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间,伙计摆好饭菜,行礼退了出去。
贺颜放下帕子,在桌前落座,闻着饭菜的香气,逸出开心的笑容,随后,认真地望着他,“我那样回答,没错吧?”
“很好。”蒋云初走过去落座。
桌上是六菜一汤,他盛了一碗龙井竹荪,递给她,“先喝点儿汤。”
“好。”
吃饭期间,贺颜讲起听到的杨家那边的消息,“……杨阁老差点儿被气晕过去,扯着赵子安进宫去见皇上。皇上和稀泥,到末了,杨阁老从宫里哭回了家里。”
蒋云初一笑置之。
这些对贺颜来说,分量与别的事情一样:“还有,听说过几日,何莲娇就回来了。先前她祖父去世了,在家守孝。在书院的时候,都说她要是一直在,就没杨素衣什么事儿了。”
蒋云初想了想:“没印象。”
贺颜“哦”了一声。
蒋云初在给她剥虾,问她怎么带了好几本乐谱。
贺颜答道:“书窈在看的,有几个地方理不顺了,让我替她请教你。”
“好说。”蒋云初将剥好的两只虾放到她碗里,“够么?”
贺颜蘸着调料,“差一个呢。”
蒋云初笑着嗯了一声,继续剥虾。也不知道谁给这小家伙定的规矩,用饭时,大虾吃一只,一般大小的吃三只,从不破例。
猫一样的喜欢吃鱼虾,但不喜欢挑鱼刺、剥虾皮。
这种拧巴的小习惯,她有很多。
用过饭,伙计撤下饭菜,换上果馔。
贺颜挑了一个大大的苹果,检查了一遍,递给蒋云初。
蒋云初对她扬了扬眉。
“削皮。”她笑嘻嘻的。
“小懒虫。”蒋云初接过苹果,拿起水果刀。
纯熟的刀法之下,果皮连成长长一条,厚薄均等。
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码在粉彩盘子里,送到她面前。
贺颜双手托着脸,认真地看完全程。
她最喜欢这样的光景,看他为自己做最琐碎的小事。这种时候的他,安静,耐心,温柔。
蒋云初在她面前打个榧子,似笑非笑的凝着她。
贺颜脸颊有些发烧。总是这样,他什么也不需说,已让她的心扑通扑通跳。
她一面吃苹果,一面瞧着他漂亮的手,然后,抬起自己的左手让他看,“好看么?”
蒋云初认真地端详一会儿,“好看。”
贺颜盈在眉眼间的笑意,透着心满意足。
暮光四合时分,两人才说起谜题的事。
蒋云初让贺颜看过解析出来的答案,道:“吩咐过常兴,明日将东西取来,送到这里。”
贺颜看着那两个答案,满脸懵懂,点头说好。
从头到尾,她只有好奇,并无隐忧。有他在,什么都不需担心。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走出知味斋,散步似的回往书院。
闲话间,贺颜又提及杨家的事,“这场闹剧,得闹三两日吧?”皇帝那个态度,只能助长赵子安的嚣张。
蒋云初转头凝了她一眼,“哪有这么简单。”
贺颜睁大眼睛,“还没完?”
“没完。”
有一个早就该惩戒的人,还没自食其果。
.
这一晚,杨素衣彻夜未眠。
她在想出路。
她已及笄,婚事未定。在闹出那样大的丑闻的前提之下,三年之后,父亲能否重返内阁,谁也说不准。
万一,到时候讲起旧规矩,论资排辈,那么父亲便是跻身内阁,也是个没分量的小尾巴。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情形。
然而,出路在哪里?
翎山书院里不乏对她示好的少年,可是……哪一个都不是他。
如今这情形,她便是放下所有自尊前去找他,诉诸苦处,他也无动于衷。
不,他根本就不会见她。
他看在眼里的女孩,一向只有那一个。
念及那个一时聪慧流转一时鲁莽冲动的女孩,她的手攥成拳,眼中充斥着怨毒。
她只恨没将贺颜弄得身败名裂,祖母就遭遇了这种耸人听闻的变故。
也不知父亲开罪了谁。
她深缓地呼吸,用了许久方恢复镇定冷静。
这档口,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从倾慕自己的少年人里选出一个最稳妥的,才是当务之急。
拖不得了。
赵子安那个无赖,仗着皇帝偏袒,将花轿停在外面不走。杨家的笑话闹得越大,前景就更差,那么她的归宿也就更差。
从头到尾,她都坚信是赵家受人怂恿,有心算计无心,做出了这般丑事。那对父子,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的?
这笔债,她如何都要讨回来,当然,也少不得不遗余力地收拾贺颜。没那个惹事精,怎么会有一连串的是非?祖母很可能是为了她,才出门奔走。
到了第二天,她去往灵堂的路上,听得丫鬟面无人色地禀明一事,当即如遭雷击,双眼向上一翻,身形软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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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窝里斗(二更)
杨素衣醒来的时候,已身在闺房的寝室,恍然片刻,对上母亲、下人满带悲苦的眼神,很快醒过神来。
她挣扎着坐起来,讷讷地问:“娘,是真的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杨夫人登时落下泪来。
这时候,杨素雪急匆匆进门来,问道:“姐姐怎样了?没事吧?”
杨素衣望着她,若有所思。
杨素雪到了近前,“这可怎么好啊,赵家委实不成体统,竟在这时候打姐姐的主意……”说着取出帕子,擦着眼角。
杨夫人站起身,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那件事还没定论,谁准你多嘴多舌的!?”
杨素雪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两步。
“娘,别打她。”杨素衣凝着杨素雪,唇角现出这时候绝不该有的笑容,“把人打坏了,还怎么帮我?”
杨夫人一愣,片刻后就会意,唇角缓缓上扬。
杨素雪打量着母女两个,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她不敢吱声,敛目看着脚尖,藏起眼中的憎恶。
到了这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利用她。这对母女根本就是白眼儿狼,如何的真心假意都换不来一份善待。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局势已不由她们掌握。
杨夫人打定主意之后,亲自赶去外院。
外院的花厅里,赵子安一身大红,大喇喇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左右站着十来个狐朋狗友。
杨阁老瞧着他那个穿戴,那个喧宾夺主的架势,再想到他提及的事,喉间便泛起一股腥甜。
赵子安无视杨阁老的怒容,笑问道:“怎么样啊杨阁老?我说的那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你当下应了,我立马带人走,改口唤你一声岳父。你要是不答应,也成,让我接你娘回去,我爹说了,他不嫌晦气,人接回去之后,转送到别院发丧。”
杨阁老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生气了,早就气懵了。
赵子安那边有人凑趣道:“听说杨素衣有才有貌,那样的女子,最是乖顺。”
“娶回家之后,定会对世子百依百顺。”有人帮腔。
满堂哄笑声。
杨阁老盘算着,谁能为自己主持公道。思来想去也没有。到眼下才知,皇帝的宠信大过天,以前对他百般阿谀逢迎的,归根结底,看的是皇帝的情面,而今家中是这情形,那些人全都没了踪影。
官府?更别想了。母亲出事当日,到底是被何人劫持,他们嘴里说正在查,其实根本就是敷衍之辞,一个个的,也等着看杨家笑话呢。
快要烦躁愤懑得发疯时,有管事走进来,附耳道:“王御史来了,找您有要事。”
王御史,也就是一直求着他给些便利的人,其女王舒婷与素衣、素雪交情很好。他抛下花厅里一帮无赖,去了外书房。
落座后,王御史神色古怪地道:“下官次子倾慕阁老膝下次女,无论如何,也要我上门来提亲。阁老若是同意,那么,就让两个孩子在热孝期间成亲,也免得他们再等三年;阁老若是不同意,也罢了,权当下官什么也没说。”
他私心里并不同意,次子王偁是庶出,可就算庶子,也没必要娶前景不明的杨家女。但是,那小畜生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他就算不登门,王偁也会请别人来说项。
没辙,只好认了。权当下注赌一局吧,万一杨家还有翻身之日呢。便是不能够,也没事,罪不及出嫁女,王家拿捏着分寸行事,不会被牵连。
杨阁老初一听,第一反应是将人撵出去,可刚要说话,便改了主意,敛目沉思。
返乡丁忧势在必行,两个女儿都已及笄,三年后再议婚事,怕会因年纪被人挑剔。素衣的事情,他是如何都不会应的,但跟前与王家这门亲事,倒是可以结。