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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说完这句,头埋在寒蓁颈窝中就睡了过去。醉酒的人不宜沐浴,寒蓁等了薛闲许久还不见人进来,只能强撑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皇帝挪到榻上,小心翼翼除了鞋袜外衣,拆了金冠发饰,一扭头便见皇帝又睁开了了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寒蓁被他唬了一跳,连忙拉过锦被给他盖上。
    “陛下被奴婢吵醒了?”
    “与你并不相干,是我惦着一件事。”皇帝摇摇头,眉心未蹙,“你可还疼吗?”
    寒蓁抬手按按自己的胸口:“早就不疼了,谢陛下关心。”
    “我问的不是你的心疾。”皇帝支起半边身子,伸出指头点一点她的额头,“这里······可还疼吗?你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
    薛闲捧着两碗解酒汤回转时,远远便看到了寒蓁独立于庭中的身影。
    更深露重的,这祖宗身子又不康健,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心里一着慌,快步走上前去:“姑娘怎么出来了?外头多凉啊。”
    寒蓁没理他,脸上已然褪去了酒醉后的酡红,变得苍白几分。她扫一眼薛闲手里头的东西,眼中光芒明灭,过了好大一会才叹了口气:“公公来得晚了些,陛下睡了。”
    “那姑娘——”
    “奴婢也不需要了,冷风吹着,头脑也清醒了。”说着,向薛闲道了别,转回偏殿中去。
    鞑坦之酒虽然性烈,后劲并不强,是以皇帝第二日转醒时也不觉得头疼。在琅轩殿中洗漱穿戴过后,又往御书房而去。
    有些人醉酒清醒后,不会记得醉中发生之事,闹出笑话的也大有人在。偏巧皇帝就是这样的人,他自知昨天醉得厉害,又听说过“酒后吐真言”这些话。便有些担忧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是做了什么冒犯寒蓁之举。
    这样的话,是不能拿去问寒蓁的。召了薛闲来问过,也只是说:“奴才昨夜去拿解酒汤的一会功夫,陛下便睡着了,想来应是没这些事。”
    摆一摆手叫人退下,心中却仍觉得不安稳。连带着看不下去卷宗来,便叫人点了檀香,铺开宣纸来抄写佛经。
    他有过一段暴戾的岁月,那时信不得旁人,多少臣子百姓也是说杀就杀。如今却用着这样的法子渐渐养出一幅宽宏大量的脾气来。
    也不知当初那些畏他如虎狼之人见了这番场景,会否做梦也笑出声。
    皇帝蘸着金墨往洒金宣纸上写字,他很有几分腕力,为着休养生息也下苦功夫学了几年,因此写得一手好字。
    他写了几行,渐渐的心情舒畅了。期间寒蓁进来添茶,皇帝一见那青蓝身影飘然入殿,手下便失了轻重,生生毁去一幅好字。
    寒蓁瞧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抽走,卷成一卷,插着墙角大立瓶之中,回过头来又给皇帝铺上层新纸。
    “怎么不痛快了?”皇帝瞟了一眼她的脸色,紧接着便问道。
    “也没什么,女子便是常常莫名其妙不痛快的。”
    “撒谎。”皇帝皱了皱眉,揭穿她的谎言,“可是昨夜喝了酒,又不舒坦了?”
    寒蓁微抿着唇沉默着,并不作答。
    这落在皇帝眼中便成了默认,他伸手想要去拉寒蓁的手,却被她侧身避过,不免怔了怔,收回手压在宣纸之上。
    “鞑坦国君不可能在酒中下毒,除非他不想活着带女儿回去。”
    “奴婢知道。”寒蓁的声音轻如蚊蚋,“那时,是来不及多想。”
    伴随着吐露出的话语,她的心中罕见地升起一丝焦躁。分明心底里也清楚,鞑坦国君不是蠢笨到会当面谋害皇帝之人,分明薛闲也在侧,若说试毒,他才是当仁不让。可那一瞬间她却什么也想不了,就像听见皇帝的那番话时,已经隐隐然觉出不对,却不敢往深里想。
    皇帝似乎愣了愣,饱蘸了墨水的笔微微一顿,偌大一颗墨水啪嗒一声溅落在纸上。
    “陛下······”定然是无法往下写了,连着害皇帝毁了两卷佛经,寒蓁有些不安,又暗啐自己怎么不期然想起袭予没头没脑的话来,“奴婢再给您换张纸?”
    “不必了,”皇帝自己卷上纸,撂在一旁,取过大理寺卿今早送来的卷宗,“合该今日写不了了。”
    寒蓁不信佛,从前也只听老太太念叨过几句,因而不甚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看着洒金纸上那“阿弥陀佛”的几行字,忽地想起了皇帝供奉在琅轩殿的那一尊玉佛来,何况他还时常带着佛珠,浑似个不剃度的居士。
    这辈子的皇帝身上处处透着古怪,几乎要将她认知中的那个元珩一概抹倒,可是若没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人哪是说变就能变的?
    “大楚之人,似乎很少有信佛的?”
    “佛教传入中土不过百年,况高皇帝不喜这些,若非是要平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说不准连儒学都不放在眼中。至于朕······也并非信奉神佛,不过求个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寒蓁默默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发沉。
    “好了,”皇帝抬起脸来笑了笑,道,“管这些做什么。昨日朕听你的,没能琢磨得成东湖先生的事,如今合该着手了。”
    寒蓁觑了觑皇帝面前的卷宗,矮矮的一摞,便将黑说成白,将她意气风发的父亲说成了叛国通敌的罪臣,这是寒蓁从前怎么都想不到的。
    仿佛人命只是微如草芥。
    看见她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哀伤,皇帝也在心中叹气。韩尚书通敌叛国一案,由刑部主审,大理寺从旁辅助,甚至太上皇亲自到场。礼部尚书只是一介文臣,论理掀不起多大风浪,可是韩东湖与旁人不同,他年过而立才开始考取功名,在那之前始终在江南临安一带开设私塾,且免去贫苦学子的学费,受过他恩惠的江南学子数不胜数。
    审案时便有许多大臣站出来为他作保,然而太上皇极为厌恶结党营私之事。通敌叛国又是大罪,因而毫不在乎案件中的疑点,当场判了秋后问斩,连同那些为韩东湖说话的大臣也贬了大半。
    知晓个中内情之人,多半已不在了。而有些人的名字,提出来,对她而言或许又是一次伤害。
    皇帝犹豫片刻,最终选择直言以告。
    “依你所见,先茂国公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扯到老国公那里去了?寒蓁不明所以,却还是顺着皇帝的话思考起来。
    寒蓁对他的印象不深,老公爷不经常进后院,她也是往老太太房中去请安时才能见上两眼。记忆中是个清隽的文人形象,偶尔来见莫夭夭时会捎带给她那么些小玩意。总的来说,与莫楚茨相似,是个待下人温和的人。
    陆含真并不识得老国公,寒蓁也只能装出疑惑的样子来,问:“陛下怎的问奴婢这些?奴婢却是未曾见过老国公。”
    “当初那件案子,检举韩东湖之人就是先茂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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