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和幼年跪的黑屋子,至少有近一半是她的功劳,平日里她也没少抢萧清和的风头。
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老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既善解人意,嘴又甜,是大人们的开心果,解语花,相比调皮捣蛋闯祸不断的萧清和来说,不知为下人们省了多少心,自然是受人喜爱的。
自她出阁后,萧清和在府中便是唯我独尊的小霸王了。
那丫头城府不浅,每次回娘家省亲都要提前告知,弄得全府上上下下皆为她手忙脚乱的做准备,不就是为了给萧清和一个下马威嘛,告诉他即使她嫁人了,在这府上的地位也是无人能取而代之的。
真气人!
萧清和和妹妹从小闹到大,从小打到大,但兄妹情却是越发深厚,说到底,妖言不欢迎萧妄尘无非两个原因,其一,就是想起追花轿的丑事,觉着无颜见人,其二,他生气,死丫头嫁出去这么久,除归宁之日外,再不见人影,也不见半封书信。
萧妄尘的车马轿子还在一里之外就有下人队伍前去迎接了,排场十足。
虽谈不上远嫁他乡,萧妄尘婆家离怀耒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这也是萧清和最开心的地方,那小丫头片子就不能随时随地回来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相反的,他尚未成亲,不受任何约束,任何时候都可以前去她府上与她斗嘴吵架,大快人心。
开心归开心,突然少了个斗嘴的小丫头片子,难免不习惯……
萧清和的轿子直奔荣隽阁,准备给他爹挑选一份他心仪的生辰礼品,那些前来拜访的大臣们猜不准丞相大人的喜恶,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家老爹的三大喜好。
其一,他爹素来不善丹青,却酷爱字画,其二,不擅长灵巧的手工活儿,却独爱木雕艺术,尤其是木雕,他爹娘房里的木床就是全由檀木木雕制成,既难得又名贵,其三,不近女色,却深爱他娘。
萧清和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心仪的,便打算去别处看看字画,还未走至目的地他便被路边摊贩随意摆放着的几幅画作吸引住了,那一幅幅画作中有气势磅礴之景,也有婉约怡人之象,空出应景的题词亦是文采非凡,笔画刚劲有力,与名家大师之作不相上下。
“这些字画可都是出自阁下之手?”萧清和负手站在那些画作前,一幅幅翻看着,看也不看那摊贩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在下所作,公子有何指教?”
萧清和翻画的手顿了顿,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萧清和疑惑地朝声源望去,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你你你,是你!”他眼睛瞪如铜铃,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手指着那小贩道:“你,你不是先前那算命先生吗?!”
“嗯,正是在下,”那人的脸上眼底,笑意不变,起身弹了弹素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在下白行简,公子贵姓?”
萧清和看到此人就火大,冷哼一声,“小爷我姓什么岂是你配知晓的?!”
他接着讽刺道:“你不去招摇撞骗,反倒做起这附庸风雅的生意来了,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
谁知对方竟不怒反笑,“公子莫不是忘了?你那日几句话不分青红皂白便砸了在下的招牌,如今,谁还敢依我招摇撞骗?谋生要紧,在下只好另寻出路了。”
萧清和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他下意识趾高气扬道:“哼!那是你不长眼!竟敢骗到本公子头上!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胜券在握似的与他斗嘴,“在下确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可在下知道,公子也没多大本事,方才确实被在下的拙劣画作骗到了,不是吗?”
萧清和被激得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他出身尊贵,家教甚好,他连骂人都找不到充足的言语储备,“你,你,你算哪根葱?!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公子能看上你的烂画?!”
他身旁的随从从未见自家小少爷如此吃瘪,掩嘴极力忍住笑意,脸上冒出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吼完一脚踢在随从身上,再给了他一记眼刀子,而后拂袖而去,不再理会身后笑盈盈的男人。
随从忙收住笑容,向白行简躬身以表歉意,然后掏了些银两放在白行简手中,小跑着朝萧清和的背影追了上去。
白行简很想告诉他几斤几两要用秤来称量,撒十泡尿都照不出来的,可想了想又算了,毕竟“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这句话极有可能是萧清和唯一顺口的骂人的话了,连这句话都不让他说,他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萧清和不多时又发现一家出售字画的商铺,觉得字迹画风有些熟悉,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随从忙将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椅子放在萧清和面前。
萧清和娇贵,自然不舍得自己水泡渐消的脚受罪,弯腰坐下来。
见他家少爷没有那么生气了,那随从松了口气,对迎上来的小厮说:“还不快将你们这里最好的画作都拿出来给我家少爷看看!”
小厮闻言便去拿了。
萧清和怒气未消,还是一副“全天下都欠了我”的模样,随从忙讨好道:“少爷您渴不渴?”还不等他回答便对另一个小厮吩咐道:“去备些茶水,我家少爷口渴了。”
萧清和冷哼一声把头偏向另一边,还是不理他。
“要上好的白毫银针。”那随从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补充道。
那小厮的脚步停下了,他有些犯难道:“这,我们这,没这茶啊……”
“去我书房拿。”门口一道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响起。
小厮应声躬身退下。
“你怎的这般阴魂不散?!”萧清和快要气死了!
见来人是方才那街头作画的白行简,再看那小厮对他毕恭毕敬的就都明白了,也不多说一句话,气呼呼地起身欲走,他就不信这全城的书画商铺都是他白行简开的!
“倒不是在下自吹自擂,萧公子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怀耒城中有几人的书画是敢与我白行简相提并论的?”白行简接过小厮拿来的茶叶和茶具,慢斯条理洗茶泡茶,仿佛方才这句明显带着自夸色彩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萧清和脚已迈出门槛,想到萧妄尘那个狂妄的小丫头定会想尽办法讨他爹娘欢心,又将脚收了回来,他一定要找到些比她的更好的东西给他爹做寿,省得她又嘲笑自己,这是眼下最主要的任务。
白行简这个人的名字他在他爹那儿也听到过几回,也在他爹那儿见过他的大作,只是之前从未将其放在心上,若是能得到一两幅出自此人之手的画,他爹该是高兴的吧。
萧清和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白公子方才还在问在下姓甚名谁,此番倒是真有些半仙的样子,毫不费力便猜出我姓萧,”他转身笑着嘲讽道:“先前倒是我误会白公子了,公子料事如神,确实有些招摇撞骗的本事,”
他顿了顿,而后扯着唇角笑起来,终于又再寻到一个嘲讽他的借口,“还有,公子难道不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道理?”
白行简却并不打算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萧公子过奖了,那日公子的话警醒了在下,在下撒了泡尿照了照自己,顿觉自己不是招摇撞骗的料,便另寻生路,这才有了今日的在下,”他装模作样地放下茶具,抱拳躬身道:“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萧清和仿佛一拳打在棉絮上,毫不解气,好在听了几句恭维话,心里的气消了些,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斗嘴,心里又不肯服软,便别别扭扭道:“明日是我爹六十大寿的日子,你有什么奇作可使他开心?”
“那就要看丞相大人喜欢什么了。”白行简将手中泡好的茶倒出一杯递给萧清和,看着他说。
萧清和接过茶杯,一连串报出他爹的喜好:“他喜爱木雕喜爱书画喜爱我娘。”他又皱眉苦恼道:“我去过荣隽阁了,没有十分合意的木雕,我娘这天下就此一个,我找不到第二个来送他,至于书画嘛……”
萧清和看了白行简一眼,毫不留情道:“你那些画作虽好,可作为贺礼,却都太空洞了些,难登大雅之堂。”
他说得如此直接,白行简却丝毫不动怒,甚至连生气都没有,颊边带笑,“谢公子不吝赐教,”他又想了想,偏头问道:“公子可曾想过将令尊喜爱的三样人与物结合起来呢?”
萧清和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一刻钟还和眼前这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地争吵,“不耻下问”道:“如何结合?”
“我给公子画张画框图样,公子差人拿到荣隽阁去雕制成成品,并在那里等待,我在此处为令尊与令堂作画一幅,公子若放心不下,也可在此监督在下,待公子的人回来之时我的画也该完成了,公子再将画安置在画框之中带回府上,明日吉时赠与令尊,如何?”
木雕画框?
萧清和显然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主意!”
接着他眼中的光彩瞬间又黯淡下去了,垂着头,像只战败的小公鸡,蔫蔫地道:“我今日没将他们的画像带来。”
白行简见他那样子比他张扬跋扈的样子可爱得多,不自觉放软了语气道:“无碍,在下有幸见过二老,定能画出来。”
萧清和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激动地望着白行简问道:“真的吗?!”
白行简勾唇一笑,“自然是真的。”
“那你还不快画?!”萧清和催促道,他眼里带着赞赏,又拉不下面子夸赞别人,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几声,扭捏道:“我先前也没见哪家的画作兴用画框装着的,你真聪明,”
萧清和兴奋得脸蛋泛红,“莫不是你就是这物的始祖,我爹娘这幅画便是这种形式画作的滥觞?”
白行简一边研墨一边在腹诽:是你太孤陋寡闻,北斛早就出现这种形式的画作了,嘴上却说:“萧公子说笑了,在下能想到的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你太谦虚了!”萧清和皱皱眉,也不管眼前的人有没有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直呼其名,嫌弃地说:“叫我清和吧,萧公子叫着你也不嫌别扭,还有,你也别老在下在下的,麻不麻烦?”
“……”白行简心中想的是“在下这就去茅厕撒泼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否配得上直呼萧公子的名讳再做定夺”嘴上说的却是:“好。”
于是乎,萧清和的随从带着图纸去荣隽阁定给画框雕龙画凤,而他则安静地在白行简身边看他作画。
这个头脑简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笑容灿烂的傻瓜就这样因为一幅画和白行简成了挚友。
后来,白行简没少用“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来调侃他。
当然,那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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