了。”
    “殿下明示。”
    “请姑娘,莫要动摇皇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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